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一伙人手忙脚乱地进了船舱, 随行的郎中闻讯赶来,吩咐道:“呛着水呢!速速把人弄醒!”
不等旁人动手,段宁便直接一掌拍在了尹秋后背, 只听“哇”的一声,尹秋登时吐了一大口水出来, 她微微睁了睁眼, 又在下一刻昏了过去。
“哎唷我的小姐哎——!”郎中痛心疾首道, “以后再遇上这等事可别随便动手,这姑娘才从悬崖顶上掉下来, 情况如何都还不清楚,您要是一掌把人给打死了可怎么办呦!”
段宁哪里知道人溺水后应该怎么相救?她只是想着给尹秋来一掌, 帮助她催吐, 当下不免惊诧道:“我不知道啊!那你快看看她有没有事!”
郎中赶紧给尹秋把了把脉,探了她的呼吸和心跳,又检查了一番尹秋口中可有异物, 末了才松了口气, 却是怪异道:“嘿!奇了,绑成这样,脚上还吊着铁球, 又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 她竟然连骨头都没断,除了身上破了不少口子, 别的都没什么要紧,这可真是闻所未闻!”
“骨头都没断?”一名护卫讶异道, “这怎么可能?她还活着就已经是奇迹了,怎么会连骨头都不断一根?”
那郎中目光一转,忽地瞧见那铁球的锁链上缠着几根树枝, 便欣喜道:“必然是途中挂在树上得到了缓冲,这姑娘想必在坠崖过程中是醒着的,眼见自己要落水,说不定还调整了入水姿势,真是命大啊!”
段宁先是喜出望外,随后又怒不可遏道:“这是哪个黑了良心的王八蛋要杀她!你们几个,赶紧去给云华宫报信!”
几个护卫领了命,正要起身往外行去,却在此时又听外头传来了一道极大的落水声。段宁一怔,急忙扯着嗓子喊起来:“不会还有人掉下来了罢?快去看看!”
护卫们立马鱼贯而出,帘子掀起来的那一瞬间,段宁的视线尽头便倏然出现了一道人影,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她还没看清来人是谁,那人便一阵风似地冲了过来。
“小秋!”
待看清来者何人,段宁不禁喜上眉梢——是满江雪!
然而很快,段宁又变了脸色,指着满江雪的脖子道:“你这是被人砍了吗!”她将满江雪与尹秋来回看了一遍,愕然道,“你们该不会是被人追杀了罢?!”
这世上居然有人能伤到满江雪!云华宫到底出了多大的乱子?
一身白衣早已不复往日洁净,血水染透衣料,又被雨水和江水冲淡,成了一种稀释过后的浅红。满江雪将尹秋紧紧抱在怀中,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情急与慌乱,她抱着尹秋的手骨节泛白,还在轻微地发着抖。满江雪第一时间探查了尹秋的呼吸,直到指尖传来了微弱而温热的润意,满江雪才滑坐在地,哑声问道:“她如何了?”
在场众人除了段宁,没人知道她是谁,但见此情景也都知晓她与尹秋定然认识。那郎中摆了摆手,示意满江雪不要着急,说:“莫慌莫慌,幸好我们动作快,将这姑娘及时从水里捞了起来,除了身上那些伤,人没什么大问题,倒是你——哎呀!你这伤不包扎可不行啊,快去拿我的药箱来!”
侍女应了一声,赶紧跑去那郎中所住的隔间将药箱取了过来。
满江雪浑身透湿,面色苍白,闻言长长出了一口气,沉声道:“我无碍,劳烦您……先看看小秋。”
“已经看过了,老夫摸出来她体内有旧伤,现下这外伤倒也不打紧,你宽心罢!”郎中说,“你脖间这剑伤可比她要严重!来来来,先把人抬去床上,务必要平躺!”
护卫们便就七手八脚地要来帮忙,满江雪眼前一阵眩晕,但也没要别人相帮,自己抱着尹秋入了段宁的住处。人刚放下去,那郎中便吩咐小厮将热水送了过来,说道:“这么冷的天,趁早给她擦擦身子,擦热乎了!再麻溜儿地给她换身干净衣裳,你们几个姑娘家谁会吹气疗法?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得给她把那气儿彻底顺平喽!”
