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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4章 第二百二十三章 山神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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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虫对神来说实在是个不入眼的小法器,但柳芽儿念叨的木叶间局信倒是让本神颇感兴趣。她口中的余阳师兄就是郁轩,他在里面,我若也能进去,不就能暗中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了吗?

    “昔川君,你什么时候给我也弄个喜虫呀。”

    大美人看看我,没有说话,唯在眼底轻扫过一丝离情别意。

    我恍然明白,今天晚上也许我就要回山上了。要这人间的喜虫有何用处?正如凡人常言,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说的真对。

    马车一路西行至幻音坊西北角,大概走了三刻时,从东到西真够远的。由于马车不许行走在主街上,一路走来并没有看到什么街头杂耍曲戏表演。反倒皆是些关门闭店的铺子,十分冷清。

    刚到木叶间,红石城便迎来了今年的第三场春雨,柳芽儿先下车跑到门廊,取了两把阴伞递过来。我用不着伞,举着手便跑进了客堂。

    到了木叶间,才知道“木叶”名字的由来。

    柳芽儿和叶丹皆非本地人,而是生于南路省折花郡玉林峡附近一个名叫龙洞寨的地方。依当地婚俗,同寨男女不得通婚,但二人情愫暗生,后来便寻个机会一起逃出了寨子。二人在折花郡最大城池天遗城的戏馆暗藏一年,得机会跟着戏馆老板北上,这才来到了红石城。留在幻音坊后,为避免被寨中族人捉拿回去,二人就换了姓名,因长相年轻又隐藏了年龄,实际上两人皆比郁轩还要大上五岁。

    木叶,是南路省非常流行,几乎人人皆会的一种山野乐器,在当地随手可摘,谁都能吹,可对于外地人来说,还不如笛子易奏。

    我接过柳芽儿递来的一支木叶,放在嘴边鼓了半天气,发出的皆是比放屁还难听的声音。

    “实在太难了。”

    “这是我们家乡的一种树叶,采摘时叶片的新老以及采摘季节的不同都会导致吹奏声音的差异。”

    柳芽儿说着,摘下墙上挂着的一只颜色更鲜嫩的叶子,只在嘴边过了一下,就吹出了比晨鸟啼鸣还好听的声音。

    “哇,厉害!”我由衷赞言。

    芽儿很热情地说道,“给你吹一首我们家乡的曲子。”

    她晃着发辫,吹起一种我从未听过的曲调,欢快灵动,让人听了想要跟着起舞。

    嗯?这怎么跟那首《懒神养娃》有点像呢?

    一曲过后,柳芽儿放下木叶说道,“之前在潭遥,余阳师兄写的那首养娃曲就是根据这个曲子改编的。”

    柳芽儿说起话来总洋溢着满满的幸福感,好像这世间无论任何悲伤到她面前都能被化解,她就像小时候的我一样无忧无虑,自在得像一只翱翔的小鸟,或是一朵长了翅膀的小花,精精巧巧安住在一个角落,与世无争。

    我实在喜欢看她,已经超越了初见时那种懵懂又粗糙的感情,现在是单纯的喜欢这个人,喜欢她身上的静谧与祥和。

    “这一只是隆冬时摘的叶子,能吹出冰雪的声音。”

    “真的假的?冰雪是什么声音?”

    “我教你吹,冰雪的声音只有吹的人自己能听到。”

    “太神奇了。”

    我跟柳芽儿学起吹奏木叶的方法,昔川君早年来过这里,便独自进了厅堂。

    卟——噗——砰——

    我好像真没这个天份,柳芽儿被我逗得笑个不停,当看见她的笑时,木叶被我夹在嘴边居然奇迹般地发出一种难以言述的声音。

    那一刻,我听到了冰雪的声音,柳芽儿的笑就是绽放在我眼前一朵雪花。

    我没再想着这样可爱的女孩子若是嫁我多好,而是羡慕和钦佩她与阿丹哥逃离出走的勇气。

    南路省是全国九省中唯一一个仍有少数地区保持传统婚嫁习俗的地方,以外面的人看来那里的婚姻制度简直就是畜牲行为。在那样一个不开化的地域,这二人为了捍卫爱情冒着被处死的危险私奔,如此情感已然超越了生死。

    下山这么久,总算见到了一对相爱又能相守的情侣,即便今晚归山,也终于不算枉来人间一趟。

    “高山木叶起堆堆,可惜阿哥不会吹,哪时吹得木叶叫,只用木叶不用媒。”

    柳芽儿为我们唱起了家乡青年男女的定情之歌,在当地男子木叶吹得好总能讨得女孩子欢心。男子吹木叶,女子把歌唱,每年春天南路的各处寨子里都会传荡着木叶伴歌的美妙乐音。

    “那,其他寨子也不允许本寨男女通婚吗?”出于好奇,我顺便问了一句。

    芽儿很认真且全无避讳地为我讲解,“不是的,早在郪国统一南路之前,各寨确实都是一样的婚俗。后来建国,南路变成了一个省,三府也入驻南路,许多寨子的风俗便开始被外界同化。到现在,保持传统领婚习俗的寨子所剩不多,我们龙洞寨和邻山的龙池寨算在其列。”

    “领婚是什么意思?”

