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秋日私语
“下一位，慈光寺小姐……”
“唉，你竟然是一个人，没有监护人陪同吗？我们这里是需要监护人递交病历资料并签字的。”
东龙司刚打算出声回应少女疑惑的问询，却被诊断室里忽然走出的一名护士打断。而看那名大概高中生模样的美丽少女先是露出些许迷茫，而后又为难的表情，他便知道她怕是遇上难题了。
应该也是练体育的，因为整个人的体态和流露的气质就与一般人不一样，尤其是那双对于女生来说并不纤柔的小腿，在她这么一个美丽的女孩子身上体现出来甚至都会让人感觉别扭。虽然她项目所需要的肌肉大概与游泳完全不同，但这种事凭东龙司在国外作为教练多年的经验还是完全能看得出来。
而且少女的气质清冷疏离而又有着一种凌厉，眼下乌青更为她增添长久以来一直极度追求着精神上某些东西而再没有半分余裕、对分给其他的倦怠感。
他在心里几分散漫的叹了口气，想到这估计又是那种不知轻重的小年轻把自己给练出问题来了，然后就背着教练和父母一个人先来看病了吧。
“抱歉，我是陪她来的，刚刚去了趟卫生间。”
少女的表情幅度变化似是习惯的很少，所以转头看他时也只有十分注意才能发觉她眼中的些微讶异。
“请问您是她的……”
“我是她亲戚。”
东龙司一口轻浮的声调相当理所当然。
护士也没再继续追问他们具体是什么亲戚，反倒有些啧啧称奇，他们家基因真好。这个女孩子这么漂亮也就算了，就连这位看起来有点不修边幅的先生底子都未免太好了，一看年轻时就是位大帅哥。
“……谢谢。”
慈光寺见遥配合的掏出病例单，并从护士手中接过垫板和笔递给他。但男人还是盯着她身上的某处眼神有些放空，甚至被什么牵引一般终究张开口。
“他……还好吗？”
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或许普天之下不过有人戴了同款的项链而已，而东龙司只是问了自己想要知道的，无论对谁问，恐怕才这么宣泄般的说了出来。
“您说什么？”
“不，没什么。”
他想要强把注意力拉到什么别的东西上，于是便终于注意起了眼前的白纸黑字。家族性……失眠症？什么玩意，失眠还有这种类型？真的没问题吗？
但少女只是略有些快的将纸张给抽了回去，一双瑰紫色眼眸显得平稳而沉默。真奇怪，那一刻，东龙司感觉自己好像曾经还在哪里见过那样一双眼睛。
……
“龙司，你最近有功夫回国了？”
店内装潢温馨而精致，但这阵踏入咖啡馆的步伐却颇为焦躁，连氛围颇为冷清的店内空气恐怕都为来人的突然推门而入战栗了一下。同样因黄金周而休假的体育撰稿人，正在自家新婚妻子打理的原粹咖啡馆打发时间的粟宫熏有些讶异的从吧台转过头。
东龙司一面摸着下巴的胡茬一面在咖啡馆的墙上搜寻，正是由于咖啡馆的男主人是做体育撰稿工作的，所以这里墙上的告示板贴满了各种精彩的体育剪报和照片，甚至作为这家店的一种装饰特色。
“是这个，1994年日本千叶……”
那是一张相当夺目的照片，考斯滕的表面一身冰白碎絮像是把雾凇穿在身上，轻到不能再轻的浅蓝为底，让女孩看上去简直就像一片晶莹剔透的雪花。她头戴颁花仪式上的花环，手中也拿着花束，空出来的另一只手则拿起了挂在胸前的金牌。
“怎么，你忽然对这个感兴趣啊？”
粟宫熏从一旁走了过来。
“说起来这个俄罗斯小姑娘还是我的贵人呢。四年前我在现在入职的媒体公司只是初出茅庐的新人，那年花样滑冰世锦锦标赛在千叶召开，你知道的，花滑在日本还是有不错的热度的。前辈们都去成年组那边了，而我这个新人只能去青年组。但出乎意料的是，那一年的青年赛事比成人还更搏关注，于是写过这篇报道后我就从我们组里脱颖而出啦。”
