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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第二百一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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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声轰鸣, 裹着越来越密集的雨滴响彻天地,湿冷的狂风穿林而过,卷来了一阵似乎还带着热气的血腥味。

    不知是谁失声呼唤了一句“掌门”, 伴随着时渐浓烈的风风雨雨, 更多的啜泣声响了起来。

    亲眼目睹谢宜君被梦无归一剑穿胸, 饶是弟子们已经得知真相, 却仍旧忍不住感到悲痛, 为她落下了泪。

    人人都还如在梦中,未能清醒。

    沾着血迹的剑尖很快被雨水冲洗干净,梦无归冷眼瞧着谢宜君,脸上的笑意渐渐归于沉寂。尹秋踩着初生的春草行到谢宜君身侧蹲下,她看着那张熟悉的脸, 看着谢宜君鬓边的白发, 也看着她身上的血和仍旧大睁的眼。

    “那天父亲让我先走,说是等我下了山, 他们再来与我汇合。”

    梦无归的声音在尹秋头顶响了起来。

    尹秋仰首看着她,梦无归轻声说:“我那时候一事无成, 书念得一塌糊涂,功夫也练得晒边打网, 是个一点用处也无的废物。紫薇教破了如意门大门,我不能像冬姐那样为家门而战, 只能被另外两个师姐护送着往山下逃。”

    在离开的过程中,她们三个人也走得并不顺利, 为了保护梦无归,两个师姐甚至丧了命。好在梦无归还有点小聪明,她脱了自己的干净外衣,从死人身上扒了一件血衣穿着, 又往脸上抹了别人的血,一路靠着装死人遮遮掩掩地走,才在云华宫的援兵赶来之后连滚带爬地逃往了山林之中。

    她平时最喜欢逃课去山下的辽平郡游玩,流苍山的路对她来说无比熟悉,可那天也不知怎么的,梦无归在林子里兜兜转转,竟然迷了路。她既想跑回去和父母在一起,又怕自己回去后会成为他们的累赘,这般担惊受怕又漫无目的,梦无归慌了神,在雨里寻找着下山的路,不多时,她就突然间看见了不远处的沈曼冬。

    梦无归心中一喜,本想上前与沈曼冬碰头,然而她适才从树后走出去,还未来得及高喊一声“冬姐”,便见沈曼冬转身时忽地被人一剑杀害,倒在了血泊之中。

    梦无归如遭雷劈,狠狠愣在原地,她惊愕地张着嘴,看见那执剑的人抱着一个婴儿转了身,露出了一张她曾见过无数次的脸。

    她记得谢宜君。

    梦无归去过云华宫,谢宜君也跟着沈曼冬来过如意门,她认得这个人,也知道谢宜君是云华宫大师姐,还和沈曼冬是同出一脉的掌门之徒。

    但她不知道谢宜君为什么要杀沈曼冬。

    梦无归伤心欲绝,却也不敢上去找谢宜君拼命,她慌慌张张地躲回林子里,把自己藏了起来,等谢宜君将沈曼冬扔进了火里离开时,梦无归原路返回,跟在她身后,又看见谢宜君将尹秋扔进了已经烧起来的产房里。

    “火太大了,我功夫不好,救不了你,”梦无归垂眸瞧着尹秋,低声絮语般地说着,“也担心我若现身,万一被谢宜君发觉,她定会将我灭口,所以我只能抛下你离开,去找我父母。”

    尹秋将谢宜君手腕上的佛珠取了下来,说:“然后呢?”

    “然后又正巧碰见她把我父母也杀了,”梦无归说,“当时的场面很混乱,所有人都在拼杀,根本没有人分得出精力管我,不论我找谁求救,他们都不听我的话,也没空听我的话。”

    一直到了入夜,暴雨才彻底熄灭了流苍山的大火,梦无归没有下山,一直战战兢兢地躲在暗处,云华宫击退了紫薇教后,她浑浑噩噩地走出去,想看看还有没有亲人活下来,几个云华弟子见了她,问道:“你是哪家的孩子?是沈家的么?”

