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三节冷眼
这时对面沿街的路灯一时间全亮了。白天就此结束,夜晚粉墨蹬场。
城里的夜晚与白天最大的区别就是影子。白天的影子是死的,无论你怎转动它都朝一个方向,而且有时有有时没有,有也基本上都是一个,长短是固定的;夜晚的影子是活的,不光会跑,还可长可短,而且不只一个,有时两个三个同时出现。真实的人在光影中成了一个个晃动的皮影。
就在她们站在街边看人影灯影的时候,一个身穿白色工作服的店员从店里走了出来,夏云迎头就问:“嗳,你们老板娘在吗?”
那个人好像有点儿冷不防,抬眼对她看了看,爱搭不理地来了一句不知道,就走开了。
夏云回头看了一眼小院,脸上微微露出尴尬的表情,可能是想找回面子吧,又很快转过脸去,来了一句:“德性!”不知道那人听到没听到,反正没有回头。
小院觉得夏云遭人冷眼跟自己有很大关系。她满怀歉意地走过去,对夏云说:“我们走吧。”伸手挽着夏云的胳膊拉她走。
过了马路往回走,忽见春雷迎面跑来,他一面跑一面招手。显然,他先看到了她们。
春雷见她们看到了自己,由小跑改成大跨步,到了跟前说:“到处找你们找不到,跑这里来了!”
夏云问:“找我们?你去哪儿找我们?”
春雷:“当然是去你们住的地方啦。”
夏云说:“我们就是从家里出来的。路上怎么没碰到?”
春雷说他走的是小路。
夏云说:“难怪!我们是打三八广场这边过来的。”
春雷说:“所以回来的时候我就沿着这条路走,走到头了才看到你们。”
春雷问她们这是去哪儿,夏云说本来是想进店看看,没进去,结果被狗咬了一口。
春雷看了看夏云又看了看小院一脸关切地问:“被狗咬了?谁被狗咬了?”
小院朝那个人去的方向瞄了一眼,没看到,不知道是进酒楼了还是别的什么地方。小院说:“谁也没被狗咬,是你们店里的员工。”
好端端的把人说成狗,肯定有原因,春雷笑着问夏云:“怎么回事?”
夏云撅着嘴不说话。
春雷又问:“是谁?认识吗?”
夏云说以前好像没见过。
春雷说:“没见过?那会是谁呢?要不然就是小蒋,他进来的比较晚。——是不是跟我差不多高,比我还瘦?”
小院和夏云都说是。
听完她们的遭遇,春雷笑着说:“他说话就那样,很冲,平时我们也都不大理他。”
夏云说:“理他就是给他脸。”
春雷笑了笑,问她们吃饭了没有,小院和夏云都说买的饼吃过了。春雷说饼又不抗饿,要带她们再去吃点。
夏云问小院:“你饿吗?你饿你就去吃。我不饿。”
小院说她也不饿。
春雷笑着说:“客气饿自己哟。”
夏云说:“我们又不傻。”
春雷问她们是回去还是去店里。
小院看着夏云,夏云说:“我们去店里吧。”又问春雷,“老板娘在不在?”
春雷说:“不在,开完会就走了。”
由春雷领着,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
过马路时春雷说:“今天领导班子开会,所以去晚了。”
夏云说:“领导班子开会又不是你们开会,你们又不是领导。”
春雷一笑说:“话是这么说,可是具体情况具体对待嘛。”
他们店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下午没事的时候员工可自由安排自由活动。也许正是领导阶层的体恤、员工的自律,使得这家规模不大的小店成了大家心心念念的地方。
进了店,见里面没人,夏云问春雷:“我哥他们呢?”
春雷说:“都在里面。”
“都在里面?在里面干什么?”没等春雷开口,又来了一句,“是不是在打牌?”
春雷“嗯”了一声说小玩玩。夏云立马沉下脸来,气冲冲转身往里走。春雷提醒她,老板娘的弟弟也在。
小院问春雷:“在里面打牌你们老板娘不说吗?”
春雷说:“她自己弟弟打的头她说谁?”然后又说,“也就这几天,过了十五正式营业了就不能打了。所以,喜欢打牌的都在抓紧时间。”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细听里边有声音传出来。夏云蹑手蹑脚走过去,扒着门缝往里瞅,一桌子人,坐着的,站着的,个个全神贯注,正巧她哥哥坐在里边,她嫂子在她哥哥身后站着,俨然一副夫唱妇随。夏云敲了敲门,一屋子人都对她看,她只向她嫂子招了招手。
她嫂子出来问什么事,夏云板着脸说:“临走的时候咱爸咱妈还叫你把他看紧点看紧点,你倒好,不但不管,反倒给他撑腰!”
她嫂子笑着说:“都是小打小闹,消磨时间,等一会儿有客人了就不打了。”说着两个人一道出来,和小院打过招呼,在大厅里各自找了一个凳子坐下。
春雷问小院她们喝水不喝,小院说:“有吗?喝一点也行。”
春雷到厨房里拎了一瓶水,用一次性杯子给小院和夏云一人倒了一杯水,要给夏云嫂子倒,夏云嫂子说她不要。坐了一会儿,春雷起身到外面买了一袋瓜子来大家嗑。
小院早上一直都有先喝水再吃饭的习惯。因为早上起来得勿忙,没有喝水就吃了米饭排骨汤,中午又是拉面,中间也没喝水,一个下午都渴得难受。出租房那边没有炉灶,又没有水瓶(唯一的一个水瓶每天早上被夏云嫂子带出来,晚上提回去),自来水太凉她不敢喝,抿了两口在口中含温了细细地咽下去,还是觉得有一股凉气直通心底,她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这寒噤就像几个雨点砸在久旱的泥土上腾起的白烟,白烟过后留下的依然是焦渴的土地。
连着两杯热水下肚,蜷缩在一起的五脏六腑好像在慢慢舒展开来,身上也渐渐暖和起来。她又倒了一杯,攥在手里焐手。
挂在店门外的是一只大功率的白炽灯,光线看上去很强,但接触的是深不见底的夜色,光线被吸收,感觉不到它有多亮;屋里是日光灯,光线柔和,因为有白色的墙壁与之辉映,整个用餐大厅亮亮堂堂,人坐在里面感觉特别乍眼。从来不愿招摇的小院在亮亮堂堂的灯光下有些茫然,好在一杯水在手,可以低着头慢慢把玩。
隔着玻璃门,能看到外面匆匆而过的脚步,因为里面光线强,看人也只看个影子一闪,后来有一对中年男女引起了她们的注意。这一男一女一路走一路对店里面张望,过去了又退回来,在门口默叽了一阵子,男的走了进来。他对屋里每一位都微笑点头,同时把烟从口袋里掏了出来,抽出一支给春雷递上,春雷摆手说不会,又要给夏云嫂子,夏云嫂子说不会。那人没再给小院夏云,只对她们笑着再次点点头,把烟放回到烟盒里,这才开口说话:“请问——你们店还要不要人?我老婆年前就来了,一直没找到活……她很能干,刷盘子洗碗都可以……”
春雷和夏云嫂子互相看了一眼,摇头说:“不知道,你问老板。”
“你们老板……”寻视着屋里的每一个人。
“我们老板不在。”夏云嫂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