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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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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精准的半个小时后,苏陌敲响了门。

    方瑜去开门。

    苏陌一愣,随即笑道:“林太太吧?这么快就来了?”

    方瑜笑脸相迎,“苏先生吧?快请进。老林正等着呢。”

    苏陌笑着晃进了卧室,“哎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事一多就忙糊涂了。差一点把小林给搁这了。”

    话是这么说,但浑身上下,包括声音,一点不好意思的意思都没有。

    方瑜跟在苏陌身后进了屋,暗暗朝林泽生摇了摇头。意思是,不认识。

    不认识?那就是果然是苏陌忘了,并不是知道方瑜是医生?

    林泽生按下心中的疑问,笑道:“你这个家伙,可知道回来了。你再不来,我就要给你打电话了。”

    “你不会以为我输了几天的液,就自己知道怎么弄的了吧?那医生也太好当了。”

    苏陌一边洗手,一边笑道:“谁让你急着出来的?你不闹着出来,有人照顾着,啥事没有。”

    方瑜在一旁安静地站着,看着苏陌手脚麻利、动作娴熟地操作着。

    忽然,她渐渐地身体僵直,呼吸停滞。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苏陌,不时地看看他的动作,又看看他的脸。眼神里慢慢出现了一丝困惑。

    直到苏陌忙完,方瑜才听到自己的声音问道:“苏先生在哪里学的医?”

    苏陌将体温计递给林泽生,闻言笑道:“林太太怎么这么问?是不相信我的医术?”

    方瑜回过神来,赶忙道:“不是不是。单看苏先生这么熟练的手法,就知道您是个医术高明的医生了。”

    苏陌回身,看了她一眼,笑道:“噢?林太太还会看这个?林太太学过医?”

    方瑜正要否认,林泽生忽然道:“你别逗她了。她爹是个私塾先生,念书倒是念得不少,也想学医术。结果不知打哪儿跟谁学了点三脚猫的功夫,刚才还想拿我当试验品给我扎针呢!瞧给我扎的!扎出血了、青了都!”

    “亏得你来了,不然她还想着扎我。”

    苏陌笑道:“那嫂夫人颇具胆识啊!想必是知道这药水怎么输进去,不然就算扎进去了也没用。我看,既然来上海了,就找个医院任职,慢慢手熟了就好了。”

    方瑜脸都青了。

    林泽生笑道:“我看我也能去混个医生当当。药水怎么进去,是我告诉她的。看了这几天,看也看会了。我俩一个有胆,一个有识,可以开个夫妻店了。”

    苏陌笑道:“看你精神这么好,想必体温也正常。来,拿给我看看。”

    方瑜赶忙过去帮忙把体温计拿出来。

    她再呆着不动,该像个傻子了。

    苏陌见状,似乎不经意地笑了笑。

    他接过方瑜递给他的体温计,觑了一眼,“体温正常。”

    又看了一眼正在输的药水,“剩下的应该不需要我了吧?”

    方瑜不敢轻易答话,唯恐又被抓了把柄。

    林泽生笑骂道:“你又忙着干什么去?去吧去吧!别耽误了你的好事!剩下的我自己都会了。”

    苏陌笑呵呵地走了。

    苏陌走后,方瑜犹自发怔。

    “怎么了?是不是这人嘴巴忒厉害?半点儿不饶人?”

    方瑜点点头,“是厉害。我都不敢说话了,就怕他挑出错来。”

    方瑜木愣愣地给林泽生倒水、削苹果。倒水差点烫了手,削苹果差点割了手。

    林泽生关切道:“不会吧?就把你吓成这样?他这个人其实不坏,就是嘴巴厉害点。我都习惯了。”

    方瑜索性放下苹果,道:“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方瑜欲言又止,半晌问道:“你知道他在哪里学的医吗?”

    林泽生奇道:“怎么又问这个?难道跟你一样在德国?你见过他?”

    方瑜叹一口气,“是啊。啊,不是。”

    林泽生急了,“到底是还是不是?你不是说不认识他吗?”

