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第二百二十四章
几日后, 云华山雨后初霁,天穹放晴,人间迎来了转暖的五月。
梅园里的花已经开始凋谢, 一场春雨过后更是稀稀落落, 满地残红。季晚疏端坐于凉亭之中, 正在抽看案上的各类折子, 临近晌午时分陆怀薇提着食盒来了, 季晚疏问她道:“长老们怎么说?”
陆怀薇把饭菜端出来,搁在书案边的一方小几上,答道:“日子已经商定好了,就看你的意思。长老们都说这明光殿没有三个月重建不起来,你若要正式登上掌门之位, 不能连个像样的殿宇也无, 正好三月后又是一年一度的新弟子大会,干脆一起办了, 双喜临门之下,宫里也更热闹, 你觉得如何?”
季晚疏若有所思。
“我已经交代下去,叫工匠们务必在八月前将明光殿建好, ”陆怀薇说,“徐长老翻了黄历, 说是初八那天日子好,举行登位大典很合适, 外加初九那日也不错,正好紧跟着召开新弟子大会。”
季晚疏没吭声,过了一会儿才犹豫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托你替我转达的话呢?”
“什么话?”陆怀薇先是疑惑, 后又明白过来,笑道,“日子都定好了,你还有别的想法不成?”
季晚疏捏着筷子,饭也没心思吃,追问道:“那你到底问了没?”
陆怀薇说:“问了,”风太大,她把帘子放下来,坐在季晚疏对面,“都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你就别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了,你已经是人尽皆知的少掌门,除了你,还有谁能接手掌门的位置?”
“我就是觉得太快了,”季晚疏叹一声,“原以为没个七年八年掌门不会退位,谁知道我刚当上少掌门没几天她就出了事。对我而言,这事实在太过仓促,掌门一位非同儿戏,我根本就没做好心理准备。要不……过两年再说?”
“你说得轻巧,随随便便就过两年再说?”陆怀薇道,“哪个江湖门派能两年都没有掌门?眼下才五月初,你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做准备,怎么都够了。何况这掌门你不当,谁又来当?”
季晚疏说:“师叔……不是还有师叔么?”
“师叔若是想当掌门,今时今日就不会是这般景象了,”陆怀薇说,“不过这事的确要等她回来再做商议,算算日子,她们这两天也该回来了。”
季晚疏沉思须臾,又是一声叹息:“我也并非毫无担当,只是也太快了些,这和赶鸭子上架有什么区别?再说我还有桩心愿未了,不把前前后后的顾虑都解决了,以后常住宫中哪里都不能去,想想就觉得喘不上气来。”
她还年轻,又是被迫登位,一向也对掌门之位并不看重,此番风波已过,各事都已尘埃落定,云华宫的确不能没有人及时填补谢宜君的空缺。不说季晚疏本人,就连各位长老和弟子们也都同样觉得难为了她,但事已至此,推脱也无意义,这掌门季晚疏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如今这情况,她是唯一的候选人,登位也是名正言顺,无人不服。
“你还是不情愿的,可这又有什么办法?”陆怀薇说,“现在所有人都等着你主持大局,担子重,责任大,这些我都知道,但我也帮不了你太多,只能做些琐碎的事替你分忧。不过话又说回来,每每劝慰你时倒是头头是道,可今日要当掌门的人若是我自己,我怕是比你还愁,师姐的心情我万分理解,但目下除了委屈你,也别无他法了。”
季晚疏沉闷片刻,回道:“既然如此,那就等师叔回来再说罢。”
“所以你方才说还有一桩心愿未了,”陆怀薇问,“是什么心愿?”
季晚疏看了看她,正要回答,忽见一名弟子自园外兴高采烈地跑了过来,喊道:“季师姐,陆师姐,师叔和尹师姐回来啦!”
