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妖道
重玄子很早就认得项聪,在项聪做小将时,就相他命中富贵,有封侯之相。
等到项聪平梁归来,便将重玄子设为坐上宾,经常拿朝堂之事请教他。
项聪到河北剿匪以前,向重玄子透露出自己不想去的意思。
重玄子对他说“将军切不可怀此念,自古以来,功高震主者不得善终,如今将军之功,朝中无人能及,连陛下都要敬畏几分。
只是,陛下乃天子,天子自来多疑,将军如果露出轻视河北的意思,陛下看了,要疑心将军居功自大,不服派遣,此乃大忌,将军必不可违。”
他劝项聪此役可输,向徐棣表明,自平梁以后,项聪醉生梦死,领兵之能大不如前,以宽陛下之心。
项聪听了有些为难,他怎能连一群乌合之众都打不过呢?传出去,可不笑煞众人。
重玄子劝他说“将军是要让陛下放心,还是要让别人放心?要让陛下放心,就不能战无不胜,旁人嬉笑,何足在意?”
所以他知道河北剿匪必败。
只要他能见到陛下,他就能让他相信自己犹如神人。
可惜见到陛下太难了,没有人引荐他。
只有裴行之肯,那他就和裴行之合作。
皇后而已,既然裴行之想让她死,等他取得陛下的信任,只要陛下认为他是真仙,他自然有办法把姜唯指为祸国殃民,让她有死无生。
皇帝自称天子,但没人比他们更怕天意。
重玄子自认是个有手段的人,只是无权无势,施展不来,但只要他能哄住皇帝,荣华富贵还不是手到擒来?
自那日射箭,姜唯头疼了好几天,太医说是被风吹着了,要她好生养着。
她有时候会想起姜佑府里搜出来的小人,忍不住对正读书的徐棣说“是不是又有人咒我了?不然怎么吹个风就头疼起来了呢?”
徐棣放下手里的书,倾身过来“还头疼吗?朕给你按一下。”
他的大拇指按在姜唯的太阳穴上,力道有些大,有点疼,姜唯拂开他的手“算了,陛下还是好好坐着吧。”
徐棣从背后抱着她说“朕也头疼呢。”
“怎么,陛下也吹了风吗?”
“那倒不是,你还记得项聪吗?朕派他去剿匪,以为他会得胜还朝,哪知道他竟然负伤回来了,又不曾取胜。”
碧云前几天进宫,倒跟她说过项聪剿匪一事,谁能想到居然会败了呢?
按理来说,山匪都是些乌合之众,又没有正经训练过,一旦对阵正经官兵,都被打的落花流水。
项聪居然败了?曾经的平梁将军居然会败给山匪?
“是真的吗?怎么跟说笑似的。”姜唯难以相信。
徐棣点点头“是真的,朕也很是吃惊。”
河北匪盗足有十几万人,徐棣本来还以为是夸大,结果项聪回来说有二十万之多。
这群人中,有很多都曾上阵打仗。
章茂德当年大肆招兵买马,军饷不济,勉强撑了三年。又因为河北战事频繁,十里存一,良田久弃,便把招来的士兵全都赶到河北自耕自种。
偏偏又逢灾年,谷物无收,长官又行苛政,所以这群人都聚在一起为匪为盗。
而项聪只带了两万兵,自然不能抵挡。
徐棣忍不住想起来天下大乱的话来,又逢裴行之引荐了一位老道,曾对他说河北之事不妙,让他的焦虑更深了。
“那陛下还有派兵剿匪吗?”
“那是自然。”徐棣平静地说。
但他的心里并不平静,虽然他拿着书看,但其实一个字都没有进到他眼睛里。
除了项聪兵败,还有流言让他烦心,就是当年道明子的那番话,现在他在宫里都听到有人议论。
这都太突然了,原本他觉得江山无恙,这么一来,让他忽然有了风雨欲来之感。
他看向姜唯,她已经低头去看一本游记了。
徐棣轻声问“头不疼了吗?”
还是疼的,不过最疼的那阵过去了,姜唯就不拿它当回事了。
她头也不抬地说“习惯了,总不能倒在床上什么也不做。”
徐棣把她手里的书抽出来,亲亲她的脸说“我们说说话吧,越看书越头疼。”
姜唯是有些不高兴的,但只能掩饰着,回过头问她“陛下想说什么呢?”
徐棣也不知道说什么,他就是想和姜唯说说话,随便说什么都可以。
“有没有想过我们老了会怎么样?”
姜唯不由得笑起来,引来徐棣不快的目光,她看看徐棣说“陛下,你想的太长远了,等我们都老了,你身边美人环绕,恐怕不愿意见臣妾了。”
徐棣抓住最后一句话问“那你愿意见朕吗?”
