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第二百三十三章 红石娘子
过午之后，红石城的雨停了，我的屁股也好了许多，只要不大跨步前进，基本没有疼痛的感觉。
听说饶溟笙带着染昔年也来了红石城，直接住在神河府，表面上为喜虫司的事而来，实际上，则与澈王殿下商定已妥，待破解了花帖之迷，便要一同前往梨花境。
昨天夜里凌晨，也就是三月初九之始，梨园的外墙露出了“凝花半面”四个大字，这就意味着，本月的梨花境将继续开境。
昔川君和饶溟笙准备以准优撒身份混入场中，探知梨花境究竟是用什么办法将那么多凡人激发教化成为效力的死士。
此次行动，若依着冥君的性子，便会直接等开境之时，带领冥官杀将进去。这当然不是昔川君赞同的做法，若不找到根源，只会杀一个优撒来两个优撒，况且人家还根本不用你动手，完成任务便寂离而亡，自行了断。今天灭了梨花境，明天在其他地方又可能再生起个桃花境。所以，要想从根本上灭除这异魂乱象，就势必要追查至源头，也可以说，究竟是谁把神的禁术广布人间。
冥君准备今晚解咒送我归山，原本染昔年也该与我同命，被送回上京。可自去年兰屏苑事发，她和沈惊秋离京后遭遇挟持，饶溟笙就再也不放心她离开自己半步。幸好其父饶末山曾是王后最信任之人，在王后面前，饶溟笙以性命担保，才换来自己的小心肝儿贴身随行。
二人形影不离这么长时间，饶溟笙当真从未逾矩。他亦知道在神选废除之前，尤其是今年将至的神选献礼之前，染昔年的女儿身份不能有半点泄漏。饶溟笙一直小心呵护着年儿，若非那日因我之过，他也不至乱了分寸，没能守住最后的底线。
如今，饶溟笙要入梨花境，自然还是要带着三公主。染昔年既是饶溟笙的软肋，那这软肋便只有护在怀里，才会安全。若把昔年留在外面，或是送回上京，不但会分心分神，更是无法保证她不被坏人暗下黑手。
寂乐用三千年执念等来的这份爱情，绝不允许任何人来破坏。虽然他还不知道自己和昔年的前世，但这份念力早已化成菩提心的一丝本能，无论何时何地，昔年有难，他都会奋不顾身，哪怕置全天下人的性命于不顾，他也要独守心中一人。
那时我还不懂，以为这样的爱十分忠贞，以为这样的爱牢不可破。可后来我才明白，过于固执的感情反而更容易瓦解，就像一根弓弦，一直拉着，越崩越紧，最后它一定会断在自己手中。
昔川君知道饶溟笙的处事分寸，同样知道这世间不会再有人比饶溟笙更爱三妹，他便未加劝阻，而是让冥君为昔年多备了一份花帖，并将入境任务如实告之。当然，相关的说，不大相关的前因后果还是要瞒着一些。
冥君向来护犊子，莫说是寂乐和优昙花了，就是后来新入冥界的那些冥官他也个个护着，不允许旁人伤其分毫。为了昔年的安全，冥君把那日擂场上比划过的法枪慷慨相赠，直接护在了染昔年的心轮之外，若在梨花境里遭遇战斗，只要昔年受到攻击，法枪就会立刻现形，任其驱使。
别说，这件礼物还真适合染昔年那个假小子，打下生起就瞒过杏林院，从小被当成个男娃娃养大，性情举动与男儿无异，就连我这个神都被骗得好苦。如今，冥君暗自送了这么一件牛上天的法器，假小子若是知道，还不得立刻找人打上一架，好好试试自己的新家伙。
后来，直到染昔年在人间离世，这把名为镇魂的法枪都始终守护着自己的主人，她以胎身抡起真枪的时候，镇魂枪便会与真枪合二为一，霍霍风起，灭煞除魔。当真，威风得很。
嗨，你们都进去吧，唯独我是个没用的废物，就算解了咒，离了胎身，我一没法器，二不会法咒，还是帮不上忙，若再被敌人抓了去，又要当一回拖累冥君的人质。
算了，纵有千般不甘不愿，也只能怪自己当初学艺不精，祖宗我还是老老实实归山吧。
这人间，就要后会无期啦！
……
因郁轩的关系，我和昔川君都暂住在娘子间客院。午饭之后，昔川君又去了神河府与饶溟笙碰面，恰在此时，听闻幻音坊宗主红石娘子回来了。
曾在潭遥见过的那位换书师兄，与娘子芽儿同台的玩火艺人，来请我和昔川君前去会客堂。像澈王这样的人物住在娘子间，娘子归来当然要面见。可眼下昔川君不在，我自己一个人也着实不想去见这个老女人，因为商陆的缘故我对她并无好感，还是等川爹回来一同去吧。
“也好。”换书师兄说道，“那我带小师弟先到娘子间随便逛逛，这里虽不比山房阔绰，倒也还算别致。”
在幻音坊，即便非是同宗同门，许多人也习惯叫哥哥为师兄，弟弟为师弟。换书看起来比我年长几岁，便自然这样称呼我了。
虽然，因为柳芽儿我曾与换书师兄发生过争执，但毕竟只是转瞬间的不快，记不得大仇大恨。况且，我发现他也跟芽儿和阿丹哥一样，似乎并不记得我了。
