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第一百六十章 塞进嘴里的小鹿
山房客馆临着弟子寝院,这注定了初三一大早还想贪睡半日的祖宗被那些小孙孙们吵醒。
“我捡到了三颗!”
“你小心点儿别摔下来!”
“又捡到一颗!”
少年们兴奋地叫嚷着,如获至宝一般,不知情的人定会以为他们捡到了金豆子。
其实,这是开年步三日的传统习俗。
年前岁五那天,百姓将择选出的五种谷物撒在房顶,来年初三,再全家一起捡拾散落院中的谷豆。
这个风俗到了谈月湖地域略有变化,此处百姓撒的不是谷子,而是花种。此花是湖中特有的“水中欢”,夏季开花,秋季结种。人们每年都会在秋季收取大量花种,留到岁五那日撒在自家房上,初三捡回家中,用米水泡发三日,初五晚上再拿到谈月湖撒进水里。
待到夏季来临,水中欢盛放满湖,花开繁茂便象征着吉祥与欢乐,对生活在谈月湖附近的百姓来说这可是头等喜事。
然而,更大的彩头还在家家户户房顶之上。潭遥自五月开始多雨,遗落在房上的花种受雨水滋养,只要水份足够,便能开花。当地人以此来判断一年雨水是否充足,加上“水中花房上开”的大富贵象,撒在房上的花种是不允许捡拾的。
可总会有人不循规矩,打破旧制。山房的年轻弟子们就是合起伙来不守礼俗的顽童。
晨起,他们爬上寝院的房顶,踩着脊瓦晃悠悠地跑来跑去,捡到一颗花种便要兴奋地炫耀一通,一直到把本神从美梦中吵闹至醒,却,还不肯罢休!
吵死祖宗啦!
那时候的郁轩,会是我发声后第一个出现在神面前的凡人。
攒了一身起床气,见到他我便哭了起来。
郁轩抚着胸口替我顺气,“这是怎么了?做恶梦了?”
好不容易止住哭声,却一口气差在腹部,不停打起了嗝气。
“喝口水!”
我接过水碗刚放到嘴边,又一口气喷了一床。
“这是上哪儿梦游去了,怎么闹得水都喝不进去了。”
“外,外面,吵,死了!”我断断续续的地说着。
郁轩听懂了,却未加理会,只板起脸来训教一般,“说,昨天晚上是不是偷偷做了不该做的梦?”
他立起眼睛,那神情可凶了。
我毫无准备吓得咯了一声,“什么是不该作的梦?”
咯!
“比如去洗墨池偷看小美人沐浴!再比如偷偷拿了人家衣服!再比如——”
“郁晚空!咯!你龌龊!你污鄙!你个流氓!”
我跳下床追着他打了起来,一直到止住嗝气,他方才求饶。
“怎么样,是不是好了?”
“嘿!真好了!”
后来重拾这段记忆时,看着他被我抓乱的头发和衣服,我竟鼻间一酸。这个凡人啊,总喜欢不动声色为我解决所有事,这样的好应该被刻到骨子里吧。
……
寄墨宴的开宴日,往年会以山人画作竞拍为始,在山人封笔之后稍有变化,但还是以山房画作为竞。
第二天,也就是今日,山人会下场点评其他画师作品,并在结束时拿出一两件山人旧作进行竞拍。
第三,第四天,不往山房大门敞开,摆起一年一度全国最大的书画集市。从各地赶来参加寄墨宴的商人,文人都可以在集市上交易,卖些自己带来的画作,再买些回去。
当然,第二天受到山人点评的书画一定会在集市上以高价售出。此外,运气好的还能淘选到藏于民间的前朝大师之作,那可是比山人的书画还要贵上几番的宝贝。尤其是那入火的姬公子,因为死得壮烈,画作也更是无比金贵。
最后一天,初六,来赴宴的商人大多撤了,余下皆是慕名拜师而来的弟子们。山人会在当天通过几项考核现场收取入室弟子,成绩不佳者也有机会留下,只是做不得亲传弟子罢了。
至此,从初二一直热闹到初六的寄墨宴才算真正结束。
想当年,化名寒澈的大王子便是在寄墨宴上成为了幻游山人的弟子。
如今,对于自知才疏学浅的我来说,并不渴望在山房拜师,倒卖字画赚钱更不是本神所好,有冷沦放这棵摇钱树天天跟在身边,还有谁会捧着金子找金子呢。我嘛,其实更关心那些凡人的杂七杂八,诸如商红震三人的花边情/事。说好听叫体恤民情,说难听就是好管闲事欠儿神一个。
“嘿嘿,吃过早食,我们去找柏榆和商陆吧。”
“也许吃早食便能碰到。”
人精的话从来都是金口玉言,拿不准的事他会加上也许或许之类,可即便是这样的模棱两可也基本都会应验。
当然,还有许多看起来像是自然发生,实际却是被他刻意安排的事,突如其来。
比如,初三那日的长食宴上,我刚刚泛起的一见钟情转瞬就成了梦幻泡影。
长食宴是潭遥城每逢岁节举办的沿街宴席,全城百姓搬出自家桌椅,拿出家中好食好菜,拼桌摆宴。届时,走街串巷吃吃喝喝,非但不用付钱,人们还会以剩少为喜,布施为乐,如此便预示着新的一年家宅平安,去蚀消灾。
此等热闹,我怎能缺席。郁轩领着我一路吃喝,我指着长桌上的盘子问道,“为什么每个盘子里都要摆只小鹿?”
