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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节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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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这场变故,李心明明显瘦了一圈,原本就少言寡语的他一天几乎不说什么话,烟一根接一根,仿佛唯有抽烟才能帮他思考问题解决问题。刚开始那几天,他终日守着奶奶,除了奶奶一切的一切都跟他没关系;随着奶奶病情一天天好转,他眉头上的那个结渐渐地舒展开来,心头也日渐明朗,看到家里个个都挂着一张脸以为是情理之中的正常反应;后来奶奶住到了姑姑家,虽然来去就他一个人,但这个时候的他完全沉浸在喜悦中,看谁都是一脸阳光满身喜气,仿佛重获新生的是他,所以更不留意别的,家里都沸反盈天了,他一无所知。

    小院娘虽然生婆婆的气,考虑到姑姑姑父都是老实人,不去探望他们面前不大好看。这还在其次,主要是她身上还背着媳妇的名分。在一个大家庭里,通常情况下,外面的事,儿子可以全权代表,而家里,儿子是儿子媳妇是媳妇,儿子做得再多代表不了媳妇。就拿她跟婆婆来说,她这个做媳妇的不出面,做儿子的跑断腿也没用,不是她本人有多厉害,多重要,是她站在了这个位置上。就算婆婆不跟她计较,别人的眼睛在看着呢:婆婆落了难,媳妇不出面,说明婆媳之间有过节,有过节才会寻短见,寻短见自然是受委屈的一方。自古以来人们习惯同情弱小偏向失利的一方,她不出面恐怕很难把自己从这件事中择干净。所以她决定咬牙也要走完最后这关键的一步。

    可是第二天没起床就改变主意了。她认为该花的已花,该关注的已关注,说说宽心的话当然也不多余,可这偏偏是她最不擅长的,别人还好,一到婆婆跟前就没话,去了哑巴似的杵在那儿只能给人添堵。想想还是小扉和小院去合适,她们骑自行车来去也方便。

    跟小扉小院商量,小扉说以后这样的事别找她。小院想去,又觉得一个人走路不自在,过来攀着小扉的肩头央求,小扉把头摇得像波浪鼓,求多久摇多久。小院把她一推说,不去算了,离了你这猪屠夫别人就连毛吃猪了?出来跟娘说:“小玲不知道去不去?”

    话刚一出口就被她娘打住了:“你别去找她,她去不去不管,你想去就去,不想去不去,问这个问那个!”

    又过了两天,小院还是拉上小扉一块地上走去的。她们没骑自行车,因为刚刚又下了一场雨,路基软不好骑车带人;一人一车的话还要向别人借,赖得张那个口。

    既是看病人,自然不能空手,问娘买点什么好,回答说:“去问你爸,他去去来来都买的啥?”接着又说,“你们小孩子家,看一眼就行了……你爸肯定是回回去回回买的。”

    娘说的在理,可在理不一定入情,两个都这么大人了,两手空空面子上总归不好看。正犹豫着,父亲从外面回来了。早饭后没事他总爱到外面溜达一圈。于是转而去问父亲。她们的父亲听说她们要去看望奶奶,显得很高兴,说买不买东西都可以,但又说集上有卖水果的,给孩子们捎带点也行。

    小扉笑着说:“看病人给小孩子买东西,好像文不对题。”

    她娘一旁说:“反正钱花出去了,你管它给谁!”

    小扉把手伸到父亲面前,调皮地捻动着手指:“口袋里还有吗?有就给点呗。”说完,故意把目光瞟向自己的娘,意在提醒父亲,你把钱都拿走了,我只有向你要了。

    李心明从口袋里掏出一卷钱来抽出二十给小扉,问小扉够不够。小扉没有接,却盯着那些零钱说:“你把那些零钱给我吧,揣在兜里也碍事。”她父亲就把零钱都给她了。数了数,十七、八块,李心明问够不够,小扉说差不多了。李心明转而问妻子,家里没有了?小院娘半天才应,你不是一把都拿走了吗?李心明便拿了二十给她。小院娘没接,淡淡地说,没地方花!想想又补了一句,需要的时候再说。李心明便把钱装回口袋,一边说,工资下个月才能领。小院娘闭着嘴巴没吱声。