    梦无归吓了一跳,唯恐这几个人是谢宜君的手下,话也不说便掉头就跑,云华弟子见她形迹可疑,自然是要追上她问个清楚。梦无归没办法,只能顺手从脚边的一具焦尸身上拔了把剑,性命攸关之时倒也发挥出了平时没有的本事,把那几个云华弟子给唬住了,竟没能追上的她,等她再一次躲起来时,才发现手里拿的剑竟是沈曼冬的逐冰。

    “那应该就是我爹的尸体,”尹秋听到此处,神色暗了暗,“我听南宫悯说,他是自己走入火中的。”

    梦无归哼笑一声:“他的确是自己走入火中的,可他贪生怕死,倒没有真把自己的命葬送在那里。”

    尹秋一怔,不明所以道:“……什么意思?”

    梦无归注视着尹秋的眼睛,像是透过她看到了别的什么人。梦无归说:“意思就是,你爹根本没死,他还活着。”

    听清她说了什么,尹秋呼吸一滞,不可思议道:“你说什么?我爹……我爹没死?”

    梦无归面色发寒,凉凉地笑道:“他死了倒是好,他不死反倒坏了我的事,若不是他,你们云华宫今日就得被我打下来。”

    脑子里白光一闪,尹秋顷刻间遍体发凉。

    今日一战,还有谁帮了云华宫?

    那不就是……

    梦无归无视了尹秋的反应,又在谢宜君的尸体上戳了几剑泄愤,尔后才折身朝南宫悯那处行了过去。

    “等等!”尹秋赶紧追上她,拉住梦无归的衣袖,“是谁?你知道我爹是谁对不对?”

    梦无归拂袖,推开了尹秋:“你分明已有了答案,还用得着问我?”

    “我要听你亲口说!”尹秋情急,执着道,“我自己猜的不算,请你告诉我……我爹是谁?”

    梦无归不耐道:“我亲口说?你该让他自己亲口跟你说,等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结束,他自然会主动找你。我现在另有事要忙,起开!”

    尹秋初闻此事,心中震撼难忍,哪里能就此打住?可梦无归铁了心不说,又态度冷淡,尹秋只得跟着她从林中行了出去。

    弟子们犹在抹泪,尚还不能完全接受谢宜君的种种罪行,只有季晚疏瞧着冷静如常,没有表露分毫情绪。

    “掌门没了,以后就只能靠季师姐了……”

    “是啊师姐,咱们云华今日逢此巨变,往下可就得靠您把宫里撑起来了!”

    “师叔的火毒还没解呢,这、这南宫教主到底能不能允诺?”

    ……

    实则季晚疏的冷静也是装出来的,她入宫后虽与谢宜君气场不合,没少发生争吵,谢宜君也对她异常严厉,总也不肯温和一些,但大体都是为她好的。如今谢宜君被梦无归杀了,季晚疏同样需要时间接受谢宜君的一切,可她已经是少掌门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便不能露出一点丧气之态,她若也跟着哭哭啼啼或是六神无主,那余下的弟子们就更是茫然失措,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身侧传来了一点暖人的温度,一只手轻轻扣进了她的指缝,季晚疏下意识回握住那只手,温朝雨在她耳边说:“别担心,你也会是一个好掌门。”

    季晚疏稍显迷惘,沉沉叹了口气:“我么?我不一定。”

    “那也没事,”温朝雨说,“还有满江雪和尹秋,还有陆怀薇和那么多云华弟子,他们都会帮衬你。”

    季晚疏安静了一下:“那你呢?”