段宁瞪眼道:“啥啊?吹气疗法是个什么……”
她这话还未说完,满江雪已俯身捏开尹秋的唇齿,朝她贴了过去。
瞧见满江雪的动作,段宁才恍然道:“哦……原来这就是吹气疗法。”她今日不仅受了惊吓,还长了见识。
众人便都退了下去,窃窃私语地议论着云华宫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等满江雪给尹秋顺完了气,段宁才又带着侍女离开此处,在外头等着。满江雪手脚麻利地给尹秋擦热了身子,换好了衣裳,众人才又将门打开,探头张望情况。
“等人醒了就好,你也勿要太过担心了。”郎中入了内,见满江雪没有收拾自己的意思,便就给她处理起伤口来。
段宁瞧着那深深的剑伤,感到一阵肉痛,胆战心惊道:“你们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又是跳崖又是受伤的,是哪个门派要攻打你们云华宫吗?”
满江雪面无表情地坐着,视线牢牢定格在尹秋身上,听到这话半点反应也无。
段宁心中熊熊的求知欲得不到解答,又不敢再多问,只得转身道:“行了别凑热闹了,快去给云华宫那些人报信啊!”
护卫们早就忘了这茬,得了命令便又即刻出了船舱,谁知他们将将走出去,便听那江面竟然又是一道巨响传来,比尹秋和满江雪先前闹出的阵仗还要大。
段宁下巴都要惊掉了,怔道:“不、不会罢……莫非还有人掉下来了?感情你们云华宫今天真是来下饺子啦!”
无需段宁吩咐,护卫和船工们已迅速朝船尾奔去,大伙儿再一次开始了跳江捞人,没成想这回捞起来的却是个死人。
段宁命人将那尸体拖到了船舱里,看了几眼才冲满江雪道:“老天……你们云华宫是被山匪打劫了还是怎么着?这人是谁啊,看样子掉下来之前就已经死了,胸口还有好大几个窟窿呢!”
满江雪得了这话,缓缓侧首朝门外看了去,她眸光一冷,还未来得及回答段宁这话,便听外头忽然响起了不少叫喊声。
“师叔!小秋!”
“人呢?糟了,不见人,肯定是掉进江里去了!”
“等会儿!那边有艘船,快去船上看看!”
……
船身即刻晃动起来,不少人影接连落到甲板,头一个现身的便是季晚疏,随后是温朝雨和谢宜君,后头则是白灵和一众紧随其来的云华弟子。
看清舱内景象,众人俱是喜不自胜,没料到满江雪和尹秋还真在此处!
“江雪!”谢宜君遂然上前,急忙问道,“尹秋怎么样了?人有没有事!”
一众弟子们也都露出关切神色。
“暂时无碍,”满江雪握着尹秋的手,看着叶芝兰的尸体道,“你们把她杀了?”
谢宜君像是这才看见叶芝兰似的,变脸道:“你跳崖之后,有人暗中朝她放了冷箭……但她身上这些伤口分明是剑伤,怎么回事?”
季晚疏蹲下去瞧了瞧,用指尖拨开了叶芝兰心口处破裂的衣料,说:“这是致命伤,其余的伤口,应该是她死后才添的。”
人都死了还要多补几刀,温朝雨斩钉截铁道:“那就的确是暗卫弟子背后的主谋没错了,他肯定担心那一箭要不了她的命,所以才又追上了叶芝兰亲手把她杀了。”
“可人都坠入悬崖了,”白灵不解,“就算放箭人是他的手下,他又是怎么做到把人在半路上接住再把人给捅死的?”
季晚疏暗忖片刻,行到船舱口眺望一阵,说:“我记得半山腰有一条荒废的栈道,兴许叶师姐早有准备也不一定,她主动跳崖时分明胜券在握,她一定留有后路。你们几个,立马去看看那栈道有没有异常,血迹和脚印肯定都被雨水冲干净了,但一定会留有别的痕迹,去查!”
几个弟子连声应下,立即飞身入了雨中,朝那栈道行去。
一行人来了这船上,当先注意的自然是尹秋与满江雪,见得她二人都大难不死,众人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白灵目光一转,这才看见立在边上的段宁,不由意外道:“段小姐……你怎么会在此处?”
