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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节灾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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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交了七月节夜寒白天热。进入农历七月,秋的气息悄悄地从泥土里钻出来,先爬上植物最下面的叶子,然后一路慢慢往上爬,一直爬到顶端,无意中窥到了高梁的心事,高梁羞红了脸,殷殷地低下头去;触到了棉桃,棉桃忍俊不禁,咧开嘴露出雪白的笑容……

    雨是秋的助长剂,一场霏霏的小雨过后,秋意渐浓了。

    小扉一有空就邀人来打牌,把自己的事抛在脑后,她娘唠叨她,她说:“都什么年代了,谁还一针一针缝?”

    她娘说:“就是不缝你也要看看有需要买的买回来呀。”

    小扉说:“急啥?早着呢!到时候列个清单一个集就办了。”

    她娘没再说什么,心里却在感叹这个世界变化太快了,想当年自己出嫁时绣绣缝缝准备了两三年,还不如现在不拿一针一线置办得齐全。

    小扉要的是花轿,独有这上轿的花鞋无处买,她娘说:“你自己不做谁给你做?总不能让我瞎着眼给你做吧!”

    自古以来,姑娘出嫁都是自个儿给自个儿做蹬轿的花鞋,因为做好做歹正是评判一个人手工的好坏。凭女儿现有的水平做出来的活连一般人的眼都入不了,正因如此,更想要她多学多练。

    连催了几次,小扉说做,后来又说不做,买双红球鞋代替。她娘说从来都是花鞋蹬轿门,有谁听说用球鞋代替的?土不土洋不洋也不怕人笑话!小扉想想也是,于是决定做两双,反正有二娘在身边助阵,不用担心做不好。

    二娘是村里有名的绣花巧手,又剪得一手好花,只要索求的人报出花名,她都能一一剪出来。

    结婚讲究吉利喜庆,二娘给小扉剪了一副“喜鹊闹梅”和一副“鸳鸯戏水”。二娘没有女儿,小扉和小院打小又是她看着长大,平日里把她们像亲闺女一样看待,所以剪的时候也特别用心。

    两副花剪好了,小扉说这副“鸳鸯戏水”自己恐怕绣不来。她说:“绣得不好,到时候把脚往外一伸,飞出两只大笨鸟来多丢人,还是换一个简单点的吧。”绣得不好影响到自己的形象不说,也白白糟蹋了二娘的剪纸。

    于是二娘又剪了一副“彩蝶戏牡丹”。

    花都是由二娘粘贴上去的,又把配线和针法比较复杂的“喜鹊”和“彩蝶”绣出来,剩余部分由小扉自己去完成。小扉一只没绣完就生急了,二娘一旁笑着说:“描兰绣凤细作活,做这活需要耐着性儿,不能求急。”

    小扉说:“过去的小姐肯定个个都是好脾气,再不好的脾气天天这样下来也磨掉了。”

    二娘说:“我们做姑娘的时候也是没耐心,结了婚以后,特别是有了孩子,被孩子缠得慢慢就耐住性了。”

    小扉想请小院帮忙,她说:“你现在帮我,到时候我再帮你。”

    小院说:“我不会,会也不帮。都啥年代了,还坐轿?”

    小扉说:“那你说坐啥?要我跟那些人一样坐手扶、坐拖拉机,我可不干!”

    “那你让胡涛到县城里给你叫一辆小轿车呀。”

    “咱这里有路吗?再说,坐车以后有的是机会,坐轿的机会不是想有就有的。”

    小院笑她还是小脚老太太的思想。

    小扉手上有了话,吃完饭就往二娘家跑。小院从小到大没拿过针,一时也帮不上,每天除了帮娘做做饭,空的时候看看书听听收音机。一部《红楼梦》不知翻了多少遍,就连繁体的不加标点的《镜花缘》——是当年父亲在城里教书时校图书室借的,走的时候混在自己的书里没看见,一起带了回来——她也看,甚至还有中学课本。在一次翻箱倒柜中,竟翻出了上学时的手抄本,打开来看,觉得里面的每个词语每个句子都透着新鲜——原来她把这些或清新或华丽或明媚或忧伤或幽默或哲思的词句都给忘掉了。

    那时候正痴迷琼瑶,抄的多半是琼瑶小说里男女主人公的心里描写和自然景物描写。其中有一篇单独列成一栏的句子:

    水上游人沙上女,

    回顾,笑指芭蕉林里住。

    梅子留酸软齿牙,

    芭蕉分绿与窗纱。

    是谁多事种芭蕉?

    早也潇潇,晚也潇潇。

    怨了红桃,又怨芭蕉,

    怨来怨去怨春消。

    流光容易把人抛。

    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芭蕉给她最初的印象是连环画中铁扇公主的芭蕉扇和芭蕉洞里的芭蕉树,也许是因为喜欢上了住在芭蕉洞里手持芭蕉扇的美丽的公主,因而喜欢上了芭蕉,打那以后她就迷上了这种长着宽大叶子的植物。她觉得那叶子宽得没有遮拦,舒展得毫无保留,脉络分明而又疏密有致,称得上集洒脱与惆怅、美丽与忧伤于一身的人间童话。她想,死后若有转机,她愿意做一株芭蕉,即便做不成,做它下面的一只蛐蛐也好,早晚出入于绿荫间,也会很惬意的。

    手捧书本正胡思乱想,忽见小扉和二娘一道走了进来。小扉还没进门就问娘家里还有没有香,她娘问什么香,小扉说就是过年时用的香。

    她娘又问要它干什么?