    方瑜手扶额,“是不认识,也没见过。但是他的手法,又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

    “跟你的手法一样?都是在德国学习的?”

    方瑜揉了揉眉头。

    “我在德国的时候,学校里有个同学非常优秀。比我们入学晚,结果居然跳级了,比我们还高一级。他学什么都快,是所有教授的宠儿。再复杂的操作,他看一遍就会。”

    “他很早就被教授带着实习;等我们实习的时候,就成了他带我们。苏陌刚才的手法,就跟他的手法很相似,或者说……简直一模一样。”

    林泽生闻言道:“你是说,苏陌有可能是你的同学,也跟着你那个优秀的同学实习过?”

    “你说得有道理。可是,在那里的中国留学生不多,我们几乎每一个都是互相认识的。我不记得在那里见过苏陌,”方瑜抬头看他,“他是在德国学的医吗?”

    “唉,不知道。上海站被整怕了,接连两个被摧毁了。这都是第三次重建了。所以顾安源从一开始筹建,就谨慎得很。五大处长的履历全部封存。苏陌是不是德国学的医,只有顾安源知道。”

    “所以,你方才问他在哪里学的医,他才会那么敏感。倒也不全是因为他嘴巴厉害。”

    “哦,是我鲁莽了。”方瑜颌首道。人仍然呆呆的。

    “其实,专业操作,如果都在德国留学,动作手法一样,应该很正常吧?难道不是标准程序?我黄埔的时候学射击,从德国军校受训回来的教官就有一套他们自己标准的操作手法。就是,一看就知道是从那里出来的。”

    “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方瑜似乎陷入了回忆,“我说的不仅仅是动作,是……是神韵。学得了动作,学不了神韵。你可以把动作的细节学得一模一样,但你学不了那种神韵。”

    “神韵?”林泽生觉得她说得越来越玄乎了。

    方瑜斟酌着词汇,“就是那种味道,气质,神韵……你不觉得他的动作很优雅吗?”

    林泽生默然。

    他没在意,但是现在想想,是挺好看的。

    “你有他的照片吗?”

    “什么?”

    “照片啊。你那位同学的照片。合照什么的,有里面有他的吗?”

    “没有。他从来不拍照。合照也不拍。”

    “毕业照呢?毕业照总有的吧。跟他同届的人打听打听,总能找到的。”

    “没有。他没拍毕业照。他跳级太多,毕业也是提前毕业,跟哪个班级拍毕业照呢?他本来就不喜拍照,正好不拍了。”

    “你好像很了解他。”

    “……大家都知道。”方瑜的情绪似乎有些低落。

    “他叫什么名字?”

    “秦墨。”

    “秦陌?哪个‘陌’?”

    “墨梅的墨。”

    “墨梅?”

    “对。不是‘笔墨纸砚’的‘墨’,是‘墨梅’的‘墨’。”

    林泽生看着她。

    方瑜的脸上似乎浮现一层淡淡的笑意,“他自己说的。原话。”

    “够清高的。”林泽生评价道。

    “他其实是个很温和的人。优雅,而温和。不但是老师们的宠儿,在同学里人缘也非常好。有问题请教他,有事也去征询他的意见,有活动也邀请他参加。总之,大家都喜欢他,也都喜欢跟他亲近。”

    “你呢?也喜欢他吗?”林泽生忽然问道。

    “我?”方瑜的眼里似乎泛起一层亮光。林泽生看得分明,不由心里一震。

    那分明是泪光。

    “他当时是我男朋友,你说呢?”方瑜眼带泪意地笑道。

    “‘当时’?现在呢?后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方瑜的眼泪终于凝聚成珠,夺眶而出,“后来他死了。”

    林泽生的喉咙顿时像被人掐住一般,发不了声。半晌道:“怎么死的?”

    “淞沪会战,到阵地抢救伤员,被炸死了。”

    林泽生手上捏了半天一动没动的苹果,一下子骨碌掉到了床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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