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江亦止看着云泱将那碗进补的汤药整碗喝下,视线一直锁定在她的身上,眉宇间透着一丝疑惑探究。
“夫人……因何来的祝原?”他压下心底蔓生出来不由自主想要靠近云泱的冲动,脑海里浮现出来白日时从二楼窗口处看到的顾添为她解袖挡雨的情景。
顾添是她名义上的义兄,陪她南下寻他么?不太可能……
江亦止喉咙一痒,禁不止皱眉咳了一声。一向温和儒雅的男人收敛了柔和的笑,平白多了几分沉郁清冷。
云泱将药碗搁到一旁,抬眼看向江亦止平静的面容,舔了舔唇角开口:“我娘日前南下来了绥陵。”
江亦止纤长眼睫缓缓垂落,一小片阴影垂落下来刚好盖过他眼下那颗秾艳的痣。
房内沉默了一会儿,偶尔传来走道、楼梯口几声低声交谈以及轻缓脚步声。江亦止极轻地‘嗯’了一声:“所以——”
云泱竖长了耳朵。
江亦止:“夫人便只将此事瞒着了我。”
云泱:“?”她疑惑抬头。在云京那会儿,整日见不到人还跟她冷战的那位……究竟是谁啊?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怎么感觉江亦止的话里,莫名带了点酸溜溜的意味?
他疯了还是她疯了?
“我前脚随太子南下,夫人后脚便与旁的男子同行出京……”
熟悉的清苦味道逼近,云泱脑内警铃大作,她瞪着眼睛仰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怎、怎么还抓着不放了?好像她跟顾甜甜之间如何见不得人了似的……
她吞了口口水身子往椅背处后仰,直到紧紧贴住椅背心里才稍微踏实了些,“我给初七留了口信的……”她没什么底气,毕竟站在江亦止的角度,她身为相府少夫人,这个理由确实不大站得住脚。索性一闭眼,把所有的过错一股脑全推给了江亦止——
“明明是你先跟我置气的……”
江亦止居高临下地看她,她身上的清雅香气氤氲浮散,胸腔处那股滞闷了许久的郁气似乎也消散了。江亦止好笑的按了按额角,视线不经意又落在她颈侧那圈青紫扎眼的牙印上……
江亦止:“………”
他别过脸,抑住心内汹涌的冲动,哑声道:“是我的错。”
云泱被他这一气呵成、诚恳真挚的歉意打了个措手不及。
她几乎整个蜷缩在了圈椅里,被身前欣长清瘦的男人阴影拢着。
云泱秀眉微拧,试探性的抬起葱指飞快贴了贴江亦止额头,冰凉如同软玉的触感贴着指背传来,那声“你没事儿吧?”终是在嗓子里噎了又噎,没有出口。
客栈床榻窄小,房内设施简陋没有可以栖身的第二个地方,云泱和江亦止便合衣勉强凑合了一夜。
次日一早,窗外电闪雷鸣、狂风肆虐、大雨倾盆。窗棂被风雨打的噼啪作响,云泱被一声炸雷惊醒。
外面走廊早已亮起了灯,不断有脚步声在上下走动。
她迷瞪着一双惺忪的睡眼,将脸循着身前柔软的地方钻了钻,不悦的皱了皱眉头。
她一向惧热,尤其盛夏雨季这样又闷又燥的时节。倒是昨夜难得睡了个好觉,难得没有被半夜热醒……
江亦止垂眼瞥向怀里被外面杂音吵的露出不悦神情的少女,一时竟有些哑然。少女的身体暖热香软,只是睡颜委实算不上好看。
床榻窄小,原本两人说好的一人一边,后半夜时却是对方率先越界贴了上来,像只缠人的猫,手脚并用绕了过来,扒都扒不开。然而怪异的是,他一向浅淡的睡眠却并没有因为云泱而被扰乱。他头脑清醒,时常折磨他的痛楚也未再来袭,老太医给他炼制的应急药丸竟是到现在都没派上用场……
“叩、叩、叩——”叩门声从外面响起,八月清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公子,队伍已经整顿完毕,咱们要出发了……”
江亦止眼睫微动,抬起右手将腰畔云泱搭在他身上的手拿开,刚要起身才发现整个衣袍前摆全被云泱压在了身下。
江亦止:“………”
敲门声又起:“公子?”