    “我没什么用,”温朝雨笑了笑,“我只能给你端茶送水,帮不了你别的。”

    “那也算不错了,”季晚疏说,“你不走就好。”

    “我还能去哪儿?”温朝雨说。

    季晚疏不言,瞥了瞥斜对面的南宫悯。

    温朝雨顺着她的视线抬目望去,身边白影一晃,满江雪已经开始站不稳了,温朝雨立即伸手将她一扶,那边尹秋也已匆匆飞落而来,急切道:“南宫……姑姑!师叔她……”

    南宫悯笑而不语。

    梦无归报了仇,却未见几分真情流露的喜色,她瞧了瞧满江雪,开口道:“还站着做什么?你若想反悔不救人,那就立马跟我决斗,别拖延时间。”

    南宫悯道:“你先前说同意让我打坐恢复功力的话,可还算数?”

    梦无归冷道:“说出口的话自然算数,你救是不救?少废话了。”

    “救,不救怎么拿的回我那圣剑?”南宫悯轻笑一声,在满江雪跟前站定,抬手扣住了满江雪的手腕,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她又把手收了回去。

    尹秋急忙扒开满江雪的衣袖一看,见她的伤处已无金光残存,但血还在流,不由狐疑道:“……好了?”

    “好了,”南宫悯说,“若要运功给她治伤太费时间,我把她体内的火毒转到我自己身上了,这样会比较快一点。”

    尹秋讶异道:“那你自己……”

    “你担心我?”南宫悯挑了挑眉,笑道,“好多年没人担心我了,感觉还不错么。”

    尹秋神色复杂道:“别说笑了,你要和小姨决一胜负,这火毒一时半刻能消化得了么?”

    “消化不了,起码要费上两个时辰才行,不过也不打紧,”南宫悯脱了外衣,往尹秋头上一丢,“下着雨呢,给你的师叔遮一遮,她还虚着,若是淋了雨窜起了高烧,那可就不归我管了。”

    见她说完这话就要与梦无归挑个地方打上一场,孟璟连忙道:“那我带来的药,可以给师叔用了吗!”

    “没了火毒,你用什么药都行,”南宫悯冲梦无归做了个“请”的手势,“来罢。”

    梦无归眼神古怪地看着她,问道:“你吸收了火毒,会有什么影响?”

    南宫悯转了转手里的剑,语气轻松道:“虽不能伤我,但也能叫我真气紊乱。”

    她要以内功压制和驱散火毒,其实并非表面看上去的这般风轻云淡,要在这时候与梦无归决斗,她无疑是吃亏的。

    “我说了,我不屑趁人之危,”梦无归短暂地沉默了片刻,肃然道,“我可以给你调息的时间,无需你让着我,即便你今日不来,我也会重整旗鼓打进你的紫薇教,我不稀罕你相让。”

    “谁说我让着你?”南宫悯来回打量着她,“你真以为你能打得过我?”

    梦无归微嗤。

    “要报仇,就要不择手段,你还没从叶芝兰和谢宜君身上学到这道理?”南宫悯说,“若人人报仇都似你这般硬碰硬,那天下倒也太平了。”

    “不择手段的人都死了,”梦无归说,“我今天就是败给你,也心服口服。”

    众目睽睽之下,两人所隔不远,平静交谈了这几句,竟都在这一刻生出了点惺惺相惜的意味。

    “先不论功夫,你的品性倒是叫我另眼相看,”南宫悯说,“若非局势如此,你我倒是可以坐下来喝杯酒,交个朋友。”

    梦无归冷笑两声:“下辈子罢。”

    不知是谁先出了剑,围观的众人反应过来之时,那一红一紫两道人影已经在不可捕捉的瞬间蓦地打到了一处。

    剑光闪烁,林木震颤,方才还平和的气氛陡然间变得肃杀起来,狂风在咆哮,急雨砸在人身上,溅起了不为人所察觉的水花。

    “铮!”的一声巨响,两把锋利宝剑撞在一处,雪白的薄刃上映着两对凛冽似冰霜的眉眼。刀锋错开,摩擦而出的火花乍现,又熄灭在雨里,梦无归转动腕骨,臂力惊人,生生将南宫悯的剑向下压去,折成了一个仿佛即刻就要断裂的弧度。南宫悯没有选择迎难而上,十分灵巧地顺势下沉,化解了梦无归这猛力一击,尔后反手一掀,刺向梦无归左肩。