闻言,季晚疏和陆怀薇俱是面上一喜,赶紧随这弟子离开了梅园。三人绕过正在新建中的明光殿时,满江雪和尹秋恰巧被弟子们拥着上了阶来。
几人打了照面,互相颔首问候,拐去了明光殿边上的一处议事大厅。弟子们奉了茶,陆怀薇先就对尹秋好一番嘘寒问暖,问了她一些去了梵心谷之后的事,尹秋一一答了,向她说起梵心谷那地方如何如何好,弟子们也都在边上听得有趣,分为新奇。
见得众人都围着尹秋说说笑笑,气氛活络,季晚疏便请满江雪挪步到内里谈话。待帘子放下来,隔绝了些许外头的吵闹,季晚疏便开门见山道:“先前怀薇与众位长老商谈过了,登位大典定在八月,与新弟子大会同期举办,但我还有些拿不定主意,正好师叔回来得及时,想听听您的意见。”
满江雪端起茶盏呷了一口,道:“既是诸位长□□同敲定的,该是没什么错漏或是不妥,定在八月倒也不错,但就得嘱咐工匠们在八月前将明光殿完工。这主意你自己拿便好,我没什么意见。”
季晚疏大概也料到满江雪会是这等反应,当下自是直白道:“可是太快了,时间这样紧迫,我又全无准备,我怎么能当得好这掌门?”
满江雪看了她一眼,没有很快回话,却是意味不明地笑了一笑。
“师叔笑什么,”季晚疏不解,“是我哪里说的不对?”
窗外风光大好,宫里各处的花卉都开得浓烈,满江雪望着外头的春景,停顿少顷才道:“你无非是想让我做主,出面说服长老们将大典往后推迟,我虽明白你的心思,这话却不好开口。”
这话换谁都不好开口。
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谢宜君已死,云华宫这么大一个门派,岂能迟迟没有新任掌门坐镇?眼下正是各种动荡平息之后的关键时刻,弟子们都盼着季晚疏能够登位重整门风,以定人心,若要在此时做出延迟登位的决定,只会让宫门上下不得安宁,还会叫旁人多嘴多舌肆意揣测。
想当掌门的人不是没有,但宫里的规矩如此,季晚疏又已经是少掌门了,无人可以越过她登上高位。满江雪纵然能够体谅季晚疏的难处,但她却不能为了季晚疏一个人而忽视宫里所有人不管不顾,而同时,满江雪亦不能以长辈的身份说教季晚疏什么,更不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般对她相逼,毕竟满江雪自己也是那个从来就不想当掌门的人。
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季晚疏这诉求,满江雪也只能维持中立,叫她自己拿主意。
两人虽未多谈,但双方的心思都已不言而喻,季晚疏只得叹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好勉强师叔,就按长老们定好的来罢。”
满江雪“嗯”了一声,简单宽慰了她几句,坐了一阵也有些乏了,临门之际问道:“怎么不见温朝雨?她不是该在宫里陪着你么。”
“她回上元城了,宅子里只有薛谈一个人,她时不时得抽空回去看看,”季晚疏心情沉重,说了这句又叫住满江雪道,“师叔还请留步,我这里还有件事要请你帮忙。”
“什么事?”满江雪掀帘的动作一顿,回头看着她。
季晚疏迟疑了一下,恭敬道:“师叔伤势还未痊愈,又来回奔波数日,我本不该在此时开这个口,但您既然已经回来了,我接下来又愈渐忙碌,没有机会出宫,就只能拜托您先顶替我两日。”
“你要走?”满江雪说。
“嗯,”季晚疏叹了口气,心事重重道,“我想回一趟锦城。”
满江雪面露了然,就算季晚疏并未明言,但也知晓她是想做什么。满江雪看着她:“温朝雨若是问起,要告诉她么?”
季晚疏想了想,摇头:“先别告诉她,就说我回家是为探望父母,不为别的……毕竟我想做的事,我自己也还没有把握,免得她跟着去了添些不必要的麻烦。”
满江雪表示明白,应了声“好”,便就离开此处与尹秋一道回了惊月峰去。
时隔多日再度回到宫里,尹秋心境变化不小,每走到一处地方都要多看两眼。回来的这几日车马颠簸,两个人都有些累了,一同在汤房沐过浴后正打算休憩时,沉星殿外的弟子们忽然发出一阵欢呼声,像是来了什么很受欢迎的人。
满江雪适才躺下,听到这动静便也懒得再起身,尹秋踩着木屐掀了寝殿的垂帘,温朝雨正好推门入了外殿,一见她便笑道:“呦,这不是我们乖乖小侄女么,这些天和你爹相处得怎么样?”
