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沙上舞②
落日的余晖洒在她身上,慈光寺见遥纤瘦的身体此刻有着简单而最凶悍的美丽。她身上被洒下的光是热,阴影是冷,黑色短款运动背心下露出腰腹与手臂大片近乎透明无瑕肌肤是黑与白,都对比鲜明。
金城枫罕见的保持着怔然的眸光,喉咙也干涩,似乎无辜地陷入了什么悚然震动之中。
“喂,你是不是忘了件事,我根本就不会——”
“我要跳的芭蕾本来就几乎不需要男伴动作,这是大体的,再混入最近国际舞的编排……所以金城同学什么都不用管,跟着我来就好。”
她露出了一个意图让他安心般的笑。
此刻的慈光寺见遥身处的不是舞台,她的脚下只有孩子们堆沙子的沙地。就连会欣赏她的观众也只有一个人,还是面前协助她舞蹈的人。这与她以前的待遇相比,可谓一个天一个地。
可她不在乎,反而激动得双颊透出浅浅的绯红。
——“很辛苦吧,小姑娘。一直以来跳着完全不考虑自身特色、只是被赋予期望登上一节又一节台阶的编舞,你还记得享受冰面、享受舞台的感觉吗?旁人的视线,如今大概只会让你生厌吧。”
随赤城贺寿去他好友母亲那里的培训机构练舞的时候,被曾经混迹俄罗斯舞蹈界的大人认了出来,而那位兵藤女士也曾跳过她父亲的编舞。
她怜悯语气所道出的,是慈光寺见遥的实态。
她那时明明每天都一样,一天能做二十遍的合乐练习,可激情与快乐却就是从她身体里流失了。冰面上的滑行无法再带她通往梦之境,而是将她困守在黑夜,就如同她身上那附骨之疽般的病。
高速疾驰后从高处摔落的恐惧,人类本能对使自己伤痛的抗拒,对未来光景的迷茫,期望与实际表现的落差……这种种,她都拼命与之博弈。
即使她胜利了,成就高超技术,可那些却都不能够改变——她本质上是苍白的,无比苍白贫瘠的。
父亲是艺术家,从小有意将她拽入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于是年幼不知事的她便也那样轻易的走入。她不是什么被艺术垂青的人,但也绝不是被艺术抛弃的人……只是太过幼小的时候,她真不该被囚困在那个世界里,以至于她的性子都迟钝冷感。
直到母亲以为她身体健康考虑为理由,送她去滑冰,她才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只可惜,这项特殊的运动也成了父亲的艺术在她身上宣泄的出口。
如今她有编舞和曲的能力,那来自于她多年以来大量的阅读,一定人生经历构建起来的内涵。可那时的她,就是彻头彻尾的苍白。
慈光寺见遥不由得感叹,她这些年的挣扎,如今看来也并非全然的无用。那一切的一切,构筑成了她无论什么境地都足以始终昂起头来的自我,只是似乎还是需要一个什么激烈的引线。
在看到富士田多多良的舞蹈的时候,她隐隐感受到了自己的某种缺失。没有丝毫舞蹈基础的富士田多多良最难能可贵的便是他身上那幅只有初学者才会有的风貌,喜悦、渴望、表达欲都不遗余力。
于是想到,可自己要怎样才能喜悦?
自己,又为什么而在冰上起舞?
困惑于此的她,想起的却是金城枫迫问她的脸。
他问,“世界的舞台,你还会再去吧?”