    剑意如游龙,气势磅礴,袭人心神,梦无归立即侧身闪过,脚下踏步,躲过一招后翻身跃过南宫悯身后,背刺于她后心。南宫悯反手格挡,转身接招,两人看似打得稳妥,有来有往,似乎并不如何剑拔弩张,实则每一招都蕴藏着深沉内力,非普通人所能领会。越是高手交战,往往不以花哨的招式献宝,拼的乃是内功深浅。

    残叶飞花凌卷于空,擦过南宫悯的面颊,留下细小血痕,梦无归出身于九仙堂,武功路数杂糅了百家所长,并非只专攻于剑术之人,任何东西都能被她拿来当做兵器。而紫薇教心法阴狠诡谲,深不可测,南宫悯内息不够稳健,一边要留心克制火毒,一边又要匀出来抵挡梦无归,自是有几分吃力,但即便如此,她也不见慌乱,一招一式游刃有余,张弛有度,两人打得如火如荼,短短时间过了上百招也不见谁落去下风。

    众人屏息凝神,都被这难得一见的对决惊得鸦雀无声,尹秋扶着满江雪坐下,季晚疏看得热血沸腾,忍不住出声道:“各有所长,实在精彩!”

    温朝雨遥遥看着那处,摇头道:“南宫悯尚未使出全力,而梦无归却是急于求成,她到底还是年轻了些,不如南宫悯老道。”

    季晚疏不认同她这话,说道:“若换成是我,也会同她一般不遗余力,南宫悯受火毒影响无法全力以赴,梦无归就该下狠手,这是生死较量,并非切磋比试,过程一旦拉长,南宫悯若在对决之中消磨了火毒,那只会对梦无归更加不利。”

    温朝雨略一沉思:“说的也有理,但梦无归若没有本事尽快打败南宫悯,那么到了后期,她留存的体力不多,就要开始露出颓势了。”

    两人分析着战况,白灵与段宁在边上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段宁兴奋道:“好厉害啊!九仙堂和紫薇教收不收新弟子?我要移情别恋了!”

    白灵听到这话不禁翻了个白眼,无言道:“九仙堂没问题,紫薇教你就别想了,那是什么地方?这南宫教主今日的所作所为虽然叫我对她有所改观,但仍改不了紫薇教是魔教的事实,你要想跟着她混,段老爷非得把你腿打折不可。”

    “什么魔教不魔教的,要不是因为那把圣剑,紫薇教才不会成什么魔教!”段宁嚷嚷道,“我听我爹说过,过去那些年,紫薇教也是有过深得人心的时候,可有圣剑在,别的门派忌惮他们,又想把圣剑抢到自己手里,就给人安了个魔教的骂名,要对付南宫家,我呸!这也就是我之前看不起江湖门派的原因,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紫薇教滥杀无辜总没错罢?去年各大州城的难民是不是南宫悯叫人杀的?”白灵不甘示弱,反驳道,“做了恶事没得狡辩,除了紫薇教,谁还做过这等伤天害理的事?你是非不分,连我们云华宫也骂进去了,那难民出事的时候,你怎么还拦着不让人进城呢!”

    提起旧事,段宁脸一红,小声道:“我、我当时脑子被驴踢了行了罢!再说了,我不也是为了城内的百姓好吗?要是那些难民身上带着疫病,进城后搞出瘟疫来你负责啊?”

    白灵说:“我们云华弟子专管难民,收纳进城后自然晓得给他们安置妥当,不会让他们接触城中百姓,你就是添乱!”

    段宁眼睛一瞪:“我是添乱了,可我也改了嘛!我还救了孟璟和尹秋呢!先前在地道我还救了你们这位师叔,你对我客气一点啊!”

