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何谓强大、何谓美丽
“……岸神同学？”
跟慈光寺见遥说完话后，等她逐渐走远，王野纯一郎才用不太确定的语气招呼起躲在柱子后的少女。灰蓝短发的少女从那里转身走出来，果不其然就是他班里总是一副标新立异形象，但为人却乖巧可爱，所以颇具有人气的潮流女生——岸神小夜。
“你在这里做什么？”
除了他们游泳部的人，这个时间基本就没人会来这里。哦，对了，刚才的慈光寺学姐倒是个例外。
“我在哪里，明明是我的自由吧。”
少女被斜刘海微遮下的冷蓝眼眸闪过既狡黠又让王野纯一郎一时有点形容不出来的光，犹如少年人有时或许都会被诱人而禁忌的罪恶所吸引。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此时的岸神小夜，与平常在班级里时很不一样……
“可是……”
“没——有——可是啦，反倒是王野君你，我没想到你竟然是游泳部的部员啊，还以为你这种类型一定是会参加那种做科学研究的文艺类社团之类的，然后早早地腾出时间去回家学习呢。”
“这个啊……因为我真的一直都很喜欢游泳，中学时其实也是游泳部的一员。”
“唉，这样啊……”
“那你了解你们部的那个金城学长吗？”
岸神小夜无法忘怀，她刚才在楼梯间朝上所望到的那两人的一幕。高中的男生根本还没学会所谓成熟男人那套虚与委蛇，所有直白的情感便都毫不掩饰地暴露在眼神里，那双明金眼眸中绝不能仅用爱意诠释的浓烈情感简直快要把他怀中没有丝毫危机意识、让她只能恨铁不成钢的人给点燃。
她无比自然地就用拉长而起伏的语调转移过了话题，甚至还借此打听起了自己现下唯一在意的事。岸神小夜……就仿佛一颗别致而吸引人的蔓草，漫不经心地游乐般攀附在周身的事物之上，看上去毫无攻击能力，但却在不断地掠夺营养。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面前黑发少年的眸中却顿时闪动起了惊喜的光彩，像被同好者触及了热爱。
“当然！”
他一口应下，但随后却又犹豫几秒，似乎对“了解”这个定义的承认又感到稍许的不自信。可最后他眸中的神采还是清亮坚定起来，掷地有声说道：
“我不知道我算不算上是了解，可我在那天后是一直注视着金城前辈，为了前辈才来到须田东的！”
“……那天？”
王野纯一郎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
“那是我小学时候的事了。”
小学时的王野纯一郎就已经开始参加县内的游泳比赛。他踩着自己所在的年龄段组别最低的年龄线参赛，所以对手自然都是比他更大那些男孩子。
对于那个年龄段参加游泳比赛、身体每一天都在发生着天翻地覆变化的孩子们来说，年龄与身体素质至关重要，这样的基础近乎决定了一切。力量、速度、体能，这些对孩子们来说还都不是能通过技术弥补的东西，所以几乎让发育状况来决定了胜负。
而毫无疑问，对于自小生长有些迟缓的王野纯一郎来说，那是他接触游泳以来最灰暗的一段时期。
即使路是自己选的，他不是没有做好准备，可沮丧归根结底却是避免不了的。他付出了那么多的心血与努力，最后却会被比他高大有力的孩子们将胜利轻巧地拿走。游泳原本可不是这样的运动啊。
于是在某次县里赛事的更衣室，王野纯一郎坐在更衣室最中间的长椅上，白色的长毛巾从他湿掉后显得不再柔软的黑发搭下，将幼小的男孩半个身子都罩住，活像个孤零零地白色糯米三角团子。
“……梦想这种东西，原来有时候是越沉浸，反而会感觉到越空虚的事物吗？”
他一个人低头出声，像在喃喃自语。可这个时候，身旁一道利落地衣橱关闭声却把他吓了一跳。
毛巾从坐着的黑发男孩脑袋上滑落，跌在更衣室的地上，王野纯一郎仿佛听到那个声音先是叹了口气，然后是穿在身上衣料的摩擦声响，在他抬起头来的转眼之间，毛巾已经再度被递到他面前。
捡起毛巾给他的这个人有着一头张扬的亮橘发，身上穿着他认得出来的跟他正上初一的哥哥出自同一所中学并且年级制式也相同的校服外套。脸部棱角分明的轮廓与透露着桀骜的明金色眼眸，让他散发着一种这个年纪罕见地无法轻易接近的气质。
原来此时更衣室里除了他以外，竟然是还有一个人的。可是大家都有一个组别的同伴，大赛期间在更衣室的空隙又怎么可能少的了说说闹闹，怕是走到哪里恨不得都散发出存在感，怎么可能有人会是来去无声地参与这么一件有值得宣扬的事呢？
所以王野纯一郎甚至都没有发现，更衣室里什么时候竟然还如此不惊不吵地走进了另一个人。
那他刚才的话，倒也不像是在单纯地自言自语，反而像是他在对这个人说话了。因为无论怎么说……这个空间里此时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恐怕金城枫自己都忘了他说过什么。
忘记了那天他忍不住对某人多言了那么几句。
“除了自己，原本就没有什么能一直被理所当然地坚信。”
因为那时他自己也刚刚经历了太多。
但他就这样，以稀松平常中都无可避免的强大姿态来到王野纯一郎面前，厌恶什么约定俗成的东西一般又给他心上泼了一盆都还来不及反应的凉水。
他发尾的橘光在那一刻横冲直撞，如此蹂`躏了男孩小小心灵的纯洁颤栗。冷硬又锋锐的样子，像在火中冶炼的真金，明明如此强韧锋利，却又偏偏在疯狂燃烧的火焰中生动地妖冶出扭曲的青涩亮艳。
——强大，扭曲着美丽。
随着长大，我们本应有所成长才是。
可对于很多会在意梦想的人来说，却反而觉得自己变得胆小了……正是自己一直所坚信的东西，反而会有那么一瞬，令自己感到不安。
但是、但是……
能消除这份不安的，终究还是自己。
换句话说……
——我们自己拥有消除这份不安的能力！
是啊……除了自己，原本就没有什么能一直被理所当然地坚信。聪明如王野纯一郎，更重要的是跟金城枫一样有着某种追求的他，在刹那领悟后很快便反应过来，其实这番话哪里是什么凉水！
这个人……这个人只是足够地现实与理智，但同时才又不失那种真正的热血与精神力量——！！
“请、请等一下！”
……
“然后，我就第一次去看了金城前辈的比赛。”
“如果真的有什么理所当然的话，那应该就像能说出那种话的前辈理所当然就会拥有那种强大一样。前辈是一年级，可是却拿了中学组的冠军。”
那是如同朝阳一般耀眼的，比奇迹更动人的——少年眼中名为憧憬的存在，在眼中熠熠生辉。
“那个时候我就觉得，金城前辈不是游得有多快。他是很强，他只是一个……真的很强大的人。”
岸神小夜看着那样的王野纯一郎，眼底最深处有复杂的光芒闪过，半晌后，声音竟是艰涩……
“我知道你说的这种感受……”
“有一个人，对我来说也是这样。只是和你不同，那个圈子里的所有人都说她很强大……”
少女有些略显激动地呼吸着。
站立都不再平稳。
“可是只有我觉得、觉得她是很美……她只是真的、很美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