于是，我便应声跟着他出了客馆。
娘子间，是由红石娘子在十六岁时一手创办的新派，不同于幻音坊里其他老派，尤其是那些各色乐器间，其中许多都有着百年历史，娘子间与它们比起来还算是后生晚辈。但创间后短短两年之内，红石娘子便因一舞成名将娘子间发扬壮大起来。
十八岁的红石一跃成为幻音坊的全派宗主，统领坊中五百八十一间。与此同时，娘子间也在不断扩大规模，由最开始的一间弟子院，扩至现在的两百院，弟子三千余众。
娘子间里教授的不只有红石的玲珑舞，还有她独创的娘子戏。当初郁晚空就是因为听了她的娘子戏《引渡》，才前来此间拜师学艺。
红石的弟子中有远道而来拜其门下者，亦有坊中其他各间弟子前来进阶修练者。
“所以，换书师兄既是火舞间弟子，又求学在娘子间是吗？”我和换书一路走着，一路聊着。
“对，我们火舞间以舞火为主，既是担着一个舞字那就一定要来老师这里。放眼全国，也没有第二人能在舞技上超越老师。只不过，自打上月老师嫁入王府之后，便极少再回坊中，娘子间的大小事宜也暂由我帮着打理。想来再过不久，老师便要退位，今年的舞乐大会也要遴选新任宗主了。这些年在老师名气的带动下，幻音坊各间都赚了不少钱，同在一口锅里，大家都有肉吃，老师从不在钱财上吝啬，因此，也才能稳坐宗主之位十二年。”
换书这个人还是挺随和的，说话办事都比较沉稳，不像在山房初见时那般戾气深重，也可能是误以为我欺负了小师妹，就愤愤不平吧。
“换书师兄，我一直没太想明白，红石城和红石娘子究竟是谁占了谁的名字呀？”
“哈哈哈，小师弟这个问题还真有很多人问过。其实老师本名叫莫红，后来因在红石城发迹，便给自己改名叫莫红石。名气大了以后，许多人都叫她红石娘子，久而久之，便极少有人还能叫出老师的本名。”
听换书讲起红石，我倒是看见了这个女人的另一面，一个从商陆的角度，染震的角度都看不到的面相。看来，评判他人真的不能只听一言，只看一面，无论什么样的人，都会有他的优势和劣势，优点和缺点，可能我们无法对每个人做到真正的公平公正，但至少不应该一叶障目，以偏概全。
此时，我和换书师兄已经穿过了十几处弟子院，正走向娘子间中心处最大的舞乐广场。
弟子院是供学子们居住和练功的地方，每院大约可容纳十到二十人，同时配院师一名，管理本院弟子的日常和修练。根据入学时间，年龄以及修学方向的不同刚入间的弟子会被分派到不同的弟子院。
“花腔一院，花腔二院，师兄，这花腔是什么意思呀？”我问道。
“咱们娘子间一共有二十个花腔院，皆以传教娘子戏中最有名的花腔为主。你像我们余阳师兄当年就在花腔三院，他可是目前为止最得老师真传的一位弟子，后来还在娘子戏的基础上新创了梨花戏。”
“啊，这个我知道，《幽灵传》的唱腔就是梨花戏对吗？”说到此处，我自是激动万分，就好像那场初入人间有幸听闻的旧戏便是本神的快乐源头一样。
“哦？小师弟也听过《幽灵传》？师兄在上京开台之时，我都未能亲临亲闻，小师弟倒是有耳福之人。”
“呵呵，我也就是碰巧赶上了。”
“是托了寒大哥之福吧。”
“嗯。”
我嘴上应着，心下却想这算是谁的福呢？第一次下山就莫名其妙遇见这个人，追个小怪都能撞到他的戏台上，应该还是本神自己的福气吧。
换书没有理会我想什么，自顾说着，“前面就到了余阳师兄的院子，他在娘子间修学时也一直都是独住，后来出师，老师也一直为他留着这间院子，偶尔回来还能住上一住。”
说着，我们已经走到了郁轩在间中的独院。这里我并不陌生，因为曾在记忆中得见。较为僻静的一处，与其他弟子院同样布局，唯有门牌上的“轩”字记述着主人的名字。院主不在，门会从外面上锁，路过时，我刻意望了一眼，里外都没有锁，院门还欠了一条窄缝，显然郁轩就在院中。
我好想跑过去推门而入，却终因换书在场不得不收敛起这份冲动。
想来他昨天陪了我一夜，定是又累又乏，早上还被我诬陷，更是又气又恼。临走之前还是给他留点儿好印象吧，虽然我这好印象早就败得差不多了。
“余阳师兄在呢，你要不要进去打个招呼？”
“呃，不要了吧，我跟他也不是很熟。”
不是很熟，确实不算，在人间，总要相知相交几年才能称得上情谊吧。
“那你等我一下，我去传达一声，告诉他老师回来了。”
接着，换书师兄走到轩院门口，推开吱吱作响的木门，我看见了正在院中练功的小轩窗。那一刻，他离我不远不近，我却只想远远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