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第二百零三章
孟璟把装着药草的背篓丢进院子里, 没有进门,她绕着栅栏往外跑了一阵,又捂着心口停了下来。
师兄弟们在后面追着她, 徐长老喊道:“璟儿!你跑那么急做什么?”
孟璟将随身携带的丹药塞进嘴里, 捧着边上的池水胡乱咽了下去, 说:“尹秋一定出事了, 我得去看看!”
“哎呀, 那水脏得很,你要吃药怎么不进屋喝干净水?”徐长老大踏步上前,一把将孟璟拉住,气喘吁吁道,“人家功夫比你强, 各大峰脉打遍无敌手, 还有你满师叔在,你瞎操心什么?快回屋躺着休息去!”
“不行, 我要去宫里一趟,”孟璟沉声道, “我在路上想过了,这事绝不只是表面的调虎离山那么简单, 我倒是不太担心尹秋,她功夫好, 人也聪慧,就算碰上凶险她自己也知道灵机应变。但是师叔走得急, 她也许没有时间告诉掌门和弟子们发生了什么事,她这一下山,暗卫弟子背后的主谋就有机会逃跑,我得去明光殿看看情况如何了。”
徐长老说:“照你这么分析, 我看那人肯定在江雪离宫之时就已经逃了,你这时候匆匆忙忙地赶过去怕是也来不及,为师担心你的身子!你遇事就容易急躁,可别又犯了心疾!”
“他肯定还在宫里,”孟璟斩钉截铁道,“他若真想逃,大可不必费尽周折来这么一出,我们到如今也没人知道他是谁,他其实随时都可以一走了之,但他没这么做,正是因为他与梦无归的这场明争暗斗始终没有分出胜负,所以他没必要过早暴露自己,毕竟不到最后,谁也不知赢的人究竟是他还是梦无归。可现在梦无归拿到了明月楼,有了与他抗衡的实力,说不定这两天就会带兵打过来,在这种情况下,那人能阻止梦无归的办法就只剩了尹秋。”
“可尹秋不都被骗下山了么?”徐长老自知不如孟璟头脑精明,便捋着胡子问道,“他也可以提前下山去,捉了尹秋就直接走,指不定连江雪都追不上。”
“师父还没想明白?”孟璟说,“这人迟迟没有离去,不仅仅是害怕身份暴露后会被我们全力追杀,余生都躲躲藏藏不敢明面在江湖上走动,他更多的应该是无法舍弃某些东西,比如他兴许在宫里是个举足轻重的人,他是不想割舍自己的地位与权利,所以不到最后关头,他绝不会轻易离开云华宫。这人已经赌了很多次,现在情况不妙,他只能把尹秋握在手里,但碍于师叔的面他不好在宫里下手,才要把尹秋骗下山,那么尹秋到底能不能被活捉,这是他也不能断定的事,所以在尹秋是否到手的消息传来之前,他一定还会待在宫里等候。”
只要尹秋被活捉,梦无归哪怕带了人来,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继续受这窝囊气,那人也就可以继续留在宫里过他的好日子。但要是尹秋没有落入圈套,他得到消息后就会离开,满江雪不在,可能没人拦得了他。
“所以我要尽快赶去明光殿,”孟璟不欲再多说,拔腿就跑时还不忘叮嘱,“问心峰就交给你们,把这地方守好了,别让人随意出入!”
徐长老见她跑得这般急,胆战心惊道:“你跑断气了怎么办?快!来个轻功好的送他一程!”
一名师兄急忙也将背篓丢了,飞身跃到孟璟身前屈膝蹲下,孟璟顺势爬上他的背,这师兄便立即背着孟璟下了问心峰,火速朝宫里赶去。
待行上了宫道,到达望天道场时,那地方已聚集了不少人,孟璟落了地,还没站稳便问道:“你们聚在此处做什么?是不是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有弟子答道:“不知道啊,先前师叔急匆匆下了山,叫我们守着宫里,估摸是要出什么事,但我们到处看了一圈,什么可疑之处也没发现。”
“那尹秋呢?她回来没有!”