    姑姑家住在公路边,小扉和小院远远望见姑姑家门楼的同时也看到了奶奶,奶奶站在院门口,正手扶门框目送着前面柏油马路上赶集的人们和过往的车辆。其中有一个跛脚老妇人,身后背着一只鹅,鹅用尼龙袋装着,尼龙袋上剪了个洞(尼龙袋破旧,或许原本就有),鹅头从洞口钻出来,嘴巴和脖子红白相映,在深蓝色汗衫的衬托下很是打眼。也许捉它时受了惊吓,又被缠了双脚在背上颠簸摇摆,惊魂未定,眼睛里流露着惶恐与茫然,偶尔一声的鸣叫低沉黯哑,找不到半丁儿往日向天歌时的高傲神情。奶奶先看到的是跛脚老妇人,觉得老妇人不易,后来看到了鹅,又觉那鹅可怜……目光一直追随着老妇人和她背上的鹅,浑然忘了自己。

    老妇人去的方向正是小扉小院走来的方向,小扉小院看见奶奶的时候与那老妇人相隔几米远,所以她们误以为奶奶是在看她们,盼亲人,因此两个人的脸上同时露出了欣喜之色,小院更是激动得拉着小扉快走。

    可是奶奶只对她们这边张望了一阵子就移开了视线。小院想,一定是离得远了,在视力范围之外,但心里是盼的。

    近些——近些——再近些——

    “奶奶——”小院终于忍不住叫了一声。

    听到叫声,奶奶转过脸来,手搭凉棚寻找,待看清楚之后她也显得很激动,张着嘴想说又说不出,许久才颤颤微微地要上来拉她们。

    “我想你们也该来了……”奶奶紧紧攥住她们的手,眼里闪动着泪花。

    小院忍不住眼眶发热鼻子发酸。

    她们问奶奶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奶奶说好多了,但从那并不稳键的腿脚中可以看

    出她还很虚弱;又问饮食,奶奶说吃了一剂中药才能吃些饭。

    奶奶照例说些不想活的话。

    姑姑家照例割肉买菜。

    饭后闲谈时,奶奶说:“我在这里人来客往的门市大,回回又都是买酒买肉,花销大得狠。”

    小扉小院相互看了一眼。

    回到家里,小扉把这话讲给娘听,她娘听罢也是一句话没有。从此,谁都不再提探望之事。

    小院午睡醒来已是满脸汗水。她压了一盆井水洗了把脸,感觉凉爽了些,但只一会儿工夫汗又来了。打开脚门,想找个凉快的去处,可是院里院外没有一丝儿风。此时的天地从上到下被热气包裹着,像罩在十八层棉被里,人在这密不透风的禁锢中脉搏贲张汗水淋漓。秋月娘坐在自家屋角处的一块石头上,手里拿着一把落了圈的只有巴掌大小的蒲扇,扇一阵歇一阵,歇一阵扇一阵,一下又把扇子放到地上,拉下搭在肩上的毛巾去揩两个眼角,揩完了眼角又把毛巾搭回到肩上,重拾地上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扇累了,又停下来去捋那头花白的头发。

    寨沟外的路上,几个孩子泥猴似的从北边蹿出来。前宅的甜甜和她弟弟在前面抬着一个小柳条筐,后边跟着两三个提鞋抱衣服的小孩,他们一边走一边叽叽喳喳议论着什么,秋月娘听到了,眯起眼睛来对他们看了看,问他们抬的什么。

    “河蚌。”孩子们回答,声音里充满了欣喜与自豪,因为他们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大这么多的河蚌,他们的爸爸丢上来一个他们惊叫一声。

    “哪里摸的呀?”秋月娘见孩子们抬着忽闪忽闪,知道一定不少,不觉勾起了好奇心。

    “扁担沟。”孩子们答。

    “噢——那好!”她像是自言自语,“喂鸭子好得狠,肯下蛋咧!”

    小院百无聊赖。她不喜欢打牌,也不喜欢做针线,要么听听收音机,要么看看书。收音机里不是一天到晚都有好节目;炎热的天气里不是谁都能静下心来,心情烦乱的时候,文字就成了魔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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