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晚安
“继续。”边盛简深吸了一口气。
“十三年前，我十六岁。”陆深的声音有些晦涩，也可能是因为疼痛而显得有些低哑：“那个时候我比较叛逆，所以有一天早上和我奶打电话的时候就吵了一架。”
边盛简沉默了一会看着他：“你当年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吗？”
“嗯。”陆深没有看他，咳嗽了几声才有些艰难地说了下去：“结果那天早上吵完架之后我奶就犯了心脏病，我爸当时刚出差回来，知道消息之后揍了我一顿就马上开车带着全家回老家，但是路上出了车祸。”
“当时车刚好开到桥上，但是我爸当时太累了，连着开了十个小时也不肯停车休息后来车就失控撞到了一辆校车上，最后两辆车一起翻进了江里。”说到这里陆深的语气反而平静了下来，只是那一双漆黑的瞳孔里再也看不到任何一点光亮：“然后，我就死了。”
“事情就是这样。”陆深轻声说。
边盛简看了他很久都没有说话，好半天才慢慢吐出了一口气：“所以那辆校车上就坐着当年的高二八班。”
“嗯，那辆车上有56个人，”陆深垂着眸子，“他们都死了。”
“你肩上那个疤就是车祸留下的吧。”边盛简的手轻轻颤抖起来。
“是啊。”陆深勉强扯了扯唇角，“故事讲完了，你现在有什么感受？”
“你为什么之前不肯告诉我？”边盛简问。
“因为我害怕。”陆深一直看着他，脸上终于出现了破碎的表情：“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他们。”
“你”边盛简有些语塞，他一直渴望着陆深能告诉他真相，但当真相终于来临之时却压得他几乎喘不上气。
那是56条，活生生的人命。
但他此刻实在说不出什么“这不怪你，这都不是你的错”之类的话来，虽然这归根到底的确是一场意外，但事情的起源确实来自于陆深，来自当年那个叛逆的少年。
他也终于明白了陆深说的那句话：“我不是不相信你，而是不相信你能改变这一切。”
死亡是无法跨越的重要节点。
“如果当初不吵那一架就好了，”陆深突然伸手揪住了自己的发根，身体都有些病态的开始抽搐起来：“这样我就不会死，他们也不会死，所有人都不会死了”
“陆深。”边盛简终于伸手抱住了他，“冷静一点，这件事已经发生了。”
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词汇，莫过于\"早知道\"以及\"如果\"。
“是我害死了他们，”陆深崩溃地哽咽起来，“但是我什么也做不了，我不能回到我自己的过去，我只能像个行尸走肉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这都是我欠他们的，对不起啊，真的很对不起啊”
“陆深。”边盛简紧紧抱着他，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更设身处地地感受他的痛苦：“说出来就好了，说出来就没事了。”
“我很害怕，我真的很害怕。”陆深四肢紧紧缠着他，像是把边盛简就这么融进自己怀里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我害死了他们我怕我把你也害死了我真的只剩下你一个人了对不起，对不起”
听着陆深这些几乎语无伦次的话语，边盛简自己也心痛得快要无法呼吸，但相比这些他更多的还是无力和慌张：“嘘过去了，都过去了。”
他只能这样安慰道。
两人没再说话，就这样相对无言的抱了很久，但边盛简知道陆深一直在流泪，分开的时候温热的泪水已经在他胸前的衣料上晕开了两团水渍，就连他自己也忍不住红了眼眶，但他没有哭。
越是这种时候就必须得有一个人坚强，要是两个大男人抱头痛哭那也太丢脸了。
“我去洗个脸。”陆深很久之后才哑着嗓子说。
“嗯。”边盛简用手在眼睛上按了按。
“扶我过去，”陆深又说，“我腿有点软。”
“嗯？”边盛简睁开眼睛看着他，一直到这个时候才猛地注意到了他俩身下被压得皱巴巴的床单上全是星星点点的血迹，简直是再惨烈不过的事后现场。
“让我看看。”边盛简抿着唇拽住了他的胳膊，强行检查了一下陆深的情况后皱起了眉：“不行，这得去医院。”
“不用。”陆深舔了舔唇角被咬破的地方，摇了摇头：“我的体质和你们不一样睡一觉就好了。”
边盛简拽着他的胳膊没松：“不行，现在就走。”
