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第一百八十三章 神武鱼市
一月十五，是岁节过后的第一个满月，虽不是重要的节庆，却是人间百姓最喜欢的日子。这一天，家家都要挂起通宵不灭的长明灯，以光火寄明月。
因此，大清早，昔川君便从行馆里翻出去年用过的灯笼，带着我和商陆在院子里挂起灯来。
早食过后，我依着冥君吩咐带商陆下山买菜。
两个闹人的小孩子终于被打发走了，留在家里的大人一定不会干好事。
两日来，有商陆这个外人在，昔川君都未能和冥君说上几句热乎话。即便每天冥君都会乖乖钻回金身贴着他睡觉，可大美人还是想死了小鬼精。刚吃完饭，便去帮着冥君清理食寮。
可一推门，里面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根本不需要再收拾什么。正常情况下不可能这么快收拾完毕，冥君定是用术法取巧才能做到。
“你又使用分/身术了？”
“小把戏。”冥君全不在乎地说，“对了，你要找什么人啊，本君帮你找。”
“我让欢期和商陆来帮忙，就是不想你耗神耗力，你却在这里偷用术法，若此时遇险——”
“不会，本君是不死之身。”
“若是有人能打破你的不死呢？”
那一刻，一人一鬼皆不再说话，安静几息之后，小鬼精笑嘻嘻破了僵局。
“哈哈，你们凡人是不是喜欢拿本君的法咒开玩笑？”
“什么意思？”昔川君不太明白。
“你咒我！”冥君说完，便甩起袖子走向存放名册的房间。
昔川君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话确实有点儿像是凡人之间的诅咒之言。
这个小鬼精真是越来越精。
客房里，冥君大致阅览过这些名册，又看了看案台上昔川君画出的那幅人像。
“就是要找他？”
“嗯。”
“那你用个锁位分/身不就能一下子全找遍了？”
“我所有的力量都要用来保护你。”
昔川君的情话就是这样，随口一说都能令人心潮翻滚。
可偏偏那听话之人是个无心的主儿。每至情浓，冥君都会另辟蹊径，寻个旁的话头来讲，“可，你怎么确定那只人马兽来自于礼神殿？”
“你还记得人马兽的相貌？”
大美人的惊讶比起我来远远不够，他只是常听我说起冥君的臭记性，却未曾亲身体会究竟有多臭。所以，当冥君能把在芙蓉庄看见的那只将染昔年摔下来的人马兽和画中人对应上时，昔川君只是略显惊讶，没有太过稀奇。而若换我在场，定会大呼小叫起来，庆贺冥君的记性突飞猛进。
然而，无论我还是昔川君，除了惊讶以外，那个时候都没有过多怀疑冥君为何突然拥有超于以往的记忆。
对于冥界来说，兰屏苑的覆灭是结束，而对冥君，这只是一个开始。
昔川君把自己推断人马兽来自礼神殿的原因说了出来，“第一天入定之时，我，查看了叶小娥的记忆。”
呃……听到这个名字时，冥君脸上泛起了尴尬。因为他曾经和昔川君一起进入过叶小娥的心轮，并且刚进去就撞见一段又浓又烈的香艳情史。当时的小鬼精和大美人关系还未发展到今天这种程度，也便能大胆观之。
而如今，昔川君重提此事，未曾多言，冥君已然臊了个满脸通红。他赶紧转过身去，怕美人看到见笑于他。
“当初见那人马兽时我就觉得有几分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那日重拾叶枕记忆，才发现人马兽竟与老师带去锦城的年轻男子十分相像，虽然，人马兽的面容已不太容易辩清，但他们神色相仿，尤其是眼神里透露出来的——”
昔川君还在认真讲述着自己的发现，却见冥君心不在焉，躲躲闪闪地看着别处。
“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他走过去，将冥君灵身扶正的时候，见这鬼精挂着一脸红晕，还以为是因分/身做饭，耗损灵力所致。
“都说了让你少用术法，能不用就不用，你却不听，除了脸红，可还有其他地方难受？”
昔川君的声音虽不似郁轩那般动听，但说起这似嗔似怪似疼惜的软语来，当然也会让神招架不住。
冥君的小眼神儿左瞟一下，右转一圈，就是不敢落在美人脸上。
“眼睛也不舒服吗？”
“呃……那个，哎呀，本君明白了，既然你要找这个人，又不想本君动用术法，那我帮你翻书便是，本君一口气能把这些摆在上面的名册全都吹开。”
冥君惯用一些旁枝末节来掩饰自己的心虚或是无知，却不曾想到，有一天此招此法会用于掩饰心底泛起的邪念。
可惜呀，昔川君只顾着关心冥君是否有恙，并没有发现小鬼精的心思，就这样白白错过了一次盘出冥君真心话的机会。
嗨，怪只怪我这个助力之神不在场，才让冥君逃过此劫。
……
“哈哈哈哈，欢期，你可真够厉害的，竟然能让山中的老虎认你做祖宗。”
几天下来，商陆已经习惯跟着昔川君一起叫欢期这个名字，毕竟青渊听起来太过郑重，总会给人疏离的感觉。
