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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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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郎临也在一旁,寻着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坐下,疑道:“后来呢?发生了什么?”

    许人树轻轻叹了口气:“我叔,想把自己的儿子——也就是我哥——培养成下一任天帝。但是我哥不乐意,父子俩几乎吵翻了。后来我叔……我叔还说,如果哥哥不努力,不去继承他的衣钵,他们就断绝父子关系。”说到这,许人树又叹了口气,“结果我哥宁死不从,还真就走到了那一步。”

    郎临闻言,不解地皱起了眉梢。

    他没感受过真正的父爱,但他这几百辈子赎罪下来,多少见过别人做父亲,也确实经历过不少这样的事情,但他依旧不懂,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这一地步。

    在这件事情上,郎临不得不站许苳清,因为在他看来,“天帝”,完全就是个吃力,又未必能讨得到好的职位。虽然他并不知道许苳清具体是怎么想的,但他完全可以理解许苳清的心情。

    人生到世上,都会有不一样的抱负:觉悟高一些的人会认为,有能力的人,就应该为天下百姓谋福祉;而另外一群人,忙忙碌碌一生,却也只能把自己给活明白。但是话说回来了,那些能把自己活明白的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已经很不容易了。

    许苳清的父亲,显然就是第一类人。

    他的思想其实完全正确。

    只是……他错在,一定要把自己的思想,原封不动地传授给自己的儿子。

    郎临刚想到这里,他们面前的景象就再次崩塌了。不过屁股底下的石头并没有突然消失,害两人摔一个屁股蹲,而是变成了个精致的木椅。

    这是一座四周都简雅朴素的宫殿,郎临看到,在两人身侧不远处,坐着一个满身沧桑的老头。

    那老先生面前,堆叠着能把他整个人都埋进去的案卷,而他竟然在那坐着不吃不喝不睡,从天黑,复又批阅到了天黑。

    郎临知道这老人家就是许苳清他爹,他看到这老先生这副样子,便感叹道:“老先生这精神,真是值得吾辈敬佩啊。”

    “所以……他在位也不过是几百年的功夫,身体就吃不消了。”许人树回应道。

    郎临闻言,轻轻摇了摇头:“我记得那时候的人,都不容易生病的,这该操劳到什么地步啊。”

    也不知郎临二人在这间房子坐了有多久,他们只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不断透支生命的老人病入膏肓,而许苳清,也终于来看望他的父亲了。

    许苳清是个说话从来不给人留情面的,他劈头盖脸就给自己的老父亲教训了一顿,罢了又说:“搞成这副样子,你就不能找一个下家来接替你的工作么!”

    “……”那老人仍没停笔,闻言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苳清,这世道要变了……”

    “你在说些什么呢?”许苳清真是气急了,他一把将老人家笔下的案卷夺了过来,“我来行了吧!我来替你守好这世道!”

    那老人终于抬起了自己的脸,但他面上神色,并没有许苳清预想得欣慰,而是一种近乎于慈祥的悲悯。

    他用这样的神色足足看了许苳清好一会儿,才叹道:“苳清,以前都是我不好。活了这么久,我才明白我不能把你变成我的附属品……我总以为你是我的儿子,我就有责任让你变得更好,可是……变好并不是只有那一种方式……苳清,你走吧,这里有我就够了……不能让别人来接替,更不能让你来接替……这世道要变了……”

    许苳清不能理解他父亲说的什么“世道要变了”。在他看来,面前这个世界好得很,并且好得不能再好了,所有人都知足,所有人都安分守己。

    到底有什么东西,能把父亲累成这副模样?

    一直以来,许苳清都以为自己一点也不像父亲,不像父亲那么固执,不像父亲有那么高的觉悟……但是他其实跟父亲一样,都不会表达自己深藏于心的爱。

    于是,当听到父亲这样说的时候,许苳清转身就走了——他见根本说不通这老家伙,便去想别的办法了。

    左右不得其法,他便开始思琢,该如何才能医治好父亲的身体。

    但是那时候,根本就没有人会生病,就算有点小病小痛,他们强大的身体机能也能完成自愈,能在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把病给治好。甚至连“郎中”这个行业,都还没有发展起来,就更不可能有什么医书了。

    为了治好自己的父亲,许苳清几乎翻遍了所有的法术古籍,最后还真让他找到了一种上古秘术。

    但该秘术的原理,其实并不是治病救人,而是利用一个复杂的法术,将自己的三魂七魄剥出一半来,融化在一枚“血印”里,然后将这枚“血印”封在父亲的身上,父亲便能活了。

    说白了,就是利用一个介质,将自己的命渡一半给父亲。

    许苳清把自己封在一个深山野林里,整整一年的时间,他几乎把自己变成了一个野人。

    一个人从白天熬到黑夜,从黑夜又熬到黎明,而且没有任何人的支持和陪伴;

    光是研究法术形成的原理,他就几乎耗光了头发——有一次,他只是想把挡在身前的长发撸到脑后去,却不想,竟撸下了满手的发丝,那一瞬间他的确愣住了,于是后来,他干脆就把头发全剪了;

    有时候竟然也能不吃不喝地啃一整天的书,累了就原地睡下,饿了就胡乱应付,因为根本就没有时间生火煮饭;

    如果身上不是已经难受得,达到了会打扰他思考的程度,他甚至都不会去换个衣服;

    方圆百米的土地上,全都画满了凌乱得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符号——他一次都不能失败,如果失败,他自己首先就不能活着见到父亲。

    许苳清觉得自己反正还年轻,如果不能拼这一把,那将要失去的东西,会是他下半辈子都不可能弥补得回来的。

    人就是这么奇怪,拥有的时候偏不懂得珍惜,当知道失去近在眼前时,才会开始爱护。

    这一年的时间,是郎临和许人树看着他过来的。

    只是对于梦境当中的郎临二人来说,时间恰如白驹过隙,是真的不如一年那样漫长和痛苦。

    虽然知道许苳清如今还是好好活着的,但是每一次看他实施法术,郎临还是会下意识地绷紧神经,他几乎下意识地为许苳清默默祈祷。

    甚至每一次看许苳清剥魂,郎临都不敢呼吸——郎临知道那要经历什么样的痛苦,大概是能和扒皮抽筋类比的。

    只是他郎临这辈子到这,也就只经历过一次,而许苳清,却在短短一年里,剥了五次。

    郎临手心里的汗液,都要浸湿了那枚顾拾钦给他缝的荷包。

    他觉得自己尚且如此揪心,就更别提许人树如何了,所以到后来,他几乎都不敢看许人树的神色。

    一年过去,许苳清终于还是成功了。

    在那颗红得浓郁的“印”,形成的那一瞬间,郎临几乎要为他喜极而泣。他想转身安慰许人树一番,却看见赵人树不知为何,还是满脸泪水地瘫坐在那里。

    许人树的眼睛里,盛着因为终于成功而欣喜若狂的哥哥,就突然大哭了起来。

    郎临不知道许人树怎么了,他有些无措地站在两人之间,但很快,整片树林就开始扭曲崩塌了——二人跟着跌跌撞撞的许苳清回到了他父亲那里。

    面前的宫殿禁卫森严,新帝刚刚上任。

    而他的父亲,被魔童给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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