“你忘了,今年是鹿本命。”
郁轩挑剔得很,不大喜食这种千家饭,但为了我,他还是耐心地陪着,偶尔挑捡一块看起来最是干净的糕点吃上一口。
“哦,那猪本命是不是就要摆猪?”
“对的,你若喜欢,等猪年的时候我们再来。”他倒是会说,一杆子支出老远。
“鹿,羊,猴——”我掐指一算,“五年以后……那时候,你一定不会带我来。”
“为何不会?”
“你肯定会像那个人一样,手里牵着一个,脖子上骑着一个,哈哈!”
我看见一位父亲带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大些的孩子接过父亲递过来的吃食,肩上骑着那个小娃娃手里捧着一只橙果,用麦秆吸着里面的甜汁,使个坏便尿了父亲一身。
“哈哈哈哈!”我可捡个大乐子,想着郁轩是极爱干净之人,若被自己亲儿尿个热乎该是什么脸色,“你说,若你儿子以后也这样尿你,你会不会——”
“我不喜欢小孩子,也不想有自己的孩子。”
嗯?
“胡说!你前世收养那么多——”
唔!
我被他硬塞进嘴里一块苦叶糕,“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呸!苦的!”我刚想吐。
他却笑言道,“嚼一嚼就甜了。”
“嗯!还真是!好吃,你给我多拿几块!”
虽然,他没有骗我,可这样被胡乱塞食当然会让祖宗生起报复之心。
我翻着眼睛,看着小鹿,立刻生起了鬼主意,“那些盘子里的小鹿能吃吗?”
“面团捏的,未加蒸煮。”
“哦,就是不能吃呗。嘿嘿,真好看!”我假意喜欢顺手拿起一只。
自认为掩饰得天衣无缝,可还是败给了郁晚空的火眼金睛。我刚刚抬起手,准备一个不留神将这团生面塞进他嘴里,不想却被他举手格挡,反力按在我嘴上。
我刚刚酿起的大笑之态转而变成了哭腔,“你欺负人!”
“谁让你先行不轨!”
顺着眼缝见他大笑,嘿嘿,机会来了,让你笑!祖宗要反扑上去!
使出强劲,我猛扑到他怀里,咬着嘴上的面团便崩了上去。这力气着实猛了些,撞得他向后连退三步,幸好被宴桌抵住,才没摔倒。
面团儿仍夹在我俩嘴上,他紧闭牙关,不肯吞下。越是反抗,祖宗就偏要将这只小鹿塞进你嘴里。
于是,我胡乱夹击,逮着地方便上手摸索起来,听说凡人都有痒处,只要触到,他一转念一走神儿,祖宗就能顺利得逞。
然而,我寻了片刻,却得个不痒不笑,这人精居然没有痒肉。那也难不倒我,弱处总该有的。我想起大叶教训粗枝的时候,常常逮着下半身那个地方,只轻轻一拍,就仿佛要了鬼命一般。也不知道,凡人那里被拍上一巴掌会是个什么滋味儿。
心中想着邪性的事儿,我把鬼手伸向了郁大人的弱处。因怕他疼痛,我真没敢使劲儿,才刚刚碰上,他就紧张得松了牙关。我嘴上使力,一舌头将已经被压扁不成形状的小鹿顶进他嘴里。
哈哈哈哈!我大笑着松开手放了他,却哪里想到,身边早已围上来几十双眼睛笑眯眯盯着我们,再看临近那几桌菜食全被震得碗倒盆翻,乱七八糟糊了满桌。
……这动静闹得,好像有些大了……
我赶紧从他身上下来,帮他整理着跟我在一起时总会变乱的衣服。
这场面十分尴尬,因为有沈青墨求爱叶小娥在先,潭遥百姓对两个男人之间的情感并不陌生,甚至喜闻乐见。
我和郁轩方才的举动暧昧至极,现在回想起来,就算是热恋中的公子佳人也断不会当街如此亲闹,最重要的是我那一直在他下半身游走且不安份的手,实实在在为看热闹的人们助了个兴。
眼见着会错意的百姓将嘴角咧到耳根,虽没找到合适的理由,我还是要强行辩白一番,“那什么,不是你们想的——”
言语未尽,郁轩就拉着我迅速离开人群,“你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你怎么不让我解释呀,这样他们会误会的。”
“误会什么?”
“误会,误会我和你像大美人和小鬼精那样。”
郁轩走在前面,我当时未曾看见他笑起在我视线之外,只听到一句似有几分道理的话,“在人间,所有你想澄清的事都会因为解释变得更糟,更何况,有些事无需解释。”
转角急行,步入下一条街,总算甩掉了那些盯着我们的眼睛。
见得新食,我兴味盎然,转瞬便忘,夹起桌上的一块红焖肉,香喷喷塞进嘴里。却忽然想起方才塞进郁轩嘴里的面团好像未见他吐出来。
“面团,你吃了?”我小心翼翼地问上一句。
“吃了。”
“生的!你居然吃了!”
“不然呢,你硬塞给我,长食宴的规矩就是放进嘴里的东西只能咽下不能吐出。破了规矩,可就不止那几十人围观了。”
哦……我心下万般愧疚,想他这么个矫情人,好吃的都不愿享食,却要吞下一团生面,真是难为他了。
然而,直到后来我方才得知又一次被人精耍骗的事实。
长食宴根本就没有这么不合情理的规矩,各人口味不同,误食想吐不会有人拦着,更不会被人笑话诟病甚至围观。
郁晚空之所以生吞面团,全只因那是欢期塞给他的小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