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误会
我愣愣地不知道站了多久，终于回神后，转身把洗手池放满水，整个脑袋伸进去，在马上就要窒息而亡时才抬起头来。
冷水顺着头发、脖子一直向下流，我感到一种刺激的快感，然后慢慢平静下来。
这才是真正属于我的节奏不是么，上午的快乐就像美丽的虚幻的泡沫，那么不真实，现在泡沫破灭了，虽然痛苦、难过，却才真正感觉到又站在了实地上。
我打开门出去，只见两个穿着白围裙的女佣在打扫，刚刚满客厅的人跟变魔术似的统统不见了，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中年人走过来客气有礼地说：“你好doris小姐，我叫ned，wilson先生让我送你回去。”
我愣了一会儿说：“我想到楼上找一样东西可以吗？”
“你要找的是不是这个”
ned从墙边的柜子上拎过一个纸袋递给我，里面装着一花一素两个鹰羽冠。
我接过纸袋，看着那个花哨无比的鹰羽冠——这是唯一可以证明今天的一切不是幻觉的东西，他亲手为我戴在头上，还说过我戴着它很漂亮。
那天ned开的车，后来我在网上闲逛时看见过，据说曾是美国总统座驾。让ned开着加长的凯迪拉克送我，估计也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下车时我看见路灯下郑帅maggie等几个人坐在二楼阳台上，明明看见了我，却都立刻转过头装作没看见，ned屁颠颠地跑过来要帮我关车门，我回头把装着鹰羽冠的纸袋从座椅上拿出来，低着头匆匆走进院子。
我躺在床上，睁眼等阳台上的说话声停下，然后听着楼梯上的脚步声，待所有的声音都歇下时，我起身来到具师兄的门外，像他早上敲我房门那样轻轻地敲，敲几下停一会儿，不疾不徐，我也要让他知道，他不来开门，我就永远敲下去。
门开了，却是我背后的房门，我回头，看到郑帅抱着双臂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说：“别敲了，从alex家出来师兄直接就去学校了，今晚应该不会回来了。”
说完他就不再理我，嘭地把门关上。
我突然像个泄气的皮球，耷拉着脑袋回到房间。
整个晚上，我一直听着隔壁房间的动静，到了后半夜，才昏昏睡去。
早上我似乎听到隔壁有声音，一下子就醒了，我光脚跳下床，把耳朵贴在直通隔壁的门上，果然听到有脚步声，我立刻像是打了强心剂，赶紧去穿衣服，刚把一件衬衫套到睡衣外面，就听到隔壁的房门嘭的一声被关上，然后有脚步声下楼。
我趿拉上鞋跑下楼，具师兄不在客厅里，我直接冲到门外，只来得及看见具师兄的车子消失在街角。
天刚蒙蒙亮，我却再也睡不着了，洗漱穿戴停当，便急急跑下楼，虽然我不知道这里有什么车到学校，但就算一步步挪，我也要去找他。
穿过客厅时，有个人影从沙发上坐起来，开口问：“doris吗？”
我被吓得一哆嗦，止住脚步转头去看，沙发上坐着一个短发女孩，我想起来是前天见过的daisy。
“嗨，doris，你没出去太好了，我正找你呢。”daisy打着哈欠说。
“这么早？”我惊奇地问。
“我昨天晚上就睡在这里的，就怕你一大早出去找不到你，刚才有两个人出去我没来得及看是谁，哦，对了，有个穿睡衣的女孩我没见过，你知道她是谁吗？”
我没有回答，转移话题说：“你找我有事吗？”
“哦，”daisy是个单纯的孩子，转眼就把刚才的话题忘了，回答说：“doris你还没找好室友呢吧？你跟我合住吧。我室友前天说要搬出去跟她男朋友一起住，我昨天就过来找你了，结果找不到你。我们今天就去找房子吧，先到网上看看租房信息。”
daisy打开电脑，我看她登录到一个中文网站。
“嘻嘻，今年的华人新生有不少美女呦，还没开学呢，就有这么多美照上来了。”
daisy翻到论坛页面，点开顶在最上面的热帖，里面有不少美少女的面孔，大部分是东方人或是混血儿。她快速浏览了一下，然后关掉，才去点租房专区。
我心里有事，犹豫着说：“daisy，你可不可以自己先看一下，我有点事……”
daisy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我还没想好借口呢，就听她说：“行了，有事你去办吧，留个电话号码给我，我搜到合适房源打电话给你，我们再一起去看。”
“你知道怎么去学校吗？要坐什么公交车？”我问。
“你要去学校？坐地铁就好了，很方便的。”
……
s大的建筑大多是像工厂似的方块楼，排列得也算整齐，我按着记忆走，又捉了两个同学问，终于来到了计算机工程系的教研室区，转了几圈找到了昨天来过的小楼。
门卫室的胖阿姨正在聚精会神地低头看报纸，对进出的人一概不理，我站在窗口等了一会儿，看她完全没有想要抬头的意思，才敲敲玻璃。
胖阿姨从眼镜上方看我，我呐呐地说：“tao，taoju在哪个房间？”
“oh~~，shixiong，302。”
胖阿姨用怪腔怪调的汉语叫“师兄”，看来她早就习惯这个称呼了，她下巴一抬，我顺着她是眼光看过去，是电梯的位置。
我没坐电梯，而是从另一端的楼梯上去，虽然我自以为已经想好了要怎么说，但是人到了这里，却感觉脑子一片混乱，想要争取更多的时间更远的路程来组织语言。
走到二楼，隐约听到一个女孩的声音说：“……不行，你都好久没有投稿了，这期月刊说什么也得写一篇。”
听起来像是ellen，而接下来的声音让我立刻如石雕一般定住了。