此话一出,云华宫所有人便都将目光放在了段宁身上。
“这是我家的货船,我当然会在此处了,”段宁无比享受被众人齐齐看着,眉飞色舞道,“这一次,我可成了你们云华宫的大恩人!尹秋掉进水里后,是我让人把她捞上来的,不然她铁定嗝屁了!”
除了白灵,云华宫没人认识段宁,连满江雪也对她没什么印象。谢宜君问道:“你姓段,又是送货的行商……难不成是姚定城的段家?”
段宁仰着下巴道:“正是!”
谢宜君面露明了之色,立即颔首道:“那还真是多谢你了,如此大恩,云华宫必然涌泉相报。”
“那你又是什么人?”段宁问道。
白灵赶紧回道:“这是我们云华宫的掌门。”
一听眼前这女人就是云华宫掌门,段宁顿时又惊又喜:“你是谢宜君啊?尹秋说她是你半个徒弟,好得很嘛!那你欠我一份人情!”
见她直呼谢宜君的名讳,白灵稍显堂皇,立马转移话题道:“段小姐可知这人是谁?”
段宁瞧了一眼叶芝兰:“不认识,谁啊?”
“她是姚定城难民中毒一案的真凶,”白灵说,“是她收买了那位雅先生,还蓄意将罪名要推给你们段家。”
段宁两眼一瞪,高声道:“原来是她!这么说来,尹秋也是被她所害了?”
白灵点头。
“死得好!”段宁啐道,“如此作恶多端之人,该死!老天长眼!”
谢宜君叹了口气,行到床边看了看尹秋,凝重不改道:“万幸你们两个都没丢了性命,否则我真是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眼下芝兰已死,危机已解,宫里也没了细作,尹秋往下也就再也没有危险了。好……好……”
脖间剑伤已处理完毕,满江雪冲那郎中道了声谢,一直握着尹秋的手没放,她这时表面看起来已经平静如常,心中的种种情绪却分毫也未消散,只是强装镇定罢了。满江雪说:“雨太大,先在此地待着,等小秋醒了再回去。”
谢宜君自是没有异议,吩咐弟子们就在这船上稍作歇息。不多时,先前行去栈道探查的弟子们也回来了,禀道:“回掌门,我们适才已经看过了,那栈道上头有不少新断裂的痕迹,还留有一条绳索,必是叶师姐提前将绳索拴在了身上,她中箭以后没有坠崖,吊在了半山腰,且我们还在栈道尽头的小路上找到了一把油纸伞,想来应该就是杀她之人留下的。”
之前季晚疏率领弟子们在林中追查放箭人,连个影子也没瞧见,没想到那人对叶芝兰的计划这般了如指掌,竟然还能跑去半山腰截杀她。
“还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是躲在暗处对一切可能发生的事都了然于胸,”温朝雨倚在门边,思索道,“可你们要知道,叶芝兰才被放出来没两日,她不仅要提前挑好地点为自己留一条后路,还要寻求时机带走尹秋,这些事情加起来,连她自己都确定不了到底何时才能开始。可那人却能这般及时地对付叶芝兰,说明他一定看见了叶芝兰这些天所做的一切,包括她对尹秋下手。那他何不早一点杀了叶芝兰?我若是他,昨晚就该暗中要了叶芝兰的命,尽最大能力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绝不会让叶芝兰有和你们见面的可能。他难道就不担心叶芝兰在崖边与你们碰头后,会将他暴露出来么?”
谢宜君想了想,说道:“可芝兰在崖边却是从始至终也未提到过他,这是不是能说明,芝兰以为自己死不了,所以还想全身而退之后与那人联手?”
“有这个可能,”温朝雨说,“但她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有了魏城所发生的事,那人自然就能清楚世上有人知道他的存在,也知道他干过什么恶事,只要脑子没病,就决计不会留下任何一个后患,眼见叶芝兰在观星台一事之后迫不得已自爆身份,他怎么可能不杀她?傻子才会选择和她联手。”
“那现在就只有梦无归和南宫悯知道他到底是谁了,”季晚疏说,“可这两人都极为深不可测,也不知她们那边打的什么算盘,这人不好查,他甚至比叶师姐埋得更深。”
谢宜君皱眉道:“可这人能组建暗卫弟子,证明他也一定是宫里的人,紫薇教的细作倒是死了,他又究竟是哪头的?”