    没想到这种时候她们两个居然还能吵得起来,尹秋叹息道:“你们别拌嘴了行不行?”说完看向孟璟,问道,“师叔的伤如何了?”

    孟璟给满江雪上了药,缠好了绷带,又拿出几粒丹药给她服下,说:“已经止了血,坏死的皮肉我也割掉了,往下别沾水,每日都得换药,还得注意不能发烧。”

    尹秋看了一眼地上的血迹,心疼不已,当着孟璟的面不好与满江雪太过亲密,只能攥着她的手问道:“师叔一定很疼罢?”

    满江雪一声“不疼”还没说得出来,梦无归与南宫悯那处便爆发出了一股骇人气浪,登时就朝她们这处扑了过来。满江雪立即将尹秋拦腰一抱,飞上半空避开,两人落地之时,温朝雨和季晚疏以及白灵也都站到了她们身侧,唯有段宁和孟璟慢了一步,险些被那气浪所伤。

    弟子们与紫薇教教徒都急急闪开,倒是没人伤着,段宁那只手才接上了骨头,又反应得不够及时,揪住了孟璟的后领子才想起自己之前脱臼了,可又不好把人再扔回去,只能龇牙咧嘴地拖着孟璟闪到一侧,疼得哇哇大叫。

    “冷静一点,别喊了,”孟璟被她吓得够呛,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你这手不能放着不管,我给你拿绷带吊起来。”

    段宁白着一张脸,瘫在地上说:“哦……那你轻点啊。”

    众人躲了那气浪,站稳脚跟后便又纷纷朝前方看了去,梦无归和南宫悯已经打进了林子里,雨势急促,阴风过地,那片树林也被毁得不复原貌,四处都是断木与枯草,满地狼藉。

    方才两人双双丢了剑,迎面对击一掌,都吃了对方一记重创,各自后飞而去撞断了不少枝干。如温朝雨所说,梦无归见了仇人求胜心切,每一招都是下了狠手,时间一长就逐渐显露出了疲态,而南宫悯要与她交手,便要拿出更多的力量抗衡,这么一番打下来,内力和体力也都消耗不少,两人摔落在地,再起身时,模样都不大好看。

    衣裙沾了泥,带了血,两个人淋得一身湿,形容狼狈。梦无归没有想到南宫悯在火毒未解的情况下还能与她打成平手,心中不免有几分不是滋味,南宫悯说的没错,她是后起之秀,就算这些年勤奋刻苦,努力修炼,但也终究比南宫悯少学了那么多年的武,她如今能与这位令世人闻风丧胆的教主打上一场,也属实是难能可贵。

    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她要做的不仅仅是能与之匹敌,她还要胜过她,杀了她才行。

    抬手召来佩剑,梦无归再度飞身迎上,南宫悯同样将佩剑重新寻回,又一次与梦无归缠斗到了一处。四目相对,彼此的眼中都透着不遑多让的决心,真气激荡,剑招繁复,直教人分辨不清她们到底过了多少招。黑云压顶,裙袂翻飞,两人身形变化之快,形如鬼魅,招招式式都透着明显的杀气,剑尖划破雨幕,荡开无数冰冷雨珠,两把剑猛然相碰,齐齐发出刺耳鸣叫。

    下一刻,剑身轰然崩断,飞射开来,削落了两绺黑发,跌入了泥坑。南宫悯一掌向前,五指弯曲,狠狠击中梦无归胸口,梦无归霎时间唇无血色,但也未曾后撤,拼着一口气抬手扣住南宫悯手腕,一个发力送去内劲,只听“咔嚓”一声,南宫悯肩胛骨顿时脱落,两人又是一掌相对,分别喷出一口鲜血,扭打着坠下地去。

    交战多时,二人都不曾有过一句交谈,只是全神贯注地盯着对方的动静,打得不分上下。段宁瞧见南宫悯一声不吭地自己接回了骨头,连眉头也未皱一下,不由感叹道:“……她都不觉得疼吗?真是女中豪杰,我自愧不如啊。”

    那边南宫悯面不改色地站了起来,没有乘胜追击,梦无归捂着心口也跟着直起了身,已然伤得不轻。南宫悯活动着手臂,问道:“还要打么?”