“不是还有新生吗，应该把机会留给新人。”
“新人是新人，那你也不能偷懒。”
“ellen，具师兄这学期太忙了，要筹备公司还要准备论文，要不我们还是再找找，看能不能从联谊会里再挖掘几个有潜质的。”另一个女生说。
“哎，看看再说吧，不过我可没同意你不写稿哦，要是没有合适的文你还是要写。”
说话声停了，接着听到脚步声，似乎在下楼，我急着想躲，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们就站在二楼到三楼楼梯的台阶上，ellen和另一个女生走两步转个身就看见了我。
“你来干什么？”ellen语气不善地质问我。
我看见具师兄从楼梯拐角转出来，看到我脸色微微一变，但马上又挂上了昨天那副完美的笑容。
另一个女生拉拉ellen，“走吧，今天还有很多事情做呢。”
“原来是doris呀，是来找我的吗，有事吗？”具师兄开口说，语气平和。
ellen转头看了一眼具师兄，然后哼了一声被同伴拉走了。
他表现得完全是一个和蔼的学长在跟新认识的学妹打招呼，他的表情和语气，从里到外无懈可击，我一时愣住了。
“我，我……”
“没事我就不请你上来坐了，今天确实有点忙。”
晨光透过窗外高大的梧桐树叶子射进来，星星点点地落到具师兄的身上，他的侧脸在阳光的映衬下仿佛透明，他微笑的样子看起来很温柔，可是我却觉得一阵发冷。
他说完转身要走，赶紧大声说：“有事情。”
他停住，背影有些僵硬，头发丝在飞舞着尘粒的光束中微微波动。
“昨天，昨天的事情都是误会，你听我解释……”
具师兄转过身，用平静的眼波看向我，嘴角带着一丝若有如无的微笑，“doris同学，我想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你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向我解释的。”
我好像预感到他会这么说似的，但是真正听到的时候还是心痛了，原先设想好的说辞被我抛到一边，质问道：“你敢说昨天的事情都是我误会？那你，你为什么……要牵我的手？”我说到后面越来越小声，最后感觉自己都快听不见了。
“如果是因为这个让你误会的话，那我跟你道歉，我不知道怎么解释，也许我当时并没意识到自己有什么逾矩的动作，可能把你当成我表妹了吧，毕竟当时你穿的是她的衣服。”
表妹！
我低头看向自己身上藕荷色半身裙和白色暗花的休闲衬衫，这也是他表妹的衣服。记得昨天我还想到了那句“有几个好妹妹”的歌词，真是一语成谶，我最终也成为他的妹妹之一了。
我上前几步走上楼梯，在离他几个台阶的距离站住，“你真的连一句解释都不愿意听？”
“我说过……”
我打断他，急急地说：“不管你要不要听，我都要说。就算你认为我误会也好，认为我自作多情也罢，我一定要解释清楚，我是不会背这种黑锅的，如果是我不在乎的事情也许可以，但是这件事不行，我不能让自己喜欢的人认为我……我……，反正昨天我本来是打算坐在博物馆门口等你的，后来christine来了，跟我说你有事不能来让她陪我，然后她请我到餐厅吃饭，接了个很急的电话，她手机没电了，我把电话借给她，她出去打电话后一直没回来，后来alex来了，我们一起吃饭，我喝了两杯饮料喝醉了，想要走的时候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就在alex家，然后下楼就看见了你们。我和alex什么都没做，真的，我就是在他家睡了一觉。”
我怕他嫌我啰嗦，听到一半就走，赶紧三言两语把事情说完，感觉说得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说没说明白。
他没走，静静地听我把话说完了。
我想他既然听了，肯定会有许多疑问，正准备等他提出来好给他解释，没想到他嘴角一勾说：“doris，这就是你用整个晚上想出来的解释？我还以为凭你的聪明和机灵会编出更合理的故事来。”
“……”
“我和christine小学就同校，认识她到现在，她从没说过谎，她甚至不屑于说谎。还有alex和kevin，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了解。doris，你觉得自己是什么人？你不会以为凭你的几句话，我就会相信他们几个联合起来陷害你吧？从我第一眼见你到现在，三天不到，你自己说说看，你一共说了多少谎言？甚至连你的脸都要伪装，我都不知道昨天看见的那个是不是真的你。”
“……”
“你眼光不错，alex很优秀，也不是个随便的人，你要是喜欢他就不要三心二意，但是你不要奢望太多，他的家庭不一定能接受你，不过，也许根本用不着烦恼这一点，你们不一定能走到那一步，alex和以往的女朋友也都没到谈婚论嫁的程度。”
他的声音不大，也并不是咄咄逼人的语气，可是他的每句话似乎都能戳到我的心尖上，就像细细的钢针，快速地温柔地刺来，看不到伤口，却血流不止，疼痛难当。
我一向以为自己很聪明的，临机应变能力也强，可是，我现在找不出任何可以为自己辩解的话，成馨他们的圈套毫无破绽，他们甚至利用了具师兄对他们的了解和信任，而我，看起来确实像个谎话精。
他看着目瞪口呆的我，似乎想要笑的，可他牵了下嘴角，脸上却并没有流露出笑意。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我跟自己说：
陈思懿，不要哭!