“没有啊!别说尹师姐了,管事的几个师姐都不在,掌门又病了,还在明光殿里躺着没醒,我们也一头雾水呢!”
孟璟得了这话,暗道不好。
季晚疏去了金淮城还未归,尹秋与白灵下了山,陆怀薇也不在,此番就连满江雪也不知去向。这偌大一个云华宫,岂不是不该走的都走了?
而今就剩了个身体抱恙的谢宜君,若是出了什么事,她哪里来的精神主持大局?
“事不宜迟,你们立即去向各大峰脉传话,”孟璟当机立断,“要各峰大弟子和长老加强戒备,守住所有能通往宫里的要道,一旦发觉有人想要上山,或是有谁意欲离去,务必要问清楚缘由,形迹可疑的一律格杀勿论!”
弟子们显然都没想到事态会这般紧急,听了孟璟所言便都纷纷照做起来。
安排好这一切,孟璟便又折身往明光殿行去,想看看谢宜君可有醒转,却是才出了道场便瞧见前方有名女弟子步履匆匆,神色紧张。
孟璟眯了眯眼,定睛一看,发现那女弟子身上挂着一块琉璃峰的腰牌——居然是之前在小鹤山突发急症死了的人!
“抓住她!”孟璟当即冲身边的师兄大喊,“这人是假死,快把她拦住!”
身边人一瞬腾飞而起,周围的弟子们听到后也紧跟着执剑而上,那女弟子见状脸色微变,连忙施展轻功换了个方向逃去。孟璟立即顺着阶梯一口气跑到明光殿,里头冷冷清清,果然不见陆怀薇等人的身影。
一路长驱直入,孟璟掀了帘子,发觉寝殿里头竟然没有谢宜君的身影,只有两个收拾着药碗的随侍弟子,便问道:“掌门哪里去了?”
“去汤房了,”一名弟子答道,“说是昨夜发烧捂了不少汗,要去沐个浴洗洗干净,已经去了有一会儿了,师兄不妨等一等,掌门应该快回来了。”
谢宜君的私汤在明光殿另一侧的院子里,孟璟想也不想便转身往那处行去,走了两步却又迟疑着停了下来。
除了尹秋,宫中尚且没人知道她是女儿身,她一个外人眼中的男弟子,怎好去闯谢宜君的私汤?更何况这时候也没发生什么非要去私汤禀报不可的要紧事,谢宜君既然已经醒来,想必也知道尹秋和满江雪下了山,合该作出的相应安排她又都已吩咐下去,孟璟略一思忖,未再前行,转身在殿中坐了下来。
不多时,那背着孟璟来此的师兄便快速入了殿门,唤道:“师弟!人抓着了!”
话音一落,几个弟子便将先前那名逃跑的女弟子押了进来,孟璟霍然起身,上前质问道:“谁叫你诱骗师叔到小鹤山的?说!”
那女弟子咬紧唇齿,闭口不言。
“既然要设计假死,便是惜命,”孟璟顺手将身侧一名弟子的佩剑抽出来,架在她脖子上,“我没那么多功夫拷问你,你若不说,我就当场给你个痛快!”
那女弟子面露惊慌,似是正要开口,身后忽然响起谢宜君的声音,问道:“何事吵闹?”
孟璟侧首看去,谢宜君衣衫松散,长发濡湿,的确是才沐过浴的样子。孟璟便将事情简要转述,谢宜君听后眉头一皱,道:“这还了得?你受何人指使,快快交代!”
那女弟子左顾右盼,脆声道:“没……我没有骗师叔,我真以为尹师姐去了小鹤山!”
“撒谎!”孟璟语调不善,“你若不是说了谎,又做什么要装死?你分明是害怕被师叔察觉后当场拿住你,所以才吃了什么药瞒过了我们!”
“我没吃药!也没装死!”那女弟子极力争辩,“我本就有病在身,每每发病便是如此,你们可不要冤枉我!”