尹秋将她迎进来,一边倒茶一边说:“我爹云游治病去了,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得了信叫他来宫里一趟,死而复生之人,又是老相识了,我倒也想见见,”温朝雨落了座,捧着茶盏朝榻上的满江雪看了两眼,说,“你成天不是睡懒觉,就是在睡懒觉的路上,贵客来了都不晓得起身迎一迎,你懂不懂礼数?”
“贵客,”满江雪困得睁不开眼,倒也耐着性子陪她玩笑,“请问这位贵客有何要事?”
温朝雨说:“也没什么要紧事,听说你们回来了,我不得过来看看?”说罢又道,“我也刚从城里赶来不久,听陆怀薇说晚疏在你这儿,怎么没见她人?”
尹秋呵欠连天,揉着眼睛道:“季师姐不在惊月峰,白日里见过一面后她就忙去了,没跟着我们过来。”
温朝雨静了一下,说:“那就怪了,我在好些个地方都找了一遍,始终不见她人,陆怀薇说她前不久才声称自己要来惊月峰找满江雪谈事,怎么她没来吗?”
尹秋看向满江雪,满江雪翻了个身,隐在帐子里说:“她把事情交给我,自己下山了。”
温朝雨挑了挑眉:“下山……去哪儿?”
满江雪说:“回锦城。八月就是登位大典,往后她极少有机会出宫,趁现在回去看看,免得当上掌门以后更难抽身。”
温朝雨眼波流转,喃喃自语道:“这时候回锦城?”
尹秋看了她一会儿,问道:“有什么问题吗?我跟师叔恰好回来了,季师姐不愁没人替她处理公务,正好放心回家去,这时候回锦城不是更稳妥么?”
“那她总该告诉我一声?”温朝雨心中生疑,冲到榻前将帐子一扒,“你是不是替她打掩护来着,她别是要回去干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事罢?”
满江雪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别打扰我睡觉。”
“你肯定知道!”温朝雨拔高声量,“你这人一贯撒谎都不带脸红的,鬼话说的比谁都溜,我信你就怪了!”
满江雪匀了她一个冷淡的眼神,背过身去不理她了。
温朝雨一声低哼,二话不说就风风火火地离开了沉星殿。尹秋见她走得这样急,不免担忧道:“完了,季师姐再三嘱咐不要给温师叔透露太多,师叔怎么不多哄一哄她?”
“天地可鉴,我什么也没透露,说的都是晚疏的原话,”满江雪道,“哄不住,也懒得哄,过来睡觉了。”
尹秋脱了鞋,钻进被子里躺在满江雪身边,问道:“所以季师姐到底回去做什么?师叔还没跟我说呢。”
满江雪又翻了个身面向尹秋,把她抱在怀里,说:“你也不信我?晚疏没跟我讲,我也只是猜到了一二,但她究竟要做什么我确实不知。”
尹秋还要再问,满江雪轻笑两下,拍着她含糊不清地说了两句,尹秋没听懂,竖起耳朵继续听时,满江雪却很快就睡着了。
天色逐渐暗下来,殿外的弟子们都去了别处,惊月峰又重归于素日里的寂静。尹秋眼皮沉重,往满江雪怀里挤了挤,也跟着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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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晚疏到达锦城时,已是五日后的一个黄昏。
夕阳挂在天际,落日的余晖映在街道之中,如同染上了一层浅淡的烽火。马蹄踏碎了光影,在石板路上一阵飞奔,留下一串薄薄的尘雾,季家大宅矗立于一片五彩霞光之中,富丽堂皇,十分气派。
守门小厮见得季晚疏自街角策马而来,纷纷喜出望外,连忙往内通传。季晚疏下了马,入得前院时,季氏夫妇已在屋檐底下等着了,一家三口在光影交接之处碰了头,都不约而同露出了笑来。
“怎么突然就回家来了?”季夫人大喜过望,又是欣喜又是意外道,“来前也不知道提早通个信儿,我和你爹什么都没准备。快快,跟阿娘进去坐,我这就叫人给你做一桌你爱吃的,饿着了罢?”
