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鲸鱼
阳春三月，冰雪消融。
街边柳絮随着和暖的春风一并漂浮，沾染在行人的头发和肩膀上一起被带往远方，又或飘落到路边池塘乃至居民晾晒出来的衣物上，引来不少抱怨。
但柳絮一飞，就代表上一年苦寒而又漫长的凛冬可算是走到了尽头，呼吸间都觉得轻快起来--
不过对于肩负着一年半后就即将参加高考的“准高三生”们来说，这轻快似乎有些过了头。
老谭手撑在讲台上，满脸无奈地看着台下东倒西歪和拿书做掩护低头睡觉的众人，只能拿着文件夹用力拍了拍台面企图唤醒一些还处于瞌睡边界的人：“都振作一点啊！老师知道你们刚放完假可能还不太适应，但是我们距离升上高三就只剩最后几个月的时间了啊大家务必要珍惜现在的学习时间，及时查漏补缺免得以后不适应高三的紧凑节奏”
话是说了很多，但恐怕台下认真听的也没有几个，甚至在教室的一角还传出了一声轻微的鼾声--
“周立！”老谭当机立断要拿他作为典型反派例子，甩手就扔出了一颗粉笔头，精准无比地命中差点儿睡得流出口水的少年的脑袋，后者几乎是瞬间就嗷地一声清醒过来，蹭地一下站起来向着四周张望：“操，怎么了！下课了？”
班上昏昏欲睡着的众人顿时都醒了大半，寂静了几秒后爆发出了几乎能掀翻天花板的大笑。老谭只能更用力地拍了拍讲台才把气氛压了下去，脸色不是很好地瞪着周立：“睡迷糊了是不是？要是在教室太舒服了就出去外边听！”
“确实挺舒服的”周立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非常知趣地把后半句“毕竟财总您上课就和念催眠咒似的”给咽了回去，嘿嘿笑了两声：“不好意思啊财总，我这节课一定认真听。”
“坐好了！再趴着睡觉就把你妈叫来。”老谭瞪了他一眼，又叹了口气摇摇头：“你们这些孩子是不知道珍惜有多少人渴望能像你们一样坐在教室里面安安稳稳的学习”
边盛简眯缝着眼睛，强迫自己把视线集中到老谭不断晃动着的身躯上，但还是忍不住捂着嘴打了长长一个哈欠：“哎--”
正低头奋笔疾书的陆深马上停了笔，抬头看了过来：“中午没睡觉？”
“啊，没睡。”边盛简这会儿困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看人看物都是一片泪眼朦胧，干脆就直接往下一趴闷闷地说：“我趴会，有事叫我。”
陆深见他连后脑勺都透着一股睡意，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叹了一口气：“好，你睡吧，教导主任来了我叫你。”
“嗯。”边盛简勉强回了一个气音就没了声儿，看来是已经迅速进入了睡眠状态，雷打也不动。
陆深认真地在纸上写下最后一个句号，把笔记合上的时候下课铃也恰好响了，但还没等讲台上的老谭宣布下课一个班的人就瞬间醒了，每个人都神采奕奕地抬头盯着他：
“那这节课就先上到这里吧，”老谭话还没说完，就有几个男生欢呼着站起来从后门挤了出去，还差点儿把门甩得震响，老谭站在原地好一会才叹了一口长气摆摆手：“都去吧都去吧。”
“嗯下课了？”边盛简勉强抬起头揉了揉眼，语气里都透着困倦：“一会还有课吗？”
“还剩一节，再睡会吧。”陆深把他的头往下摁了摁，又瞅准时机在他胳膊底下塞了一团外套：“垫着睡舒服点儿。”
“哦。”边盛简嗅了嗅那团还散发着清香洗衣粉味道的外套，很满意地把脑袋给垫了上去，几秒后才迷迷糊糊地补了一句：“宝贝儿真贴心”
“嗯？”陆深一挑眉毛，精准无比地捕捉到了边盛简在半梦半醒间说出的那个称呼词，顿时狗腿地凑了上去：“三哥你刚叫我什么？”
“哎呀滚！老子要睡觉。”边盛简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扭头背对着他：“别烦。”
“你再说一次嘛，我想听。”陆深忍着笑，余光瞄到教室里已经不剩几个人，便大着胆子附身贴着边盛简的耳朵说话：“边仔~”
被耳边温热的气流一吹，边盛简差点儿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陆深你他妈是不是想死！”
“哎呀，可是我本来就死了啊。”陆深笑着说。
边盛简瞪着他半天没说话，干脆就趴了回去眼不见为净。陆深顿了一会才伸出手一下下在他脑袋上摸着顺毛：“睡吧睡吧话说三哥你头发没我软啊，摸着还有点儿扎手”