“三哥。”陆深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太累了，走不动。”
边盛简看了他很久，真心实意地开始后悔自己刚刚冲动之下对陆深做出的种种粗暴行径，但结合他之前说过的那句话仍是有些忍不住冒火：“现在话也说开了，该到我了吧？”
“你想说什么？”陆深仰头看着他。
“我不管你以前发生了什么事情，现在和你在一起的人是我，”边盛简说，“既然改变不了过去，那你为什么不能试着去相信我呢？一定要我用这种方式才能让你开口吗？”
“你不要再把我往外推了。”边盛简看着他，“我不希望你用这种方式来保护我，因为我是你男朋友，所以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都想和你一起承受，而不是你一个人来扛下所有的一切，你明白吗？”
陆深也看着他，许久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所以在你说话做事之前，能不能稍微考虑一下我的感受？”边盛简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语气有太大的起伏：“你每次都是这样，不管发生了什么其实都是一意孤行，遇到真正跨不过去的坎儿就只会想着逃避，你他妈是懦夫么？”
“我”陆深刚想说话就被边盛简打断了：“你不用解释，事实就是这样。”
“对不起。”陆深眼神很暗。
“再道一次歉我就撕烂你的嘴，”边盛简指着他，“我不要你道歉，我要你真真正正能认识到自己的问题。”
“我不该什么事都瞒着你。”陆深沉默着开口。
“还有呢？”边盛简问。
“我不该和你提分手。”陆深这句话说得有些艰难，眼睛也有些不敢看他：“我不应该去选择逃避问题。”
边盛简深吸了一口气，在陆深说出这两句话的时候眼圈还是很没志气地红了：“你他妈知道就好！你以前发生了什么我不管，但是既然过去无法改变我就只能一点点陪你去解决问题！不管是闹鬼也好怨灵也好我特么不也忍下来了吗？你凭什么让我经历了这些鬼东西还能随随便便就说要分开啊！你以为普通人的承受能力真的有那么强吗！”
“我错了，”陆深用力吸了吸鼻子，几乎有些不知所措：“三哥我真的错了，你别生气。”
“我怎么不生气！”边盛简吼了一声，“我他妈真的忍你很久了知道吗！”
“不是说好了一辈子吗？为什么不说到做到！”边盛简瞪着他接着吼，嗓子都有些破音：“说话！”
“我可是我可能真的陪不了你一辈子。”陆深搂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了他的肚子上，说话间带着轻轻的震动：“但是我保证，我只要还在这个世界上存在一天只要你不赶我走，我就不会走，好不好？”
“你最好说到做到。”边盛简哑着嗓子说，“不然我死了都要变成怨灵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好。”陆深蹭了蹭他的肚子，只感觉心酸而又甜蜜：“我答应你。”
“过来，我抱你去洗澡。”边盛简叹了一口气。
终于滴着水从浴室出来后边盛简打电话给了酒店的前台，赔偿了清洁费后更换了一套新的被子。虽然保洁大妈来帮他们换洗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很是诡异，但是边盛简也顾不上这些，草草收拾了一下就抱着陆深上床了，连动作都是小心翼翼的：“还疼吗？”
“还好。”陆深安慰他道。
“先睡吧，睡一觉起来再带你去医院看看。”边盛简没有再说什么，支起一边身子熄灭了房间的灯。
黑暗笼罩下来，耳边只剩下浅浅的呼吸。
“晚安。”陆深说。
“嗯，晚安。”边盛简应了一声，往他身边靠了靠：“睡吧。”
大概是真的累了，陆深说完那句话后就闭上了眼睛，很快就陷入了沉眠。
边盛简听着他逐渐绵长起来的呼吸声却有些睡不着了，好半天才轻轻翻了个身接着微弱的月光端详着陆深的脸，看着他脸上的伤既想伸手触碰却又怕把人给吵醒了，纠结半天还是把手给缩了回来。
“你能陪我多久呢？”边盛简轻轻地说，而陆深因为睡得太沉没有听见。
他突然想起很久之前在书上看到过的两句话：
强大和摧毁一个人都很简单，那就是让他知道什么是爱。
但爱一个人，也真的能让人痛苦到万念俱灰。
完全不能想象，眼前这个傻逼以后不能陪在自己身边的日子。
边盛简闭上眼睛。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