这五日以来,季晚疏几乎是马不停蹄,甚少在途中休息,人自然是疲倦的。然而满身风尘来不及卸下,与双亲见了面也未过多亲热,季晚疏便一掀裙袍,屈膝跪在了阶下。
“你这是做什么?”季夫人神情诧异,与季老爷对视一眼,赶紧搀扶季晚疏道,“才见面就行此大礼,是有什么紧要之事发生不曾?你快些起来,我们慢慢说。”
檐下挂着明亮彩灯,烛光摇曳,季晚疏没有起身,只是面容平静地望着二老道:“我此番回来是有两件事要与你们说,其一你们应该已经有所听闻,掌门已经离世,我在八月就将接手云华宫,成为新任掌门。”
提到这个,季夫人自是红光满面,连季老爷也罕见地眉目柔和。
“这事我跟你爹早就听说了,晚疏,你前途无量,我们为你高兴,”季夫人难掩笑意,欣慰道,“这阵子没少听到外头传你的事迹,我和你爹每每出门都要受到不少夸赞,你给我们季家长了脸面。好孩子,快别跪了,起来说话。”
季晚疏还是没动,缓声道:“我能有今日,离不开爹和娘的悉心养育与教导,往后登上掌门,我回家的次数只会越来越少,不能如别家儿女那般时刻侍奉膝下尽孝,这是我的罪过,在此我向爹娘磕头,还望你们体谅,不要怪罪。”说罢便郑重其事地磕了三个响头。
季老爷欣然不语,维持着一位严父该有的表现,季夫人笑得合不拢嘴,一劝再劝:“好了好了,你的孝心我们当然明白,话也说了,头也磕了,这下该起来了罢?”
“不急,还有件事你们听完再说也不迟,”季晚疏抬起头来,冷静道,“其二,便是我的婚姻大事,我特意赶回来,其实主要是为此事想与爹娘商议。”
闻言,夫妇俩更是喜上眉梢,颇为意外,但季晚疏接下来的话,却又叫两口子满面笑容登时僵住,哑口无言。
季晚疏说:“我已经决定此生不婚不嫁,尽力报效师门,我有心爱之人,爹和娘该是都知道。虽不求你们二老成全,但为人子女,总该与你们当面说明,”她攥紧了掌心,神色坚定道,“我和温朝雨早已互明心迹,虽未大张旗鼓地公之于众,但也算是尽人皆知,爹娘若是还想替我物色夫婿,不如尽早打消这念头。我很久以前就说过,除了温朝雨,我谁也不要。”
她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季夫人和季老爷都无比愕然地愣在了原地,边上的丫鬟小厮们听到这话也都难忍惊诧,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满院落针可闻,无人再敢发出任何动静,方才还和乐欢快的气氛顿时不复存在,一度冰冷到了极点。
“晚疏,你……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良久,季夫人才回过神来,捂着嘴唇颤声道。
“我知道,”季晚疏跪得端端正正,不卑不亢道,“我很清楚我说了什么,也为我所说的话负责。”
眼前光线一暗,季老爷脸色铁青,大踏步下了阶,冲到季晚疏跟前喝道:“我还道你是长大了懂事了,知道回来关心父母,没成想你原是打的这个主意!”他霍然抬手,似是要扇季晚疏一记耳光,却又迟迟没把手落下去。
“那是魔教妖女,那是害了多少人性命的魔教妖女!”季老爷勃然大怒,僵在半空中的手微微颤抖,“与你说了无数次,你怎么总也听不进心里去!从前倒也算了,如今你是要当云华宫掌门的人,岂能还与紫薇教的人厮混在一处?你不要这个脸,我和你娘难道也不要了么!”
季晚疏坦然道:“她已经脱离了紫薇教,也回到了云华宫,她不是什么魔教妖女,”说完这话又补充道,“从来便不是。”
“可她是你姐姐!”季老爷气得不轻,冷声道,“姐妹相恋,这事传出去,你要我们季家在锦城还有什么颜面立足!”