“闭嘴。”边盛简说。
不过被陆深这一通搅合他倒是不怎么困了，放学前的最后一节课勉强以清醒着的状态撑着度过了。
看看，多么顽强的意志！
边盛简啧啧了几声，坐在原地伸了个懒腰后随手把胳膊肘往陆深肩上一搭：“今晚吃啥？”
“不是吃饭堂吗？”陆深看着他。
“不想吃，反正就那几个菜，有点吃腻了都。”边盛简一脸嫌弃。
“那怎么办，”陆深有些无奈，“没办法，学校饭堂不都是那几个菜吗？忍忍吧少爷。”
“不，”边盛简拒绝地干脆利落，“出去吃吧，我请你。”
“简哥你上哪下馆子啊？”正收拾着书包的周立听见这话马上看了过来，语气又有些遗憾：“哎要不是我奶等着我回家吃饭我也想和你一块儿去。”
“别，你还是听奶奶的话吧。”边盛简真诚地说，末了又问：“对了，这附近有没有什么推荐的店？”
“商业街边儿上大把啊，什么麻辣烫火锅串串小烧烤的”周立随口说着：“哦对了街角有一家面馆的雪菜肉丝面还挺不错的，可以尝尝。”
“行。”边盛简发现自己在听到这些食物名称的时候居然就很不争气地咽了口唾沫，回头对陆深抬了抬下巴：“收拾好没？走。”
“怎么饿成这样？”陆深笑着站了起来，顺手在周立肩上拍了一把：“走了啊。”
“啊？哦。”周立应了一声，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那人和边盛简搭着肩就走出了教室，半响才挠了挠头：“那人是谁来着怎么和简哥走那么近。”
“能不能别老是挨着我？”边盛简不耐烦地掀了他一把，“自己是不会走路了是吧？”
“是啊。”陆深捏了捏他的脖子，又趁机扯开后领飞快地往里看了一眼，挑了挑眉：“哟，昨晚到现在都没消啊？”
“什”边盛简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狠狠一甩胳膊：“滚！还不是你啃的。”
“那今晚回去再让我啃两口。”陆深笑着说。
边盛简懒得再搭理他，等到好不容易在一家麻辣烫店挑好东西坐下来的时候才长舒了一口气，顺手倒了点热水开始烫筷子。
陆深撑着下巴看着他，不得不感慨一句果然是长得好看的人随便做点什么看起来都很赏心悦目，而且边盛简捏在筷子上的手不仅指节细长，指甲也修剪得很干净，除了摸上去以外会有一点被琴弦磨出来的薄茧以外，一切都很好。
“一直盯着我干什么？”边盛简把洗好的筷子递给他，有些莫名其妙：“傻逼。”
陆深笑着正想再说两句话逗逗他，却感觉右眼皮突然不受控制地抽抽了两下，拿手揉了揉之后还是跳个不停。
“怎么了？”边盛简问。
“没什么，可能昨晚没睡好吧。”陆深揉着眼睛说。
“就你那一天天晚上的精力旺盛，能睡得好才怪。”边盛简像是想起了什么，非常嫌弃地啧啧了两声：“还是控制点儿吧，不然以后有的是你肾虚”
“三哥。”陆深非常无奈地打断了他，“吃饭的时候能不说这个么？”
“矫情。”边盛简斜了他一眼，低头拿了筷子就开始吃。
不得不说这家麻辣烫店的底汤做得是真不错，食材也新鲜，边盛简走出店门的时候还特意盯了招牌两眼，想着下回还能点个外卖什么的不过还没等他回过头，怀里突然就被人塞了张传单：“你好！有兴趣的话可以看一下吗？我们这边新开的水族馆，前三天免费参观！”
“啊？”边盛简有些不耐烦地扫了那张印刷劣质的传单两眼，但见派传单的是个小姑娘又不好意思直接拒绝：“谢谢啊，我再看看吧。”
“免费的耶，不去么？”陆深顺手接过他手里的传单看了两眼，又弯了弯眼角：“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去看看？”
“是啊，离这里很近的！就前面两百米就到了！”派传单的小姑娘非常热情，就差直接伸手去拽边盛简的胳膊了：“而且开业前三天免费的！今天刚好是最后一天呢。”
“知道了，谢谢。”边盛简无奈地被陆深拖着往前走，叹了一口气：“哎，不就是个水族馆吗你这么兴奋干什么”
“因为这样能感觉我们俩像是在约会啊。”陆深理直气壮地说，“人小情侣不都这样吗？一起吃饭一起看水族馆就差一起看场电影了。”
边盛简愣了一下忍不住笑了：“靠，你还讲究这些？”
“什么叫讲究这些，”陆深停下脚步看着他，“我可是非常，非常认真地在和你谈恋爱啊。”
“哦，是吗？”边盛简被他这一本正经的样子逗得更想笑了，但为了配合也只能严肃地点了点头：“行--我也是在非常，非常认真地在和你约会。”