    梦无归无声一笑,气息不平:“当然要打。”

    “你打不过我的,”南宫悯说,“没有看轻你的意思,这是事实。”

    经过这一场打斗下来,梦无归算是摸清了南宫悯的功底,她不得不承认,在火毒的克制之下,她都不能尽快将南宫悯打败,若是这人全盛之期,只怕更难对付。

    紫薇教教主,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打不打得过,也得看最后的结果,”梦无归收拢了掌心,目光灼烈,“总之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残木悬浮,凝聚于周身,发出烈烈寒光,南宫悯看出她是要拿出全力与自己做最后的殊死搏斗,便也不再分心,暗中运转内力,打算接下她这一击。

    风雨更甚,枝叶猛颤,那强悍的真气使得在场众人汗毛直竖,都屏住了呼吸。公平对决之下,不容任何人坏了江湖规矩,紫薇教教徒虽然有心想上前帮南宫悯一把,却也都沉着立在原地,不曾出手干扰。尹秋望向梦无归,也为她捏了把汗,今日是她和梦无归头一次正式相见,却要面对这样的情形,尹秋不想她败,也不想南宫悯败,她对南宫悯的感情很复杂,这两个人对尹秋来说都是不同意义上的亲人,今次她们谁死,都是尹秋不想看到的。

    气氛顿时凝重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连段宁也安静下来,众人噤若寒蝉之下,那战场上的两人携带着耀眼白光,穿过了飞沙走石,迎面碰撞而上——

    一道前所未有的浩然声响猛然炸开,天地都为之剧烈震荡,断木犹如利箭,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南宫悯不退反进,生生扛了这一招,气浪掀翻了围观的人,摧毁了林中所剩不多的树木。红裙被割裂,鲜血淌下来,却像是打翻了水,南宫悯放开了压制火毒的真气,任那烈火炙烤着自己,使出全力击碎了所有朝她袭来的断木残枝。

    “轰!”

    漫天齑粉迸散,又在雨中化为无形,送出去的真气被悉数推回,梦无归躲闪不及,被那凶悍的杀气反噬,正要翻身避开之时,南宫悯已在转瞬之间近了她的身,一道无可比拟的掌力登时犹似乌云闭月般沉沉朝她面额落了下来。

    比那掌力更快到得眼前的,是南宫悯唇角溢出来的鲜血。

    一滴一滴,还残带着余温,宛如什么坚硬的物什重重地砸在梦无归的脸上。

    一切都无法挽回,胜负就在这一刻即将分出真章,梦无归瞳孔一缩,浑身血液都不受控制地往心脏倒流而去,她下意识抬高了手,想故技重施打断南宫悯的手臂,可对方的气势却压得她四肢僵硬,甚至快要不能动弹。

    眼看那一掌就要落到胸口之时,梦无归眼前不知为何忽然闪过了一个青青身影,那影子十分迅捷且灵活,竟在这危急关头异常凶险地闯进了她与南宫悯之间!

    开弓没有回头箭,发出去的掌法亦没有收回的道理,一旦中断就必会遭到反噬,南宫悯目光一沉,未能看清这横插进来的人是谁,只能将这狠辣一掌落到底,以粉碎万物的势头拍去了那人的心口。

    一声闷哼响起,又被自喉间喷涌而出的血水给堵住,那青青身影遭此一击,连惨叫也未能发得出,便如断线风筝一般跌落在地,溅起了大片泥污。

    余波袭来,梦无归虽未被南宫悯击中,但也受到了波及,她喉头一甜,强行将翻涌上来的血气压了回去,南宫悯面上闪过一丝疑色,自身也未好到哪里去,两人同时落地喘息,片刻后又同时朝那泥坑中的人影看了过去。

    那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穿着一身碧绿色的圆领罗裙,躺在那里像极了一片青青荷叶。

    看清那人是谁,梦无归仿佛被人罩着脑袋敲了一记闷棍,脑子里嗡嗡作响,脸色煞白。

    突如其来的巨变使得在场众人都狠狠地怔在了原地。

    “那是谁?”