下山一路，我琢磨半天，终于找出个能拿来炫耀的话题。便把曾经呆在京郊乡下那段日子改了改，重新编了编，在商陆面前吹起牛皮来。
其实，倒也算不得吹牛，百兽见我视为上神，顶礼膜拜本为事实。我只不过是在真实情况的基础上加了一些细节，比如我用了个什么咒便让那山鸡自己送上门来，再用个什么术法便让老虎给我下跪磕头，嘿嘿，除了这些术法咒语压根儿没有以外，其它一切全是真的。
商陆听得入神又兴起，自是也将我当成神人一般高看一眼。
“其实，这些都是小把戏，你若真想学些奇门异术，还是要多向昔川君讨教。你可知道，凡人开了天眼，就等于破除了法障，接下来诵什么法念什么咒都不在话下。”
“欢期，听你这语气，倒像自己不是凡人一样。”
“那是，我当然不是——”
内心已经极度膨胀的我完全没有意识到言多必失，倒是胸口忽然阵痛，仿佛被人捶了一下，这才发现冥君竟偷偷藏了分/身在金人中跟着我下山了。
靠，我说冥君怎么可能放心我下山买菜，原来早就暗中尾随，偷偷盯梢呢。
幸好，方才几次想要问询红石娘子的话未曾出口，否则，定会被冥君发现我一直在欺他逗他，回去则少不了挨上几计拳脚。
闲话还是少扯吧。
受积雪所滞，我们行速不急，晌午时才到达距离天渡峰最近的村落——神武村。有昔川君同维客打过招呼，从神武村进入礼神殿的山门才被打开，正常假时，这里的山门是关闭状态。
神武之名，一听就离不开礼神殿和骁武殿。背靠礼神，遥望骁武，这个村子的地理位置可谓是得天独厚。近水楼台的缘故，村落虽然不大，却在历史上出现过三位礼神殿掌殿，四位骁武殿掌殿，和两位通文殿掌殿。神武村的名声也便由此传遍全国，外地人更喜欢称其为“掌殿村”。
除了掌殿，神武村的江鱼也颇负盛名。一个江边的小渔村可供应全寺食寮。我们此番下山也便是冲着新鲜的江鱼而来。
傍在临江边儿上，铺开五里之长的神武鱼市一般会从早上天不亮开市，一直热闹到晌午才会散市。每逢初一，十五，则会延长一两个时辰。
今天，由于是岁节过后第一个十五，各家摊主要到天黑才会收摊。我和商陆虽来得有些晚，错过了早市，也还算赶上个腰市。
然而，一路的信口闲谈，早让我把自己的身份忘在了脑后。
进入鱼市，经过几家鱼摊，身前身后便传来大呼小叫之声。
“都说了不让挑不让挑，看吧，鱼都被你挑死了。”
“这怎么说是我挑死的呢，我也就挑了一两条，你这整摊的鱼都死了，我看是你的鱼不新鲜，早就死了，反赖在我头上。”
“怎么说话呢，分明就是你挑死的！”
一个摊主，一个买主，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吵了起来。
“哎呀，我的鱼怎么也都死了！有鬼呀，有鬼怪作祟呀！”
“我的鱼也全都死了！”
凡本神所过之处，活鱼尽皆送命，我真是不该来这种有活物的地方。
怎么办，再走下去，整个鱼市的鱼全都会向我献祭。这可真是滑稽有趣，为了天下人我被献祭给死神，如今我来人间，精怪们又来回祭，好一场奇妙的轮回啊。
可不管怎样，眼下都不能继续前行。
“商兄，雪天路滑，咱们回山上还要一个时辰，莫不如就挑个摊位买些算了，鱼市这么大，一时半会儿也逛不完。”
“可，这前面摊位的鱼都死了，买回去也不新鲜。”商陆刻意压低了声音说道。
我心中暗笑，就算把整个鱼市走完，你也买不到一条活鱼。
但这只能是藏在心里的难言之隐，不能实话实说，刚刚才夸下海口说自己使了术法驯服山兽，如今若承认这些鱼全是因我而死，商陆定会把我当成个泼皮恶童，认定我仗着术法欺负平民百姓。
想到这里，我灵机一动，话锋一转，“商兄，你看那个摊位的老婆婆多可怜啊，鱼都死了，卖就得赔钱降价，这么冷的天，一直守到天黑，老人家身体肯定吃不消。反正我们买回去一两天也就吃掉了，不新鲜就不新鲜吧，昔川君那好性子又不会挑剔这些。”
经我这么一说，商陆立刻对我瓜目相看，“欢期，你心地如此良善，比起你来，我真是太过小气，自愧不如。”
嘿嘿，我并没指望被人高看一眼，这个十方世界，本就该多一分宽纵，少一分计较，不是吗。
买了一个摊位的鱼，整整装了两大筐，这也吃不了呀。
“婆婆，两筐鱼的钱给你，但是我们吃不了这么多，剩下的一筐你拿回家吃吧。”
老婆婆千恩万谢后，我和商陆准备抬着这筐鱼返程。
刚刚走到鱼市东口，长街西面就传来一阵喧闹之声。四蹄踏地的啪啪声混杂着人们的喊叫与哀嚎，由远及近而来。
“看热闹的年轻小伙子们，上来搭手呀！”
“把绳子套在树上！”
“哎呀呀！我的鱼呀！”
“这是哪里来的怪物！”
“快跑吧！这家伙万一吃人可了不得！”
许多像我们一样的买家纷纷向鱼市外涌去，挤得我和商陆不得不放下鱼筐，驻足瞧看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