孟璟攥紧了手中的剑柄,已然起了杀心,但也没有冲动。她正要再盘问两句,忽见外头又行来一名男弟子,越过众人跨进门来,冲谢宜君行礼道:“掌门,弟子有要事禀报,还请掌门移步书房。”
谢宜君“嗯”了一声,看着孟璟道:“你接着审,把话问清楚了再动手,别让她又使什么小伎俩或是自尽。”说完便与那男弟子离开此处,转而去了书房。
孟璟得见这一幕,不知为何感到些许不对劲,她瞧了谢宜君一眼,收回视线之时,一名随侍弟子捧着药碗从她身边经过,留下了一丝清浅的药味。
孟璟闻着那味儿,倏地抬眼道:“慢着,药碗拿过来我瞧瞧。”
那随侍弟子将药碗递给她,见孟璟眉头深锁,不由疑惑道:“怎么了?”
“这是医阁开的药?”孟璟用手指沾了点药汁,尝了尝。
“应该是罢,”那弟子说,“搁在掌门床头的,掌门醒来后,就吩咐我们把这药煎好给她喝了。”
孟璟舌尖品着那药味,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是毛骨悚然,心口猛地一沉。
她提着剑,缓缓回头,蕴藏着复杂神色的目光落在了紧闭的书房大门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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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消息还是坏消息?”谢宜君在书案前落了座,就着案上的冷茶喝了一口。
“……是坏消息,”那男弟子脸色不好看,将声音压得极低,“尹秋功夫好,我们派出的几个人都没将她拿下,常师姐还被生擒了,季晚疏和温朝雨都赶了回来,正巧撞见。”
谢宜君喝茶的动作一顿,再抬头时便露了个冷笑:“知道了,意料之中的事,”她将茶盏搁下,站了起来,“不过无伤大雅,城里埋伏的人会将她们拖住,江雪也已下山,我有足够的时间离开。”
那男弟子道:“可方才我赶回来时,发现弟子们都已经将各处把守起来,众目睽睽之下,您要怎么走?”
谢宜君不紧不慢地对着铜镜束了发,淡声道:“自有我的办法,你现在出去,叫孟璟把那女弟子带去刑堂,找个时机将人杀了,我这里不必担心。等我一走,没人会查到你们头上,宫里只要乱起来,你们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等这个风头过了,你再带着其余人去联络点与我汇合。”
那男弟子赶忙应下,推门行去了外间,冲孟璟道:“掌门有话,按规矩,这人该送去刑堂审问。孟师弟,把人带过去罢。”
孟璟瞧着他,唇边浮出了凉薄的笑意,冷道:“我若是不肯呢?”
“不肯?”那男弟子显然没料到孟璟会有这等反应,横眉道,“你敢不听掌门的话?”
孟璟紧盯着他,一字一顿道:“你叫掌门出来,我要听她亲口说。”
那男弟子观她神情有异,心中顿时闪过几丝疑虑,道:“你好大的架子,还要掌门亲自出来,你难道不知掌门正在病中?她怎么吩咐的,你就怎么听命,莫非你想当众犯上作乱不成!”
“是谁要作乱,可还不一定,”孟璟招了招手,眼神里透着些许蛊惑,“师兄到我跟前来,有样东西我得给你看看,你看了这东西,就知道我为何要掌门亲自出来了。”
那男弟子眸光忽闪,本想返回书房,但见这殿里的弟子们都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叫他不好当场走人,旋即又想到孟璟一个病秧子,不会功夫,便也朝她走了过去。
“什么东西?”
孟璟将手缩进袖子里,片刻后又握成拳头拿了出来,她主动朝这男弟子靠近,故弄玄虚地把手往他怀中一塞,很快又收了回去。
“给你了,”孟璟说,“自己看罢。”
那男弟子打量她两眼,从怀里摸出了一枚平平无奇的丹药,他垂头看着,还未来得及问上一句,后背就突然被什么人点了两下,登时叫他口不能言,身不能动。
“速去将各峰长老和大弟子请来,不要闹出动静!”孟璟低沉道,“所有人,即刻包围明光殿!”