想回应这份真诚的渴望。
如果她三年前就知道金城同学在注视着她的话,起码她滑冰时一定会有更多、更多想表达的欲望。
比如想要占据他的全部视线、全部注意力。
比如想要让他只能够看着自己。
就像……现在一样。
慈光寺见遥一个快开式左转后接划圈踢腿,左脚不快不慢地抬起来,笔直的、柔韧的腿在身前侧打开。并不止于垂直的角度,而是愈发夸张地朝头顶扬去,撑着沙地的单脚却没有丝毫颤抖。
她没有丝毫自觉,金城枫看着她却觉得惊心动魄,他的手从她腰处揽上她的腰背,作为她向后倾倒之前的屏障,似乎生怕她摔着了。
他手脚协调性好,神经反应速度足够快,对动作的捕捉也非常敏感,哪怕真的对舞蹈一窍不通,只是看着慈光寺见遥的眼神也能够跟得上她。何况,他需要做的真的很少,除了这种少量的支撑,否则的话,他其实就是一个实实在在的近距离欣赏者。
而慈光寺见遥只觉得腰背处的手心好烫,快要把她整个人捂化了,好像炙热的阳光,把雪吻到蜷缩。
但那份安全感也铺天盖地、前所未有。
与她一个人滑冰或是与赤城贺寿跳舞时,都大不相同。甚至怕是甜蜜的罂粟,让人忍不住沉醉。
——毕竟温柔的暴徒,在只对她言听计从。
慈光寺见遥的手从他宽厚的肩膀处滑下,握住了他的手,再次转换了舞步。她毫不流连的如绽放的花朵般轻盈旋转,离他越来越远,直到两人的手臂都在这逐渐拉开的距离中彻底打开。
金城枫在那一刻突然有几分失落,如同年少几次难得的邂逅却又彻底分离一般,他看着她,在这场完全由她带领的舞蹈中,竟然头一次想要自发的用力——想要将慈光寺见遥狠狠地拽回自己身边。
他也真的这么做了,就像一个君王对待自己的女人那样霸道。感受到那股拉回她的力道,慈光寺见遥心颤一下,竟然做了一个滑冰时她最喜欢做的转体步法动作,然后便如同划着刀弧一般,迅疾地切了回来。
她想让他看到……
于是下意识做了最得意的动作。
转体类步法是转体跳跃的基础,所以慈光寺见遥扎实而与众不同的转体步法也向来值得人称道,轻盈却又精致,迅捷而又纯粹……尤其是从一只脚到另一只脚,两脚用刃方向相反、前后亦相反地划出弧形的乔克塔步等,全世界几乎公认没有人能做得比她更漂亮。
那一刹那碾转回眸的风情,她仿佛终于有了舞者的眼神。惊奇就犹如泛动的春水,让一切都迷离起来。
再次回到他怀中时,余力不稳,她轻轻地喘息。
她对他笑了,而后也笑着舞蹈。
从前滑冰时,都没见她是会笑的。
在他面前的慈光寺见遥,身后却仿佛有着流淌清泉的神殿,参天的月桂树与纷飞的雪白花瓣。
一舞结束之时,动人的少女在一片落日余寂的沙地上缓缓蹲下向他行礼,温情的就像一支童话……
她轻轻翕动眼帘,掩住垂下的瑰紫色的眼眸。
“我要回去了。”
他还想夸夸她呢,可她逃也似的拾起东西走了。
“……什么啊。”
金城枫在原地站了良久。
他看到小公园的沙地时,总会想起灰蒙而又阴沉得仿佛风雨欲来的那天,孩提时代至今残留的寂寞。尤其蓜岛清文出事的时候,刚好是远野日和要赴往美国的时间。年少的他好不容易从那样的沉重打击中回过神来,到了约定的地点处,却发现又已经根本没有什么送他的必要了。
他们都连相送的机会都不给他。
在水中如游鱼般劈开水波前行的少年,可在沙地上,似乎是真的会痛苦到窒息的。
可是……
从今以后,他再不会仅仅想起这些。
因为沙地上除了年少的种种寂寞挫败,还有一个女孩只为他一个人,跳了一支独一无二的舞。
于是,他回头想做个了结般又看了眼沙地……
金城枫却彻底怔愣住了。
沙地上有了字,被挪动步伐留下足迹写出的字。
难怪刚才他就觉得有一种微妙的蹭地感。
——“是呢。金城同学下周有全日竞泳锦标赛的资格赛,还有横滨的短池赛,都是很重要的比赛吧?”
于是那沙地上写的着是……
——ひっしょう(必胜)!
“就因为这个才逃的啊。”
亮橘发的少年在原地嗤笑起来。
他觉得慈光寺见遥才不是什么木头美人,她明明生动得很,一个眼神仿佛就能直接要了人的命。
“胜利女神就做胜利女神好了,干什么,跟那笨蛋一样的人鱼公主似的偷偷摸摸的……”
可她却不会让他动摇。
——而是只想变得更强。
……
次日,须田东高校的校庆典礼。
也称之为前学祭。
“你真的不去礼堂?”
今天周一,昨天学校泳池换水,所以金城枫向中岛来斗这个新任游泳部副部长这里来取备用钥匙。
“不去。”
他的回答没什么起伏。
中岛来斗摸着下巴,思考了片刻说道,“听说,慈光寺在新成立的竞技舞蹈社出了节目,要跳舞呢。”
金城枫一把拿过了他的钥匙。
白了他一眼。
“那祝你看的开心。”
中岛来斗看着金城枫丝毫不拖泥带水就离开的背影,不禁在内心暗叹——不愧是他。
还是从前那个金城枫六亲不认的味道。
可金城枫却想,如果慈光寺见遥昨天没在他面前跳舞的话,他嘴上虽然那么说,其实还是打算看一眼就马上走的。可现在……他都已经三百六十度vip沉浸式体验过了,还去那里找气受干什么?
还是训练,然后“必胜”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