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山(九)
清规堂上,寂静如斯,堂前的鸟雀鸣叫声尤为清亮。众弟子垂首敛目,谁都不敢多发一言,也不敢往朱台上看。
季江跪在台前,脊背挺直,目光坚定。
“师父,季江师弟勾结外敌,偷盗宝物,还害死了两位师弟,如此欺师灭祖之行径,当诛!”聂贤上前一步,拱手拜道,“弟子恳请师父下令,清理门户。”
聂贤一句话,引得他身后的几个弟子纷纷应和,所有矛头直指季江。
宋掌门皱着眉头,脸色稍沉,未做言语。
在聂贤等人叫嚷着定罪的时候,苏峻这边也急忙上前禀道,“师父,此事还有诸多疑点,并无证据证明乃季江师弟所为,而且季江师弟没有夺宝杀人的动机,还望师父下令详查。”
聂贤一听,立马对准了苏峻,“苏师弟,我知道你素日与季江师弟交好,但也不必维护他到这种地步。不是他引外贼进来的还有谁?别派的人怎能如此轻车熟路掌握藏宝阁的方位?而且同去打扫的两位师弟被杀,他却安然无恙,难道不是明摆着了吗?”
宋掌门沉吟一声,争执中的两方瞬间偃旗息鼓,各退一旁。
“江儿,你如何说?”
季江拱手行了一礼,“弟子与两位师兄打扫藏宝阁,期间突然被黑色浓烟障目,后有魔气压制,令弟子一时动弹不得。等一切消失时,两位师兄已然倒地身亡,且身上各有一处剑伤,金玉鼎也不翼而飞,这就是弟子所知道的全部。”
“一派胡言!”聂贤冷哼一声,“你,跟他说说,你看见的是什么。”
聂贤右侧的弟子应声上前,“启禀师父,弟子几人在庭院巡逻,听有异声便迅速赶往藏宝阁附近,正碰上一黑衣人,弟子与其交过几招,此人像是影山派的人。”
聂贤绕到季江跟前,居高临下的瞧着,“听见了吗?来人是影山派弟子,哪有什么魔?”
季江未瞧他一眼,只对着宋掌门说道,“弟子所言句句属实,问心无愧。”
“你当然不承认了。”聂贤转身对着台上禀道,“师父,弟子以为不动用点惩罚,季江师弟是不会说实话的。”
“我看谁敢动他。”
话音刚落,众人立时回头,只见堂前映出一个人影。众人瞩目中,此人走入清规堂,一袭红衣逆光而行。
季江的目光被那人完完全全吸引过去,待其走近,他禁不住流露出一丝委屈之色,“宁前辈。”
宁隐对着季江略一点头,“事情我已经听说了,季江的嫌疑没有摆脱,但也不至于定罪,一切都要讲究证据。”
“你当然是向着他说话,你是他的契灵,备不住早就串通好了里应外合,你也逃脱不了干系。”
宁隐睨了聂贤一眼,眼神冷漠之极。
聂贤顿时心头惊跳,张了半天嘴没想起来说什么,只记得方才那眼中的厉色,不由心生一分惧意。
“既然如此,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他的清白吗?”宋掌门忽而沉声道。
“没有。”宁隐说的理直气壮,也不管宋掌门更加难看的脸色,继续道,“三天,给我三天时间,我会给诸位一个交代。如果到时候给不出,再行处置不迟。”
沉了片刻,宋掌门站起身,“好,就三天,将季江押回后院弟子房,在此期间不得踏出房门一步。”
自清规堂出来后,宁隐转头就去了藏宝阁,因着有清源掌门的默许,守门的弟子并没有阻拦。
按照季江所言,有魔物入侵藏宝阁杀人夺宝。但按照巡逻弟子的说法,贼人是影山派派来的。
他停在两名弟子遇害的地方,尸体已然被抬走,只留下一些血迹。对面梨木架上有一处空缺,应该就是放置金玉鼎的地方。
宁隐往前走了一步,忽然停住,身侧的木架边上有几道划痕,他抬手轻抚,像是被剑划的。
“尸身现在何处?”
守门的小弟子突然惊到,慌忙移开视线,磕磕巴巴的说,“在,在藏宝阁,内阁。”
宁隐思付片刻,笑的煞是好看,“小仙人可否带路?”
偷看又被抓到的小弟子再一次埋下头,“好,好的。”
内阁其实就在最后一排木架的背后,是从藏宝阁墙内挖出的夹层。尸身暂时存放在此,加以灵石灵气的影响,可以保存上一年半载不至于腐化。
两具尸体的腹部确实有剑伤,可仔细看就会发现那并不是他们的致命伤。两人双目未阖,漆黑眼瞳占据了眼眶,空洞骇人,显然是被吸食了灵魂。尸身上尚且残余一丝极其微弱的魔气,若是不曾和魔物打过交道,是根本发现不了的。
宁隐回想木架上的剑痕和尸体上的剑伤,并不是同一把剑所至,观其深度、切口方向更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也就是说,季江与巡逻弟子说的都对,当时的贼人有两个。魔物和影山派弟子都潜入了藏宝阁,一个杀人夺宝,一个无功而返。
但不管是有几个,以他们下手的速度,确实需要有内鬼接应。
晚上,宁隐推开季江卧房的门,房间被结界截为两段。季江被困在结界内,听到门外动静立马自屏风后走出,见到是宁隐,眼中忽然有了神采。
“宁前辈,您,您来看我的吗?”