    二娘接话说:“你二哥,天天不能吃饭,多吃一点就吵着胸口疼,药也不知道吃了多少,就是不见效。人常说药也吃神也信,我让他们给看看。”她手里捏着一张两元的票子。

    小院娘问让谁看,二娘说两个和尚。小院娘听罢将信将疑地看了看二娘,又看了看小扉,转身去找香。香在条几的抽屉里。十板装的盒子里只剩三板了,她叫二娘一道拿去,二娘说一板就够了,多了也没用。

    二娘一手接香,一手递钱。

    小院娘不解:“这是干啥?”

    二娘说:“要给钱的,不能白拿。”

    小院娘说:“两块钱不够!”

    一盒十板装的香售价是五、六块钱。小院娘是在开玩笑。

    二娘说:“不够也算了。这钱你一定得收。”

    小扉也在一旁说:“和尚说了,只能买不能借。多少是个意思,一毛两毛都行。”

    二娘不肯,非要把钱留下,小院娘则死命地往回推。二娘拗不过,要转身回去拿,小扉说:“咱家没零钱吗?有零钱找她就是了,回去拿麻烦吧?”

    小院娘说:“对对对,拿来我找。”接过二娘的两块钱到东厢房去取零钱。

    就留了一毛,二娘不肯接,小院娘把钱往她裤口袋里一塞说:“别争了,等二哥好了你请我们下馆子吧!”

    二娘笑着说行,也不再多说什么,拿着香回去了。

    两个和尚说是为了修寺庙才出来筹集善款的,又自称还会□□除难,到了二娘门上,二娘请他们给二伯看看。和尚说在他们看病之前施主最好是焚香祭拜一番,如此方才灵验。

    小扉她们不信这些,但见二娘如此虔诚,也不好扫她的兴。小扉和小院本想过去看那和尚是如何做法的,可是刚才那和尚就对二娘讲了,做法的时候最好不要有外人在场,如果非要过去,灵验了好,不灵验的话,二娘嘴上不说心里不见得高兴。为了避嫌她们在自家的院门口候着。二娘想把围观的小孩轰开,可是她一进去小孩又围拢来,躲在她家的院门两侧,你推我搡往里面探头探脑。

    二娘家的堂屋只有两间,住不下,儿子结婚就结在宅外的新房子里,因为有寨沟挡着,绕来绕去的不方便,打一开始就两下里烧火做饭,孙子孙女都在那边长大,平时也不怎么过来,倒是二娘二伯往那边去得多。此时二娘家院门外倒是难得一见的热闹。

    约模过了半个时辰,两个和尚模样的人从里面出来了。两个人一样装束:浅灰色僧衣僧帽,脚蹬圆口布鞋,肩上各自搭着一个布口袋。前一个三十岁上下年纪,后一个二十来岁,较前一个稍矮一些。俩人一前一后出来,目不斜视,耳不旁听,倒是一副坦然神态。他们出了门,径直往东而去,孩子们远远地尾随其后。

    小扉小院见那两个人走远了,才过去一看究竟。

    二娘说:“也没说是啥病,只要了一碗水和一根针,就是我们平时缝衣服用的针。说针是沉的,就没事;如果是漂的,就是遇到灾星了。那个人把针往碗里一放,针就漂了,他们说你二伯今年的情况不好。我就让他们给破法破法。”

    小扉问:“要钱了没有?”

    “看病不要钱,请这个菩萨像和这道平安符要了。”说着二娘拿过这两样东西来给她们看。

    “要了多少?”

    “十八块。”二伯背靠着墙蹲在厢房门口接了一句,抽了一口旱烟,一边嘘着烟圈一边慢慢吞吞地说,“我说没用,你二娘非要看,我看也是白扔了。”

    小扉小院互相看了一眼,小扉说:“十八块钱也不算多,闯住真有灾星给破了呢!”

    从二娘家出来,小院埋怨小扉说:“你也是,明知道是骗人的还那样说!”

    小扉说:“那我怎么说?我总不能说那两个人是骗子,你们上当受骗了,我们又没证据,不好乱说。这东西,只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针能漂在水面上,听都没听说过,如果不是耍花招,那就很可疑了。走,我们回去也做个实验,看看针是不是真能漂在水上。”

    她们舀来一碗水,挑了一根没生锈的针,小扉放了两次没成功,小院放了两次也没成功。小扉想了想,找来一块棉布把针擦干净了,用指甲掐着,托平了慢慢放下,真的成功了,针稳稳当当地浮在水面上。

    小扉笑着对娘说:“看来我们家也遇灾星了。”

    小院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凑近了看了又看,惊异得连声说:“针怎么会漂在水上呢?针怎么会漂在水上呢?”又对小扉小院说,“别跟你二娘说,她知道了该心疼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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