“她不是我姐姐,”季晚疏说,“你们从未认过她,她不是我们季家的人,外头也没人知道。”
“你——!”季老爷忍无可忍,终是禁不住一巴掌狠狠扇过去,却是在半道上被季夫人及时拦住了。
“有话好好说,孩子都这么大了,你打她做什么?”季夫人痛心疾首道,“冤孽……果真是冤孽啊!”
“这事我不答应!”季老爷咬牙切齿,拂袖入了廊下,“是要爹娘,还是要她,你自己看着办!左右你将师门看得也比这个家重要,你要和她私定终身,那就别再回来,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料定他们会是这般反应,季晚疏并未如往常那般与父母争执吵闹,只是安安静静地跪着。
“你也给我进来!”季老爷推开房门,瞧着季夫人道,“她要做那遭人耻笑之事,你我管不住,就由她去!”
季夫人掩面痛哭,不知所措,季晚疏到底是于心不忍,温声道:“娘,您进去休息罢,不用管我。”
“你要跪到什么时候去?”季夫人说,“你爹不会答应的,这个口他决计不会松。晚疏啊晚疏,你喜欢谁不好,怎么偏偏就喜欢她呢?爹娘做过错事不假,但我们到了这个岁数,是拉不下脸面见她的,更不提与她道歉认错,遑论还要成全你们在一起。我们此生都没有办法与她和解,而她也必然不会原谅我们。你把我跟你爹架到火上烤,你要我们怎么办呢?”
季晚疏喉头一哽,垂头道:“我说了,不要你们成全,其实不管有没有温朝雨,我都不会和别人成婚。掌门虽然也曾经犯过错,也造下过不该有的杀孽,但她为了师门尽心尽责,终生没有婚嫁,这是令我钦佩的地方。她能做到,我也能做到。”
“你不成婚,不生子,这些话我跟你爹早就听出茧子来了,也不是不能依你,”季夫人泪流不止,既心疼又心酸,“可你和她在一起,你们这样的人,能长久么?娘是担心你啊,她明知你是她妹妹,本该避嫌,却是故意接近,先收你为徒,后又与你生出这些荒唐事。晚疏,也许是阿娘想多了,也许是阿娘心胸狭窄,可你有没有想过,她会不会是在骗你,又会不会是想用你来报复我们?”
季晚疏摇头:“不会,她不是这种人,”言罢笑了笑,“阿娘不知,她其实是个很好很好的人,跟她比起来,我都算不得什么。”
季夫人泪流满面,无话可说。
“我知道娘疼我,您帮我劝一劝爹,”季晚疏说,“女儿不孝,但自觉二十余年来并未有何处忤逆二老,仅次一事,我想自己做主。爹年纪大了,动怒伤身,您不必陪着我,去陪着他罢。”
“晚疏,你让我们如何是好啊……”季夫人长叹一声,无可奈何,“也罢,也罢……”
人影接连散去,来时的欢喜都如烟云一般消失无踪。房门紧闭,起初还能听见几声怒喝,但渐渐的,所有声音都归于沉寂,院子里变得冷清又落寞,无人再来。
残阳隐去西山下,瑰丽晚霞被夜色取代,季晚疏独自跪在院中,始终望着那扇紧闭的门,纹丝不动。
到了夜半时分,晚风寒凉,庭院里花草窸窣,虫鸣渐起,身后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季晚疏若有所感,略一回头,还未看清来人是谁,眼风里忽然划过一片黛蓝衣角,温朝雨摘了斗笠,一声不吭地跪在了她身边。
季晚疏眼睫微颤,怔愣地道:“你……”
“以后你要去哪儿,记得跟我说一声,”温朝雨晃了晃手里的酒壶,把最后一口酒仰首灌下去,“有什么事我们一起面对,不要一个人背地里扛着,见外了不是?”
季晚疏百感交集,半晌才道:“你跪什么?你站起来。”
“你能跪,我如何就不能跪?”温朝雨咧嘴一笑,捏着季晚疏的下巴亲了亲她,“再说了,我不跪天也不跪地,我来这儿只为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