“愿意啊,怎么不愿意。”她根本不用想就知道该回答些什么。
徐棣异常执着地看着她“那你为什么觉得朕不愿意见你呢?”
姜唯心里想,这不是明摆着吗?到时候她老了,也不好看了,徐棣见了她心里讨厌,自然不会再愿意见她了。
毕竟他是皇帝,皇帝就是要什么有什么,最好的珍宝,最鲜嫩的食物,最娇美的女人,他什么都有,有的又都是别人够都够不到的,又怎么会顾惜一个衰老的皇后呢?
她靠近徐棣,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臣妾不是觉得,臣妾这是听了太多红颜未老恩先断的故事,所以知道总归会是这样。”
徐棣仍然问“那如果朕不是这种皇帝呢?”
姜唯一点都不信,但还是说“等我们都老了,就知道陛下是不是这种皇帝了。”
徐棣想,他不是,他不好女色,他只是喜欢眼前这个人。
但姜唯好像并不明白,也不想弄明白。
他也懒得解释,只是亲了下她的唇角“随他去吧。”
山东盗匪大起前,重玄子夜观星象,向徐棣说“陛下,兵事将起。”
项聪已经养好了伤,又往山东剿匪。
过了几天,重玄子向他说“陛下,如今人心多有不附,一来是连年战乱,礼义不行,心怀异志者颇多,二来是百姓瞻望朝堂,心怀失望,多生不平之心。”
徐棣等了一会儿问他“百姓何以失望?”
重玄子跪在地上说“贫道自知死罪,然不敢不言,陛下,卦象明示,流言纷纷,以致成灾,是不祥之兆。”
徐棣心里忽然咯噔一下,他慢慢地问重玄子“是什么流言?”
“流言多由皇后而来。”重玄子觑了一眼徐棣,发现他脸色极为难看,就不敢再往下说了。
徐棣冷冷地说“大师会看星象,会说未来之事,已尽够了,其他朕自有决断。”
碧云又一次送项聪出征时,心里略怀忧愁,她也说不清是为什么。
项聪负伤归来,她没有觉得有什么,毕竟战场上真刀真枪,很难完全躲过。
但河北未平,山东又乱,总是让她害怕。
项聪安慰她说“别怕,此次我必能得胜还朝。”
他在河北败阵,并不全是故意的。
一来是他轻敌,二来是他的兵太少,故而难以得胜。
这一次再战山东,他兵马众多,粮草兼备,再加上放平了心境,一定能得胜还朝。
何况,他再输一次,恐怕徐棣都要有杀他的心思了。
碧云微笑“妾身信得过将军,也等着将军凯旋。”
姜唯在宫里,知道的东西并不多,每天就是闲坐读书,或者和刘婉说话。
刘婉会说从前在灵丘的事,说她喜欢吃的点心,想戴的金步摇,想嫁的美男子,和妹妹吵架,骑马被摔下来,春天时身上起的红疹子。
她说多了,就会问姜唯“那娘娘呢,娘娘还记不记得当年在梁宫的事?”
姜唯记得,也不太记得,有时候觉得连二姐姜唤长什么样子都要忘记了。
她那时候过得并不算高兴,虽然姜佐总是找她玩,有时候逗她开心。
但她总是没办法把梁国当做家,她觉得一切都是冰冷的,她只想离开,想以后住在自己的公主府里。
但那时候,她就知道,即使自己有了公主府,也没有其他姐妹的气派,她也没有像他们一样富庶的封地,更没有富贵的外家。
她只是没想到,自己从梁国出来,转眼就进了晋宫。
从一个冰冷的地方,到另一个冰冷的地方。
有时候,徐棣的心思,她并不是不懂,但她总觉得,自己和他想的不是一回事。
徐棣称帝后,从没有想过离开宫里,他也从来不觉得宫里有什么不好。
可是姜唯会觉得不好,她想离开。
即使没有易连弗,她也会想要离开。
她对刘婉说“不管是晋宫还是梁宫,其实都是一样的,也没什么新鲜事。倒是你,我看你对宫外念念不忘,怎么不试试去宫外生活呢?”
刘婉还是推避“奴婢不想出宫,除非娘娘厌弃奴婢,不想要奴婢伺候,非要赶奴婢出宫,不然,奴婢怎么也不肯离开的。”
姜唯忽然认真地看着她问“那你想见沈淼吗?”
刘婉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想说不想的,但是牙齿直打颤,说不出话来。
姜唯握住她的手说“阿佐找到他了,你若是想见他,就去见,若是不想见,我就让他还回灵丘去。”
她不信刘婉不想见他,如果是自己,一定要当面骂他个狗血淋头才痛快。
刘婉想了一整个晚上,第二天眼睛红红的对她说“奴婢愿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