不过等到两人走进了水族馆边盛简才发现，果然这世上免费的就没有什么好东西，这儿与其说是水族馆不如说是个海鲜市场，馆内也就是随意放了好几个大大小小的玻璃水缸，凑近了才能看到水缸底部半死不活地趴着几条六角蝾螈和鹦鹉鱼之类的玩意儿除了最后有一面玻璃幕墙围起来的观赏热带鱼展示以外，边盛简很怀疑这一整个馆子的海洋生物加起来还不够买老爸在家鱼缸里养的一条已经上了年纪的红龙。
“什么鬼，这也太无聊了吧。”边盛简随便走了两圈就看完了，表示对这约会第二站非常的不满意，低头掏出了手机就开始戳：“算了，我看看今晚有什么电影能看的”
“三哥。”陆深突然叫了他一声。
“又咋了？”边盛简抬头看了他一眼，却有些微微怔愣：
陆深此时正一个人站在那面玻璃幕墙前，光线幽蓝而昏暗，成群的鱼在身后的珊瑚丛里起起伏伏，转头看着他时半边脸都隐没在幽蓝色的灯光里，这个奇异的角度却让边盛简一瞬间有些说不出的感觉，下意识就戳开了手机摄像头把镜头对准了他，稍微调整了一下明暗后迅速拍下了一张照片。
“嗯？拍我吗？”陆深笑了笑。
“是啊，”边盛简低头正检查着那张照片，好半天才说：“嗯，挺帅的。”
“我俩好像还没有合影过吧？”陆深又对他招了招手，“来一张？”
“行。”边盛简走了过去，前摄镜头里映出了两个人此刻都显得有点儿像傻笑着的脸，顿时把他自己给吓了一跳，赶紧调整了一下表情：“看镜头。”
“我发现你和我在一块的时候还挺爱笑的啊，”陆深小声地说，“是不是因为很开心？”
“看镜头！我手都举酸了。”边盛简自动忽略了他的问题，把脑袋往陆深那边凑了凑：“哎你倒是过来点儿这时候特么站那么远干什么？”
“帅。”陆深马上也偏了偏头，边盛简恰好抓准了他这一个角度迅速摁下了快门，挺满意地放大看了看：“嗯还行吧，你还挺上镜的。”
“那可不，不帅你肯定看不上我。”陆深笑着搂了一把他的脖子。
边盛简看着他的笑容没说话，一瞬间突然有些反应过来了之前的那种感觉是什么。
“三哥，你说水族馆有鲸鱼吗？”陆深突然开口，语气很轻。
“傻逼，水族馆哪来的鲸鱼？而且这水族馆还这么破。”边盛简退后几步看着他说。
话虽如此，但这一刻边盛简却觉得，刚刚陆深的那个背影看起来就像极了一条巨大而孤独的鲸鱼，在方圆百里的海洋中失声。
是错觉么？
陆深，既然有我陪着你，为什么还会感到孤独？
“我刚看到有个地方好像能捞金鱼耶，”陆深像是转瞬就收起了刚刚的那种状态，抓着他的手很兴奋地往水族馆的一角走：“这里应该都快下班了吧？我们走快点儿。”
“捞了回去养哪儿啊？”边盛简皱了皱眉表示拒绝，“算了吧，三天一换水七天一换鱼，还是别杀生了。”
“小伙子捞鱼吗？”鱼摊的老板娘正准备收拾东西，听见他俩说话就又坐了下来，直接递了一个网兜上来：“来，十块一次啊！”
“谢谢姨。”边盛简叹了一口气，扫码接过了网兜：“幼稚鬼想要哪条？”
“那条黑色的吧，”陆深观察了好一会才开口：“我看它，好像快死了。”
边盛简拿网兜的手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
“行。”
“我记得这条巷子过去有个杂货店，可以顺路去买个鱼缸。”陆深说。
“好，再买点儿鱼食什么的吧”边盛简拎着那个充气的透明塑料袋，犹豫了一下说：“你确定真的能养活吗？”
陆深看了一眼那条沉底的小黑鱼，笑了笑：“说不定呢？”
“随你便吧。”边盛简低头小心翼翼地捧着那袋鱼，生怕一个晃动频率大了都能把鱼给晃死：“那一会”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走在他前面的陆深突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边盛简觉得有些不对劲，下意识抬头后就看见陆深侧脸的表情几乎是瞬间就变了：
震惊，冷漠，悲哀，甚至还有一丝恐惧。
“怎么了？”边盛简随着他的目光向前看去，发现在这条小巷不远处的尽头堵了个人，逆着光有些看不清脸，但那人说话的声音倒是很清晰地传进了他的耳朵里，沙哑，像是砂纸磨过一般，却又带着一股诡异的熟悉感，仿佛是在哪里听过似的：
“26，好久不见啊。”
边盛简狠狠打了个冷战，只觉得一股寒意瞬间沿着脊柱爬到了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