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恶寒
王贵英气坏了,气得心肝肺都疼,恨不能马上跑冻肉厂,把老梁骂个狗血喷头。
这个苏陶以前是个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来的温吞性子,没想到竟然这么对长辈说话,果然洗头房里出来的,没什么好东西!
她家二女儿梁修兰正好带着两个闺女回家来,听她妈这么一说,二话不说,马上骑上车,去把梁修远叫回家来。
母女俩一唱一和,添油加醋,把苏陶说了一顿。
“你可听清楚了,人家话里的意思,咱爸是秃头,你以后也是秃头,她跟她妈都瞧不上!”
“一个姑娘家家,上咱家里头说这种话,我生俩闺女了,我都没脸说。”
“那可不!”
梁修远踱步到院里井泵前,自己压泵洗手,静静听着他妈说话。
末了,他甩甩手里的水,看向他妈,“她说找我有事儿?”
王贵英:“……能有啥事,你是要出国的人,没什么事别往那边走,叫人说闲话。”
梁修远:“这不是有事,我去一趟。”
梁修兰:“你是脑子进水了么,说这半天你还去,别叫人笑话你是秃子!”
梁修远不以为意,“秃也不是别人说,谁看不见。”
苏陶是什么样的人,他妈他姐又是什么样的人,他清楚得很。
梁修远车也不骑,迈开腿就往外去。
眼看拦不住,梁修兰急了,“妈,你看看他!”
王贵英张了张嘴,到底没再说话。
她生了三女一儿,梁修远排老三,是最听话孝顺,也是最出息的一个,当年,他以承州市第一名考上中专,搁以前那就是状元郎,又是被北城研究所看上的人,更是要出国深造的精英。
儿子这两天有些反常,不声不响的,上哪儿都不跟她说,说不准和苏陶掰了闹心呢。
且由他去吧,王贵英相信,他知道轻重,苏陶那样的,做不了梁家儿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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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头的青水洗头房,苏陶正瞪着一双黑漆漆的眼,饶有兴致听那些家长里短。
西头寡妇东头汉,城南二傻子娶了一个光吃饭不干活的瘸子,莲花村的姑嫂干了仗,嫂子跳河寻死去了!
她觉得很新奇,比听书有意思多了。
“花花姐,那嫂子娘家人不去给她报仇么?”
李秋花才要说话,突然定了下神,仿佛哪里不对劲。
她伸手推一把苏陶,“你咋回事,躺几天尸就不要脸了,哪有大姑娘跑洗头房来听这些话的。”
苏陶以前可稳重了,给她妈送饭,就送到外头,连洗头房的门都不进,她长得标致,性子也好,来这里理发洗头的男人见了,总忍不住逗她两句,她也不恼,笑笑就跑了。
她们在这里给刘青水打工,干的是正经活儿,以前都是男人理发,女人在洗头房给男人理发洗头修面,总是会被人说三道四,没有哪个年轻姑娘愿意靠近。
这会儿可是奇了,瞧她探个脖子,两只眼比灯泡还亮,跟听人墙角那些老太太一个样子。
苏陶微微撇下嘴,“大姑娘怎么就不能听,大姑娘就不无聊么?”
苏大梅:“苏陶开窍了,这会儿多听,过几天出了门,才知道咋对付婆家人。”
苏陶嘻嘻笑,“听你们说这些,我觉得我对付不了,我只配嫁个家里一个人也没有的。”
李秋花朝洗头房西头喊一嗓子,“老板娘你可听到了,你闺女说要嫁个没爹妈,没姑嫂的!”
刘青水正忙活午饭,她小儿子初中住校,二婚男人在水产市场卖金鱼,午饭自己解决,所以,没别的事情,刘青水都在店里烧煤球做饭吃,省得来回跑。
她端着一盘油渣炒豆腐,一盘素炒莲藕,不痛不痒斥了一句,“胡说八道啥,你就喜欢逗她。”
李秋花起身,从墙角拿过一张小四方桌,“那可不是我逗她,你问问你闺女,是不是她自己说的。”
苏陶:“是我说的。”
她凑到那四方桌前,一样一样看过去。
除了三碟现炒的热菜,还有一个表皮看起来很酥脆的油炸点心。
“妈,这是什么呀?”
刘青水:“你眼睛瞎了,那不是咸水角是什么。”
“哦,我能用手拿来吃吗?”
刘青水忙得冒烟,听了这话,顿时没好气,“吃吃吃!不用手等着我拿脚喂你啊!”
苏陶:……瞧这个妈,有礼貌还有错了?
她饿了,不打算和中年妇女计较,伸手拿起一个咸水角,送到嘴里咬了一口。
外酥里糯,咸香可口,还挺好吃。
四人正正经吃着饭,门外响起了男人的声音。
“苏陶在吗?”
即便残余原主一点记忆,苏陶也听不出来是谁,跟着桌上另外三个女人一起扭头,有些茫然,“谁呀?”