    “怎么是个姑娘!”

    “该死!坏了我家教主杀人,这姑娘什么来路,轻功这般好!”

    ……

    紫薇教教徒不明情况,自是难忍躁动,窃窃私语,反观云华宫这边却是寂静无声,没有一个人开口言语。

    半晌过去,才听尹秋颤声道:“是、是阿芙……”

    “什么?!”段宁眼神不够好,许久也没看清那人长什么模样,她一听这话,赶紧迈着步子跑了过去,定睛一看,那姑娘果然是阿芙!

    “你、你不要命啦!”段宁愕然道,“……你这是干嘛啊!”

    身后几人接连飞身而来,南宫悯眸光流转,被奔来这处的教徒们搀扶着站了起来,梦无归呼吸粗重,立在一侧动也没动。

    众人左顾右盼之时,又见两道人影自林深处行出,火急火燎地往这头跃了过来。

    “阿芙!”傅湘轻功不如阿芙好,与陆怀薇在后头追了半天也追不上她,没想到就这么一个空当,人居然就出了事!

    “这是怎么了?”陆怀薇大惊,先就看见了谢宜君的尸体,惊诧道,“掌门……掌门已经死了?”

    没人能回答她这疑问。

    “阿芙……”傅湘声音发抖,手足无措地在阿芙身边跪下,又不敢贸然碰她,只能泪眼朦胧把人望着。

    “我没事,”阿芙睁着眼,恍若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自己坐了起来,茫然四顾道,“我没事的,师父……师父呢?”

    她呕了一口血,回头看着梦无归。

    “快给她瞧瞧啊!”段宁急得快哭了,“我好不容易才交了一个朋友,可别就这么死了!”

    孟璟愣了一下,正要过去给阿芙把脉,却听南宫悯嘶哑着嗓音道:“不必看了,她除了轻功和箭术拿得上台面,功夫还不如我这里一名教徒,我那一掌,她撑不下去的。”

    “不、不会的……”傅湘急忙将孟璟扯到身边,哀声道,“你给她看看,我知道你医术好,你救救她!”

    孟璟如鲠在喉,伸出手去,阿芙却捂着嘴站了起来,没走两步又摔下去,她巴巴地看着梦无归,想要喊一声“师父”,可她太疼了,疼得快要说不出话来,一张口便禁不住嚎啕大哭,趴在地上奄奄一息道:“师父,对不起……我、我只是希望大家都好好的,不想看见哪一方的人死,也不想打架。您杀了谢宜君,已经报了仇,我们走罢,不打云华宫了,也不打紫薇教了,我们好好活着,像我小时候那样,可以吗……?”

    梦无归怔怔地看着她。

    “……我是真的不想杀人,您要我和师姐攻打云华宫,可那些云华弟子,他们又做错了什么?”阿芙一遍遍地擦着嘴边的血,却怎么也擦不干净,她慢慢地爬到了梦无归脚边,拽着她的裙角,“我知道是我没用,到头来还害死了九仙堂那么多人,可我也不想这样,我只是想所有人都不要死,我想天下太平,别再有战乱,也别再有人无辜惨死。我、我的力量太弱小了,既帮不了您,又帮不了别人,我对不起您,我……”

    “别说了!”傅湘失声痛哭,一把抱紧了阿芙,“你别说了……”