“那都多亏了她——维克托丽娅·列别捷娃。”已经变得阅历丰富的体育撰稿人指向那张照片。
“自由滑《冬之旅》中首次跳出了女子的第一个四周跳，萨霍夫四周跳（4s），还在短节目《引子与回旋随想曲》中完成了高难度的3f+3lo连跳，虽然p分（艺术分）因为年纪还小可能表达照别人差一截，另外裁判也要看资历的，但还是凭借压倒性的t分（技术分）强制成为了年龄最小的世青冠军。”
“不过可惜，没能在升组后绽放。说起来她好像是米哈伊尔的亲戚吧，他会不会知道些内幕呢？”
粟宫熏不禁觉得自己职业病又犯了。
啊，米哈伊尔的……是那个女孩啊。
东龙司想起来了，十年前京都秋天的祭典。
……
六岁那一年的秋天，慈光寺见遥偶然听到了一例“家族性致死性失眠症”的患者在三十七岁时的一次深度睡眠中猝死的案例。小小的女孩便终于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到底得了一种怎样残酷的病。那段时间里来的她整日惶恐不安，半夜忽醒，日光还未亮时又再醒几次，从此就如同那个病症的名字一般彻底失去心无挂碍、天真入睡的能力。
不知道每一个人小时候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总有一天会死去时是什么感受，大多数或许已经被遗忘。总之那时的慈光寺见遥，无法对一切提起兴趣。
无法确信，一切都还对自己拥有意义。
“舅舅……”
她那时的情绪就已经很内敛，忍耐了许久，都没有让发红的眼眶更进一步酝酿出逼人的湿润。女孩穿着白色的裙子，在周遭人来人往的祭典大街上显得有些无助，就像一个被从天上抛弃到地上的小天使，能让人动容到把心都给化开。
米哈伊尔手忙脚乱的蹲下身来慢慢安抚一副脆弱却逞强模样的女孩，他平时看上去对人际交往游刃有余，但这时面对自己的外甥女却束手无策。
彼时尚还名为“维克托丽娅”，被妈妈带回日本探亲的女孩张张嘴，她想说让舅舅带自己回去，她真的没心思在外面玩，而且日本对她来说还很陌生，她只想一直待在妈妈身边。虽然明白妈妈想让她转换心情才让舅舅带她出来玩的良苦用心……可她也真的连伤心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呜呜，好想要回家。
她只是……只是暂时不想离开妈妈。
可是女孩终究还是没提出这样任性的要求，只是静静抓住舅舅衣袖的一角，陪他等着和朋友的会面。
结果那天唯一能跟她相处好的是蓜岛清文。米哈伊尔再次对蓜岛清文那种独特的能创造出一种牵引氛围的特质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竟然说动他们家小维卡陪他去捞金鱼了。
“喂，你今天怎么一言不发的，不像你啊。”
而东龙司挑衅着还留在他身旁的男孩。
“往常的话就算不黏着清文玩这玩那，见到落单的同龄人，也该先上去热情到把人家给吓跑吧？”
青年男性的嘴皮子就是这样毫不留情。虽然原本性格就很积极，但其实刚认识的时候金城枫还的确真的挺怕生的，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后来跟他混久了，就越来越能把自己原本的性格豁亮地展示出来，甚至很多时候完全无视掉距离感那种东西。
“那不一样！”
亮橘发的男孩终于忍受不住这样的数落。
可有什么不一样，他又感觉支支吾吾，那种事他根本就还不明白。最终，他略微红着脸，才在东龙司饶有兴致的恶劣目光下破罐子破摔般吐出一句话：
“她看起来……就像一个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