宁隐总觉得季江的眼神在哪里瞧见过,思前想后终于明了,就好像他曾经在妖王殿里无聊时养过的一只金毛犬。每次只要他离开宫殿一段时间,回来后,那只金毛犬就会冲上来围着他转圈,眼神跟季江是一模一样。
思及此处,他咳嗽一声,把这些换七八糟的想法抛至脑后。
“你可用饭了。”
“用了,苏师兄已经让人送了不少吃的。”说完,季江忽然目露担忧,犹豫道,“宁前辈,您相信我吗?”
宁隐收起随意的神色,直视他的眼睛,认真说道,“我相信你。”
季江看人看的太过专注,自己嘴角扬起都不知道,待察觉时,他摸了摸脸颊,好像笑容有些大了,随即不好意思的低了头。
刚给人吃了定心丸,宁隐见他傻笑的样子,没好气道,“不信你还承诺什么三天,我又不是闲的。”
“是,宁前辈说的是。”季江憨笑着应声。
宁隐正色道,“你可曾与那魔物交上手?”
“不曾,我只听闻有隐约的刀剑声。”
宁隐凝眉沉思,为什么魔物只杀两人,难道他只是随手杀的,或者他想要找个替罪羊?
“让宁前辈为我的事费神了。”
宁隐摆摆手,“生死契已下,生死同命,早已不分你我。”
虽然知道宁隐不过是在说一个事实,可听到后面几个字,季江依旧心中窃喜。
此时,门外突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宁隐环顾四周,一抬头,轻点脚尖,跃上了房梁。
房门吱呀一声被从外推开,季江见到走进来的人惊诧道,“师父?”
宋掌门应了一声,反手将房门关上。
“弟子参见师父!”季江忙补上礼数。
“无妨,为师过来看看你。”宋掌门不似在清规堂上的威严,反倒像是一个普通的长辈,“你的那个契灵可有进展?”
季江忍住抬头的冲动,“弟子不知。”
宋掌门轻叹一声,“江儿,局势对你很不利。”他顿了一下,又道,“如果三日后,没有找到证明你清白的证据,这个罪名不止是逐出师门那样简单,所以……江儿,如果三日后事情没有转机,为师放你下山,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宁隐闻声挑了下眉,没想到这清源派老修士与他想到一处去了。
“师父?”季江忙解释道,“真的不是弟子所为。”
“为师明白,为师愿意相信你,但是凡事要讲真凭实据。为师护不住你,也不想看你遭罪,那样就太对不起你父亲的临终托付了。”
季江闻言,双膝跪地,行了叩拜大礼,“弟子相信宁前辈一定能查出真相,弟子不愿这样不明不白的离开。”
“能查出自然是最好。”宋掌门沉了沉,“为师让你苏师兄从旁协助了,虽然暂无头绪,三天后再见分晓。如果不行只能出此下策,无论如何,为师会保你性命。”
待宋掌门离开后,宁隐纵身跃下,弹去袖口的灰尘,“瞧见了吗,小鬼,你师父也是信你的。放心,有我出马,自会还你公道。”
为今之计,要证明此事与季江无关,只有抓出真正的内鬼。内鬼与外敌通气,势必要有消息传达,总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
传递之物会是什么呢?随身之物或者是信?
宁隐一边冥思,一边穿过长廊,不经意间抬头,只见两名小弟子手上抱着一摞碗碟朝着厨房的方向走。
“最近师兄们吃的点心是越来越多了,碟子碗也多了起来。”
“谁说不是呢,特别是季江师兄那,要的点心是平日里的三倍。”
躲在墙后的宁隐摸了摸鼻子,他严重怀疑他能吃这回事已经传遍清源派了。
“可不是,还有聂师兄那边,也不知道怎么的,对茯苓饼情有独钟,每次都要两碟,累的我收拾起来腰酸背痛。昨天没去收拾,今天再去,又多了好几个碟子。”
“什么时候才能把刷碟子刷碗的活交出去?”
“熬着吧,等熬到有新弟子进来,我们就也是师兄了。”
两个小弟子放下碗碟,转身出门不知道去做什么,宁隐趁这个间隙闪身进了厨房。
点心是常摆在弟子房间里的东西,备不住会沾染一些痕迹。
他翻看了几个碟子,里面都是点心残渣,突然,余光瞥见一抹黑色。他将那碟子抽出来,只见点心渣子中混了少许的黑灰。他拈起来放在鼻下嗅了嗅,像是烧焦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