    血水源源不断,很快染红了傅湘的衣襟,阿芙抓着她的衣裳,瞪着眼睛说:“我没事,我一点事也没有,我的轻功很好,师姐从来就追不上我……”

    “我知道,我知道……”傅湘说,“你的轻功天下第一,谁也追不上你。”

    阿芙还在擦着脸上的血,闻言笑了一下:“是罢?师父、师父以前也这么夸过我。”

    尹秋不忍直视,转过头去,温朝雨想到魏城那一夜与阿芙并肩作战的情形,也不由地叹了口气。

    “你们不要再打了,”阿芙说,“和气能生好多好多的银子,能救好多孤儿,打架会死人,会有好多人像我一样没爹没娘。我能有师父和师姐,可他们却不一定能有我这么好的运气,我……”

    她说着说着,突然大口喘起了气,断断续续道:“我、我好想,我好想再见见我爹娘……”

    傅湘说:“我带你去,我这就带你去……”她抱着阿芙站了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泞之中,“我带你去见爹娘。”

    “真的吗?”阿芙半睁着双眼,与梦无归擦肩而过时拽住了她的衣袖,“师父……我们一起,我们师徒三人,说好要一直在一起的……”

    梦无归浑身僵硬,目光失真,她悄无声息地落着泪,没有偏头看阿芙。

    阿芙哭得伤心极了,气息奄奄道:“师父,你别记恨我,求求你……别记恨我。”

    梦无归怅然若失,迟迟不曾与她对视。

    “阿芙……”傅湘把人紧紧抱着,泣不成声道,“没人会记恨你。”

    “傅楼主临死前,说我也不会有好下场,”阿芙执拗地看着梦无归,视线逐渐模糊不清,“他说中了,从他死后……我、我没有一天不做噩梦的,现在、现在该我死了。师姐……我去跟傅楼主赔罪,你、你也不要记恨我,好不好……”

    手上的重量一瞬消失,那只拽着自己的手垂了下去,梦无归红着眼,这才扭头朝阿芙看了过去。

    阿芙还在望着她,可那双眼睛却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神采,一瞬变得灰暗。

    梦无归心跳骤停,抖着手在她颈侧摸了一下,那里余温尚存,却没有了脉搏跳动的迹象。

    “阿芙——!”傅湘呼唤一声,抱着阿芙跌在地面,“你看看我……你别死!”

    熟悉的声音未再响起,回应她的只有无休无止的冷风冷雨。

    叹息声接连回荡在耳边,傅湘掐着阿芙的手臂,不住地晃着她。

    可人已经死了。

    梦无归倒退几步,身上的伤痛都在这一刻消失无踪,心口却像是被什么人狠狠地揪住了,疼的她喘不过气来。

    “你败了,”南宫悯神情淡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说,“不过你若是还想找我报仇,往后只要你敢来,我随时恭候大驾。”

    梦无归抬眸瞧着她,唇边勾起的弧度透着凉薄。

    她没有说话,只是弯腰将阿芙从傅湘手里接了过来,然后背过身去,脚步虚浮地走向了远方。

    “小姨!”尹秋唤道,“你要去哪儿?”

    梦无归身形一顿,头也不回地道:“是公子梵。”

    尹秋愣了愣,乍然间听到她说出公子梵的名字,不禁迷惘了一下才跟上她的脚步道:“我、我不是问这个,我是……”她忽然间悲从中来,哽咽道,“这么多年了,我们好不容易才有了正式的见面,你这就要走了吗?”

    梦无归微微侧首,看着尹秋那张与沈曼冬过分相似的脸,低声道:“该走了,你我虽有血缘关系,却不是一路人,你有师门,有家可回,你爹也还活着,我以后不必再担心你会被谢宜君所伤,除了这个祸害,我毕生所愿也算成了一半,”她说罢,隔着距离与南宫悯对视,“今日是我败了,我无话可说,但人这一辈子还长,往后我还会再找你报仇,总有一天,我会凭实力打败你。”

    “江湖路远,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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