“也许他不是你们云华宫的人呢?”温朝雨沉思少顷,忽然道,“先别急着断定他就在藏你们身边,否则叶芝兰明明知道他是谁,却是到如今都还不肯拉他下水,这就很说不过去了。说明那人有可能不在云华宫,叶芝兰今日把他搬出来也无意义,所以她才会对这人只字不提,就是想逃出生天后以此表明自己的诚意,再与那人谈和。”
“若真如你所说的这般……”谢宜君紧跟着道,“可也还是说不通他为何不早点对芝兰下杀手,倘若换成是我,我必然也会在昨天夜里就把芝兰暗中处置了,决计不会让今日的事顺利上演。”
温朝雨耸耸肩:“反正都是纸上谈兵,谁能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又或者叶芝兰昨晚一整夜都和尹秋在一起,他也许是不想被尹秋看见他是谁,所以才不好下手。”
“这就更说不通了,”白灵听到此处,拧着眉毛道,“他可是派了暗卫弟子去魏城杀小秋的,两个想杀的人聚在了一起,对他来说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温朝雨一顿,正要答上一句,却听满江雪冷不丁地道:“可你别忘了,暗卫弟子在魏城并未真的要对小秋下杀手,只是想闹出动静警告梦无归而已。”
“不错,”谢宜君道,“他一旦真的杀了尹秋,梦无归势必不会再这般沉得住气,那他也就岌岌可危,所以他当然要顾虑尹秋,这就是他没有在昨夜就杀了芝兰的原因。”
温朝雨顿感心累,但心累之余又一愣,心道她累个什么劲儿?她又不是云华宫的人!难不成被满江雪抓来这里吃了云华宫几顿饭,她就还真又把自己当成云华宫的人了?!
温朝雨便又感到一阵后怕,心道使不得使不得,千万别随便站队,站中间就好,别给自己也惹上一身骚,她已经够倒霉了!
这一番心理活动结束,温朝雨识趣地闭了嘴,再不愿再帮着分析什么,不动声色地退到了一边,扮演起木头桩子来。
大雨始终不曾停歇,也不知这场雨到何时才能消停。谢宜君忧心忡忡,拍了拍满江雪的肩,说:“你还伤着,先别想太多了,至少目前的局势已经逐渐好了起来,尹秋既然无碍,你就放宽心些,好生休息一下罢。”
满江雪神情疲倦,唇无血色,弟子们入宫多年,几乎从未见她有过今日这般形容,便都上前关怀起来。
“不必担心我,”满江雪看着尹秋,内心的沉重只增不减,说,“我很好。”
岂料她说完这句话,却是身形微晃,额上一瞬冒出了一层冷汗,谢宜君察觉对她神情不对,正要问上两句,满江雪却倏然两眼一闭,当即朝后倒了去。
“江雪!”谢宜君急忙将她扶住,人却已经没了意识。
段宁杵在旁边听了半天的天书,依旧是一头雾水,见状赶紧喊道:“李郎中呢?快过来给人瞧瞧!”
先前那郎中听到呼唤,即刻步履匆匆地赶了过来,谢宜君与季晚疏将满江雪抬到尹秋身侧躺好,弟子们一片惊慌,对满江雪的突然昏倒都显得十分诧异。
“哎呀,她这是流血过多,又忧思过重,病来如山倒啊,”郎中把完了脉,收回手叹气道,“这俩人都得好好调养才行,咱们这船上药材有限,顶多治治外伤,你们云华宫医者多,本事比我强,还是尽早把人送回去罢,这雨一时半会儿肯定是停不了的,都辛苦一些,跑一趟罢。”
谢宜君把眉心掐的血红,闻言便吩咐道:“那就听先生的,来,快把江雪和尹秋背起来,即刻回宫!”
白灵与季晚疏便就依言照做,弟子们侧身让到一边,由她们先行。很快,云华宫的人接连离开了船舱,朝山上行去。段宁转转眼珠,也一个飞身跟了出去。
“哎!小姐!”侍女连忙喊了起来,“您怎么也走了!”
段宁头也不回地道:“你们在船上等着!来都来了,不去看一眼那可亏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