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
十一月二十九日，就在我醒来的前两天，全郪国发生了一件大事，不仅相对凡人而言，就是对我们冥界来说也是天大的事。
分布在全国三百二十四座三圣宫长生殿里的神像要改头换面了！
当昔川君在长生殿掀开新神像的罩布时，第一次见到自己真容的十方冥君愣在那里足足半刻未言未动。
但见那冥君神像左手持剑，右手扬鞭，身后是堆叠而起大大小小万法牌。眉眼之间，肃杀，刚正，英武，却透着慈和之气，也不知道人间的工匠用了什么法子才将这几种截然相反的气质融合到一人身上。然而，这就是我眼中的十方冥君，是这世间最值得被人敬畏的真神。
“是你。”
大美人温软的声音飘进站在他肩上的小金冥君耳中，一连唤了三声“是你”，小鬼精这才回过神来。
“真是本君？”
“是你。”昔川再次强调说。
“可，可，本君若真长这么好看，天底下也没人会信啊。”
“我现在开了天眼，我说什么，百姓就信什么。我说你好看，天下人就会认为你好看。”
“哦，原来好看是说出来的。”冥君原本将信将疑的神情中又添上一抹失落。
“你不信自己长成这样？”
昔川也没有想到冥君在看见自己真容时，第一反应竟然会是不信。
“不信。你定是可怜本君法力尽失，这才命人造出一个好看的小哥哥来哄本君开心的。”
“何止是造出一个，各地长生殿都改成了十方殿，原来的白沙帝君神像全都换成了十方冥君。”
大美人这句话更是让小鬼精受惊过度。
“什么？”冥君嗖的一下从金身中窜了出来，直愣愣站着，不知该说什么好。
“反正，现在，你可以不承认这个神像是你，但天下百姓都已经承认了。”
“你——”
这份大礼来得太过突然，令所有的兴奋，激动，惊讶全都化作了哑然失语。
“我见你美，就不容他人说你丑，我认你是正法，其他怪力乱神便皆是歪邪。”
昔川用斩灵剑撑住胎身，元灵出体，缓步来到冥君面前。他眼中的深情总像火一样炙热，并且是那永远燃烧不尽的火焰。
“你要相信，我眼中的你就是原本的你，我见你无惧无恐，自然欢喜，我的眼睛便是能够照彻你本相的法镜，你在我眼里是少年英姿，在我心里更是山上绝色。”
美人眼中流动着热烈，冥君面上却将信将疑。
“你若还不信，便找来所有冥官问一问。”
“可他们定是不敢实话实说。”
“那就等找到欢期，让欢期来看。”
“嗯，这倒是个好主意，其实，不是本君信不过你，而是怕你私心太重，难免会过度美化本君。”
“什么私心？”昔川君就是特别会咬住冥君口误遗露的字眼儿。
“那个，当然是本君救过你十次八次，你心怀感恩的私心。”
“嗯，我确有私心，但不是你说的私心。你虽然救过我九次，但在兰屏苑我救你一次已经还清了。现在，这神像该换成是你欠我的，一座神像一次情，算一算，总共是三百二十四座神像，欠多少情你可能算得清楚？”大美人这笔账算得痛快，直接把欠债翻了三百多倍。
“你！”冥君又急又气，“你怎么学那奸滑之人，与本君耍起无赖！”
“因为我有私心。”
这一次，被人家揽在怀里的冥君又僵又讷，完全没了反抗之力，只能乖乖顺从，任由眼前的美人离他越来越近，任由人家火辣的唇瓣堵住自己笨拙的嘴。
冥君啊冥君，你怕是再也甩不掉这个对你一见钟情的大王子，人家可是圆了你十几万年的梦想，就你那点儿举手之劳的救命之恩，还是别拿出来显摆了。
丢人！
……
再说这忽然间立起在全国各地的冥君神像，绝非一日之功。
昔川君为此苦心准备了两月有余，难怪此番下山在朝天台初见时，一眼便看出他消瘦许多。
虽然双君正式见面是在朝天塔内，但九月第一次下山清剿斗灵赌局时，昔川君便在石雕楼里得见冥君破法。回阳节过后，我和冥君返回山上，大王子在人间却未得轻闲。
他凭借一面之忆为冥君画了第一幅画像《鞭起十方图》，将那扬鞭驭法的少年冥君描摹得栩栩如生。
之后，一向遵纪守法的大王子又做出了这辈子唯一一次以公谋私之举，在郁轩的协助下，借用公职便利，让藏零院石器雕造学府“天惊工房”依照这幅冥君画像暗中打造神像。为人见人怕的死神弘法立像便从这个时候开始谋划了。
十一月十六日，兰屏苑破法之后，郁轩调用纥罗号将两月来打造好的神像从京翼省青来郡石城运送至全国各地。
与此同时，昔川君行走山河，历时多年绘制而成的《残山卷》，亦被郁晚空择机推向全国。这本画册凄凄厉厉，描述着因锦香填埋导致荒废的万里江山。
《残山卷》一经面世，便引起了举国轰动。在民情舆论将此事推至顶峰时，由神河云间双府御座共同提请，废除“锦香敬神之礼”便成了应和民意，顺水推舟之举。
王庭之上，再有老臣反对，也抵不过全国百姓的呼声。郁晚空舌战群臣，经过一天一夜的激烈争讨，最终，郪历二三零年，十一月二十九日，辰时三刻，在郪国延续了四十五年的“锦香礼”被彻底废止，取而代之的是“恭林寄福礼”。