脚步声沉稳,很快,一张端正的脸出现在门口,他戴着银框眼镜,看起来斯文清爽。
“是我,梁修远。”
刘青水脸色不好看了,也不跟梁修远打招呼,扭回头去,低头继续吃她的饭。
苏陶却是高兴的,梁修远挺上道,这么快就过来找她了。
她站了起来,笑问:“我们吃午饭呢,修远哥,你吃了吗?”
梁修远点个头,却说:“我还没吃,听说你找我,我就过来了。”
苏陶忙道:“不是我,是张仁五说有事儿请你帮忙,走,我们找他去。”
别说这个年代,即便是她穿越之前,单独和一个男人出去,也得被人嚼舌根,这个时候,她只能拉原主记忆里的一个发小挡挡。
刘青水又没好气了,“不先吃完饭你上哪儿去?”
“我马上就回来,妈,你留点菜给我。”
刘青水想发火,当着梁修远的面,又忍下了。
苏陶和梁修远一前一后往外走,出了门,苏陶紧赶两步跟上他,两人并肩而行。
“你身子好全了吗?”
“好了,修远哥,你什么时候出国啊?”
梁修远顿下脚来,“还不确定,可能不出去了。”
苏陶没往心里去,按时间推算,梁修远十几二十天后就要出国了。
因为逆着光,加上一副银框眼镜,她看不清他的情绪,只好微微眯眼,说:“去肯定是要去的,那么难得的机会,怎么可以不把握住呢。”
梁修远轻笑了声,目光幽幽,定在她脸上,“机会是难得,却不是只有一次,人不一样,人只有一个。”
苏陶面色微僵,梁修远这个话她听着怎么那么别扭呢?
她有原主的一点回忆,却没有原主的喜怒哀乐,她也不喜欢梁修远,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情绪去面对眼前这个人。
“那个……”她退后一小步,离他稍稍远了一些,清一下嗓,“那倒是,人只有一个,我今天去你家找你,你妈说了,你大舅爷给你讲了一门亲,你要是不喜欢洋妞,趁早在出去前定下一个好姑娘,成家立业嘛,两不耽误。”
梁修远扯嘴,“谁是好姑娘,我妈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
苏陶听了这话,又想起他妈说的那些话,火气就冒上来了。
“那你们家可真厉害,什么样的是好姑娘,承州人都没敢说,就你和你妈来定!”
“苏陶,我妈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我没往心里去,就是觉得好笑,定亲挺好的,我也恭喜你,只是别你妈定一个,你爸定一个,你姐定一个,你自己定一个,合着你是皇帝,还得选妃呢?”
梁修远定了下神,目光没有离开她分离,“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大舅爷那边我已经回绝了,我知道谁才是我们承州最好的姑娘。”
苏陶:……
梁修远的眼神叫她浑身难受,刚上大学时,学生会组织部部长顾思源追她,两人短暂谈了三个月,后来,苏陶发现他和别的女生暧昧,一气之下分了手,有一段时间,顾思源对她死缠烂打,就是用这种含情脉脉的眼神看她,所以,苏陶看到这个眼神就恶寒。
她决定回归主题,“修远哥,我奶奶过世,我晕死过去,睡了好几天,我梦见我奶奶来找我,跟我说了一些话。”
“什么话?”
苏陶垂下眼,说出早就打好的腹稿,“她说,那个祥龙玉佩是留着给我做嫁妆的,不能随便送给别人,我那时候想得太简单,只想着你要出国,玉佩可以给你护身,但遭了这一回,我知道奶奶生气了,只能厚着脸皮再问你拿回来……”
她快速瞟一眼,又快速耷下眼睫。
我管你几个意思,把玉佩还给我就行,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总不能赖着不还。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他低笑了一声,“苏陶,那玉佩我不是拿来护身用的,我一直当它是——”
梁修远停顿了下,一个吁气声,“我一直当它是定情信物。”
苏陶骤然抬首,一双眼瞪得滚圆。
呸!就是不想还呗!
要脸么,拿了苏陶的定情信物,娶了别的女人,离婚后又娶一个小二十岁的女学生,这期间他还有一个相伴十几年的蓝颜知己!
“你奶奶说的没错,是你的嫁妆,放我这儿就对了。”
苏陶没想到堂堂男主竟然这样厚脸皮,咬咬牙,换了一个由头,“你还是先还给我吧,我大伯和三叔清点东西,发现少了玉佩,正找我要呢。”
梁修远换了一边脚支撑,“既然是奶奶给你的,就跟他们没关系,他们要是逼你要,你叫他们来找我。”
他有些吃惊,都说苏陶因为接受不了奶奶过世,晕死过去了,他上苏家老宅找她,被刘青水拦在门外,说苏陶病得神志不清,见不了人,但眼前的苏陶神采奕奕,说的话一套一套,又搬奶奶,又搬叔伯的,口条比她以前好得多了。
这会儿,他竟然看到苏陶气得暗暗咬牙的样儿,心里不免觉得好笑。
上一世,他看明白了,金钱权势地位都可以奋斗得来,感情却不行,这世上只有一个苏陶,他走得再远,站得再高,遇见再多女人,也不会再碰上那个魂牵梦绕的姑娘。
好在老天爷又给了他一次机会,梁修远知道,他再不会丢下苏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