“知道了。”
江亦止推了推云泱:“……夫人。”
“唔。”云泱嘤咛一声,抬手抱住江亦止撑坐着的左臂,眼睛往他袖中埋了埋。
先前在闲隐居时,因着洞房夜的插曲,云泱一向是睡在内间的软榻上的,江亦止倒是头一次知道她有这么大的起床气以及……如此……睡姿。
少女轻浅的呼吸隔着薄薄的衣料均匀喷洒在江亦止手臂上,麻麻痒痒。
江亦止沉滞的睨了她会儿,抬起空着的那只手,冰凉指尖落到她颈侧已经发紫的伤处,不轻不重一按——
云泱“呀”了一声怒气冲冲睁开眼睛,一转脸对上一双黑暗中凝视着她的眼睛。
又是一声惊雷乍起。刺白光亮隔着窄小的窗子打了进来,云泱看着俯视着她的男人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
她终于清醒过来,茫然将脸又转了回去,感受到自己双手抱着的男人手臂。
江亦止听着她逐渐急促的呼吸,不紧不慢开口:“夫人可醒了?”
云泱猛地被自己呛到,一片黑暗中锦被下的脚悄无声息往后探了探,竟一下没有探到墙边……
云泱:“………”她被烫到了一般猛地松开抱着江亦止的手臂,往里滚了半圈拉起杯子将脸盖住,闷闷“嗯”了一声。
被压着的袍摆终于被释放出来,江亦止轻笑一声从床上起身,片刻之后悉索声响,“哧——”的一声,昏黄融暖的烛光从房内亮起。
走廊上已经没了什么声音。
江亦止道:“因着前几日我的缘故,原本耽搁的行程如今须得往前赶赶。”顿了顿又道,“看如今天气,绥陵水患想必愈发严重,你——”
云泱骤然从榻上坐起,先前的那丝羞赧暂时被她丢到一边,她一脸严肃:“江亦止,我娘还在那里。”
她第一次叫江亦止的名字,更是向他表明自己往绥陵去的决心,没有人能阻止她。
江亦止了然地点了点头。
客栈的老板从未见过如此急切赶路的客人,也在暗暗猜测他们的身份。
这群客人付钱爽快,出手阔绰,只招待昨晚一晚他们一家老小今年的开销就不愁了。
掌柜的小儿子眼巴巴看着一个个黑色劲装打扮的大哥哥们进进出出,终于鼓起勇气拉住最后一个打算出门的问道:“这么大的雨,你们现在就要走吗?我听爷爷说出了祝原外面的路便不通了,你们出去了也走不了的……”
云泱和江亦止刚好此时从楼上下来,云泱听见这小孩儿的话皱了皱眉,快走几步到这小孩儿身前:“小朋友,你爷爷是怎么知道祝原城外的情形的?”
小孩儿撇了撇嘴:“我们祝原地小,许多外面的东西这里都没有,客栈经常接待不到客人的话爷爷便会出城往最近的绥陵、衡阳去购置货物来卖。之前你们没来的时候,爷爷跟爹爹出去了一趟,不到半日便回来了,往南的路已经全被水淹了,听说绥陵死了好多的人!”
一枚油纸包着的球状物被塞到小孩儿手里,云泱感受到身后拢着的阴影,讶然扭头。
小孩儿将纸包拆开,里面是一枚成人拇指大小的褐色丸状物。
“这是什么?”小孩好奇仰头看向江亦止。
江亦止语气温和:“山楂果。”
“那是什么东西?”小孩将山楂果往鼻子前凑了凑,“甜的?!”
江亦止和煦笑了一声。
他摸了摸小孩儿的头,将蹲在地上的云泱拉了起来,门口等着的那名黑衣近卫撑开一把伞罩在他们头顶……
小孩儿嘴里含着山楂果,焦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外面的路真的被封了,南边水患一起,北上的官道也会被拦起来的!”
江亦止抬眼看了眼队伍当中那辆华贵车驾,车帘往上办扬着,云奉玄一脸似笑非笑的看了过来。
云泱好奇道:“为何?”南下的路被大水阻隔,北上的官道如何被拦?那绥陵逃出来的灾民要怎么办?
小孩挠了挠头:“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以往水患都是这个样子的。”
云泱笑着向他点了点头:“好的,我们知道了,不过——”她指了指外面雨幕中整齐列队的人马,“这些大哥哥们都很厉害的,即便前面的路被水挡了也不用怕~”
云奉煊此番南下,本就是为了安抚灾民,找出绥陵常年雨季水患的根源,哪怕绥陵被淹成了海……他们也不可能就此回去的。
袖下,云泱的手紧握成了拳……倘若绥陵全城被淹……那她娘……
“绥陵常年为水患所扰,普通百姓雨季来临之前多少都有些自己的应对方案,陛下给殿下的旨意也是重在安抚……”
云泱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没有注意到江亦止竟是随她一起去了她来之时跟顾添同乘的那辆马车……
顾添在车前面无表情的看着江亦止带着云泱逐渐走近。
车下,江亦止那张轩疏俊逸脸微仰,唇角笑意柔和轻浅。他指了指前面那辆四马齐驱的华贵车驾,面不改色扯道:“太子殿下邀顾公子同乘。”
顾添隔着肆虐雨势同他对视,半晌垂眼从车前跃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