人们可以通过种树造林寄情还愿，把原来购买锦香的钱捐赠出来，由云间府莳林司在荒山代为栽种，种树捐赠人可以赐名挂愿。
就这样，兰屏苑相思阙里的许愿寻人树被大王子巧妙地搬运到人间，不但摆脱了香土烧山的困境，还能助力荒山尽快恢复生机。
昔川君的功德虽不像寂乐除煞那样轰动猛烈，但于这人间，却似春夜喜雨，润物无声，化人无量。
有《残山卷》推波助澜，锦香之礼易废，但供奉在人间一百八十五年的白沙帝君却是根深蒂固，深入人心，想要将这尊老神请出三圣宫昔川君着实费了不少力气。
然而，为了冥君，他还是办到了。
在画完第一幅《鞭起十方图》之后，这位人间的王子已经不请自画，凭着想象为冥君完成了十幅坐卧腾跃形态各异的画像。
十月，一本名为《神来过人间》的画集便在鸿卢寺流传开来，学子们争相购买传阅。
这是大王子为奉立冥君所做的前陈铺设，首先改变年轻人心中的死神模样，即便几年之内百姓还是无法接受冥君，天下迟早会属于那些后生晚辈，后起之秀。少年喜则天下喜，少年奉则众生奉，这悦梁山上的神总有一天会被世人恭敬。
整个画集共有十张主页，十张辅页。
主页所画是冥君的十种飒飒风姿。
十方，万念，幽素，流光，轮转，觉心，驭风，俏喜，不悲，安住……死神的威严与少年的亲切在这十幅画中融合得恰到好处。
另外十张辅页画的则是昔川与冥君相遇的故事场景图。
上方神来，丹柑沐雨，山精野怪，风扬剑舞，长鞭落处，梦里星河，无相无形，万法斗灵，暗夜烟火，以死为生……
昔川君从一个凡人的视角将行走人间的冥君描摹得浪漫成诗，那一身的寒威煞气皆被洗濯成了调皮的风，耀目的星，和最是灿烂的人间烟火。
十方冥君在昔川的画中再也不是那些令人无法接受的鬼怪样貌，这个手起鞭落，飒踏如风的冥界王者终于在世人面前展露出他原本的少年模样。
有了前面的用心铺排，加上锦城旧案重审翻案，当开启天眼的昔川君以圣人姿态站到郪国神法之巅时，他提出的一切推举都不再孤立，天时地利人和，在郁晚空和饶溟笙的双双助力下，仅剩半年即将退位的国王染城也只能顺势而为。
十一月二十九日酉时，日落西沉，染城王下达王旨——长生殿正式更名十方殿，撤除白沙帝君神像，改立十方冥君。
功德虽然写在第十七代国王头上，但冥君要感谢的人却是这个明里暗里，忙前忙后的大王子。
短短数月之内，改变承袭了百余年的民众信仰，这可是比改朝换代更加困难，昔川所为当真是比神法更神的一世创举。
嗨，只可惜，从头到尾，我连个热闹都没看着，就更别说参与其中了。
冥君虽然嘴上没有半句谢言，但自那时起，染澈这个人世间万里挑一的良人已经走进了神的心里。
冥君待人的好极少显露于形，耀武扬威那是对付凶煞的招法。
许多事也是后来才知晓，就在我以王后之身受邀去王密处那天晚上，国王染城因为裳怜素一事与王后发生争执，当时我还担心昔川君得见此番情景，定会心伤难过。第二天早上见面，更是想着安慰于他。然而，我哪里知道，冥君早就先我一步，在王后刚刚进来时，便暗中施法，将昔川保护起来。他所能见皆是眼前要查阅的案宗，对于父王母后的言语吵闹竟是未曾听到半分。直至我和国王离开，冥君才撤掉法壁。便是因此消耗过重，第二天当我从忘川阁将小金人偷回来时，冥君就在其中，却任凭我拍打拉扯也未曾醒来。昔川回到阁中不见了小金冥君，当下询问过侍卫，这才急火火跑来荣欣宫要人。
正所谓我在你怀里，你在我心底，冥君这个久不下山的孤寡大神，能够在人间得遇和风暖阳一般的美人王子，也算是修成正果，功行圆满。
不过，有一件事令他感到头疼，大美人日渐浓溢的爱慕，好像，冥君消受得有些不情不愿。
只能说，昔川君，你要走的路还很长呀。
……
“王后娘娘，王后娘娘。”
缠儿娇滴滴的声音传至耳畔，甩甩头反应过来，是在叫我。
“啊！”
“郁大人来了。”
“郁，郁，郁大人！”
啊！！！这家伙是阴魂不散吗？
我抱着酒壶一头扎进床被里，“不见！谁也不见！”
“王姐，你怎么喝这么多酒？”
王姐？嗯？不是姑母吗？
我顺着缝隙向外看去，嗨，虚惊一场，原来是我弟郁清啊！手里还提着个大红色的礼盒。
“来就来呗，还带什么礼物，见外了不是。”
我假模假式客气了一句，放心大胆从被子里钻出头来。
呃……来就来呗，还带什么儿子……
当一直站在郁清身后的郁晚空侧步露面时，可以想象他出现在我眼前，就如同五雷轰顶。真是个贼心贼眼的家伙，他定是对我起了疑心，这才故意躲到父亲身后。好在，有郁清挡在前面，料他也不敢对自己姑母做出什么非分之举。
哼，我就等着瞧，看你奈我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