    柳芽儿正要解释领婚,这时,她和昔川君的喜虫都亮起了蓝光。

    “阿丹哥发来局信,让我带你们去合欢间,他说有贵客在那里等你们呢。合欢间不远,就在前面一条街上,我们走着去吧。”

    临行前,再看看这个不大却很精致的小院儿,里面承载着两个凡人的美好生活,简简单单,却木叶情长,这样的人间,仿佛一切刚好。

    随同柳芽儿离开之时,我一直想着那位贵客是谁。

    难道是红石娘子?不能,来之前就曾听说红石嫁给染震后极少出入这里,坊中事宜也暂交他人处置,今年的舞乐大会红石将要卸任,幻音坊还要遴选新任宗主。

    那除了红石,还会是哪位贵客呢?

    此时,细雨未歇,我们三人各自撑伞,这便出了木叶间。

    走在青石路上,鞋跟儿轻溅起那些调皮的雨珠儿,越想躲过的坑,却往往会踩上去。这与我想象中不大一样的幻音坊,难道也要因为神的即将离别,唤醒雨云,为神唱起归山的挽歌吗?

    途经的门牌,上面刻着许多我只在回忆中才会认识的字,琵琶间,竹笛间,清酒间……当时虽不识字,可好在那些字旁边皆画着颇有趣味的小画,比如,“琵琶间”就在前面画了一只琵琶,这倒是有助于文盲神理解那字面意思。

    街巷两边的宅舍铺面大多数都是传承技艺的门派,当然,也有少许耍玩取乐场所混迹其中。比如这个清酒间,就是一家卖酒喝酒的小酒馆儿,因为开在了幻音坊,便也学着叫起某某间。一开始,坊中的各家酒楼客栈还都保留着原本的名字,可时间长了,家家都以此为乐,觉得叫个什么间着实有趣,卖酒的也会觉得自己的酒是一种独门传承。于是,现在的幻音坊,所有地方都叫什么什么间,如何分辩是门派还是其它,那就看客官自己的本事了。

    “芽儿,我听说幻音坊十分热闹,为何初来却这般清冷?”我边走边问。

    芽儿向我靠近两步,“那是因为你来早了,入春以后,红石城这边大多会在上午下雨,午后雨停。人们也就养成了午后开张的习惯,等到午饭过后,这里里外外热闹得都能让你头皮发麻。”

    “真有这么热闹?”

    “当然,尤其是主街中间的白夜巷,那里可是通霄无歇,家家不从天黑闹到天亮都绝不罢场。”

    好吧,算我方才自作多情了。红石城的雨分明就不是给神下的,也不是要为我送行,眼前的清冷只是因为我还未曾看见背后的欢腾。祈祷冥君大开君恩吧,今天晚上放我一马,哪怕让我在此逍遥一日,也算值了!

    步行不过半刻,我们从马车来时的那条街向南拐到下一条街上。

    懒云欲坠,窈窕珠落。转角处,撑起的伞戏弄着檐梁上急急落下的雨,嘀嘀嗒嗒,比来时路上的雨声加重了许多。这让我第一次觉得人间的雨竟如此生动,活泼得像个会吟唱的游子,到处戏弄着铺开琉璃瓦的屋顶,街边树的枝叶和行人手里的油纸伞。

    转过街巷时,依旧未见几个行人的路边走着一位吟游诗人,他晃举着手里的酒壶,喝一口酒,诵一句诗,为飘飘的雨念着悼词。

    “雨儿不想回家,却被迫落地,也许,天上云朵才是它的思念吧。”

    应和着诗人的唱诵,不远处募然传来一阵悠扬的萧声,像为这街雨伴唱一般。

    诗人听到那蔓扬的萧乐,便踏起脚下的雨水,噼噼啪啪,他要给这曲调里再加上一味音律。

    “云儿,我还会重聚到你身下,再次被你降至人间!”

    “雨儿,我即将随风远去,但我已记住了你的样子。”

    “莫伤莫泣,这只是一场短暂的离别!”

    吟游诗人兴奋起来,踩着节拍,尽情地吟唱。路边,还未开门的花鼓间,玉罄间也跟着起兴,奏起了萧萧雨下的旋律。

    “天上的!地下的!活着的!死去的!总会再见!”

    诗人抖着肩膀,甩着满身不离不弃的雨滴,跑跳到我面前。

    “换伞!”他说。

    “换酒!”我说。

    我也跟着开心起来,抛起手中的雨伞,抢过他的酒壶,学着诗人的舞步,笨拙地跳动扭转。

    “你们知道吗?神,来过这人间!”我开怀着,放声着,大喊起藏在心底的言语。

    “何方神?”吟游诗人接住飘落的雨伞,与我对起了诗文。

    “湖神,海神,云雨神,通通都来过!”

    “还有鸟神,兽神和山神,通通也来过!”

    “最后还差一个神!”

    “何方神?”

    “懒神!”

    ……

    哈哈哈哈

    我和诗人痛快地唱着诗,勇敢地迎接雨,巷子里伴奏的乐器越来越多,盖压过我们的声音。

    不得不大声些,“你知道吗,神要走了!”

    诗人也大声些,“不走怎会再来!”

    “好!好!去去就来!”

    一瞬间,我忽然领悟到了幻音坊的美妙,妙不在纯粹的热闹,而在于无论怎样欢腾总会归于平静的姿态,而在于它能接受清醒,亦能包容人们的长醉。

    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那个奏起萧音的身影,倚站在二楼,隔着烟雨濛濛的窗口,看着正在雨中嬉戏的,来自山上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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