她说罢,示意随行师兄将那被封了穴的男弟子扛起来,一行人便都即刻退出了殿门外,将门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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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外头传来了重重的关门声,谢宜君在铜镜前整理好了仪容,打开门往外看了一眼,发觉孟璟等人已经离去,便又将门合上,气定神闲地走到了书架前。
她将那书架挪开,里头的墙根处嵌着一枚毫不起眼的钉子,几乎快与那地方融为一体,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她抬腿将那钉子踩进地面,房中立即响起了机关运作的声响,谢宜君再回头时,身后那扇窗户正上方的墙壁上便凸出来一块砖。她踩着窗沿攀上去,从那砖内的暗格里取出了一个不染丝毫灰尘的剑匣。
谢宜君摸着那剑匣,如视珍宝,爱不释手。
匣子打开的那一刹那,一道璀璨夺目的烈烈寒光霎时如白日焰火一般照亮了整间书房,里头装着把通体银白的细长宝剑,形如灵蛇,刃似秋霜,剑身锋利雪白,其上镌刻着繁复逼真的紫薇花纹,极为漂亮。剑柄处则镶嵌着一粒世间少有的夜明珠,那寒光便是由那珠子而来,绚烂如星斗,甚可与日月争辉,无比精美。
封存多年,不见人世,可这剑依旧锋芒如故,气势逼人。谢宜君听着那悦耳的剑鸣,眼中布满了惊叹之色,她丢了剑匣,将剑柄握在手中,感受到了它的震颤与散发出来的强烈剑意。
“圣剑……”谢宜君自言自语地呢喃道,“多少人想要你?藏了这二十年,你也该真正派上用场了。”
她说完这话,独自在这房中低低地笑了起来,可是没笑多久,她脸上的笑意就淡了下去,那双逐渐深邃起来的眼睛甚至少见地溢出了点点泪光。
伸手推了窗,外头的景致一成不变,楼阁林立,宫墙环绕,朱漆门,白玉阶,燕子歇屋檐,春花烂漫,风光无限好。
这是她待了大半生的地方。
可从今天以后,她便要就此离开,从此漂泊江湖,背负骂名,一生都不能再回来。
心里漫开了难以形容的惆怅与悲哀,泪水夺眶而出,滴落在窗台,溅起了微不可察的水花。
如履薄冰几十年,这一天到底还是来了。
兀自发出一声自嘲的笑,谢宜君关了窗,将圣剑藏于宽大的广袖之中行出了书房,又穿过空空荡荡的大厅入了寝殿。
她慢条斯理地挑了帘子,还未入内却蓦地脚步一顿。
里头不知何时坐了个人。
那人一身雪白衫裙,长发如墨,清丽的眉眼映着窗外投来的天光,眸中神色初看漫不经心,再看却又含着些微冷意。
谢宜君心中一惊,脸上半分意外之色也未表露,她松开帘子往里走了几步,掩嘴轻咳两声,刻意哑着嗓子问:“江雪?你不是下山去追尹秋了么,怎么会在这里?”
满江雪姿态懒散地坐在木椅上,指腹拨着匕首冰凉的薄刃,面无表情地看着谢宜君,说:“我在等你。”
谢宜君眸色变换,在满江雪平淡沉静的注视下坐去了榻上,皱眉道:“等我?尹秋被人骗下了山,还不知会遇上什么凶险,你不赶紧去救她,万一出了事可怎么是好?”
凉风自窗外灌入,吹动了满江雪不染纤尘的飘飘裙袂,她转动手腕,晃着那把闪烁着寒光的匕首,轻声道:“我对小秋很有信心,我相信她知道如何化险为夷,”说罢弯唇笑了笑,意味不明道,“她早已不是非得靠我保护才能存活的人。”
“毕竟,人都是会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