不能哭，要哭你就输了。
为了让自己忘掉他冷漠的背影，我想象他昨天带着鹰羽冠的样子，以至于多年以后我想到这个早晨楼梯上的景象时，脑海里全是自己yy出来的他带着鹰羽冠站在光束中的模样。
他一定也受伤了。
如果站在他的角度……，我试着站在他的角度去想，他算是两天之内被我伤害了两次啊，昨天甩掉他去追alex，今天又编故事来骗他。
他心里的痛应该也不比我少，否则不会这么不留余地的说话，非要把我刺得满身是血不可。虽然只有三天，但是我知道他不是刻薄的人。
我就是知道。
如果是这样，那么他应该是有点喜欢我的，并不是我的一厢情愿。
如果我事先想到实话实说的结果，会不会真的编一个更合理的故事来解释呢，只要让他相信我就好，相信我并没有去追alex，我是真心喜欢他的。
也许，我会的。
……
“咦，doris，你怎么了，哭了吗，怎么眼睛红红的？”
daisy小小的身子整个陷在沙发里，电脑放在肚子上，头靠着沙发扶手，见我进来疑惑地问。
“没有，我路上不小心把一个人咖啡撞翻了，人家要我赔洗衣费，我就哭起来了，后来那人看我可怜就放过我了。”
“哇，你还挺贼的嘛，呵呵。”
看，我编瞎话的本事不错吧，怪不得具师兄觉得我是谎话精。一般人这时候都会顺口说眼睛进虫子或是沙子一类的，可是我觉得眼睛进虫子这个说法不够严密，因为两只眼睛同时进虫子的几率很低，进沙子也不好，现在不是大风天，况且这里绿化很好，没有沙尘暴，这么拙劣的谎言是希望对方听出来的时候说的，不希望对方听出来时就要像我这样说。
daisy坐起来给我腾位置，我在她旁边坐下，随口问：“看到合适的房子信息了吗？”
daisy眼睛亮亮地说：“嗯，看到了几个，我已经给学生管家打电话问过具体情况了，就等你回来一起去看房子呢。”
“学生管家？”这是什么东东，我奇怪地问。
“哦，是专门为学生提供服务的公司，什么服务都有，打扫房间，洗衣送水，做饭送外卖，代买东西，帮忙找房子什么的，反正你能想到的想不到的，他们都可以帮你做，当然，收费也不低，但是他们有一部分业务是公益性质的，像新生和家庭困难的都可以申请免费服务，这次咱们用你的身份租房子，就可以不用付佣金给他们了。”
“是吗，这么好。”我有点敷衍地回应daisy。
“当然啦，这是具师兄带着s大华人联谊会办的公司，当然好了，我要是早来两年没准也能变成股东呢。”
听到具师兄几个字，我心里一痛，赶紧转移话题，“你找的房子什么样的，能做饭吗？”
“嗯，有的可以，有的没有厨房用具，我们得自己买。我原来房子里的东西都是dakota的，所以我们要是租不到用具齐全的就得买不少东西呢，这可是一大笔开销呀。”
daisy摇头叹气，一会儿又振作精神说：“没关系，我们有无所不能的具师兄啊！”
我看着daisy，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难道具师兄有多余的用具给我们，还是他认识打折的店家？
daisy一副卖关子的笑容，眨眨眼睛说：“doris给我你的邮箱，我把这个网址发给你吧，哦，对了，笨哦，你记一下名字，用google一搜不就知道了。”她把电脑屏幕向我挪了挪，“这个网站很实用的，是具师兄和paul师兄他们一起建的，原来只是s大的华人留学生用来内部交流，后来用的人越来越多，现在差不多全美的华人都在用。我们可以在上面买二手电器，很便宜的，对了，你带转换插头了吗，没带也可以在这上面买，这个网站是实名注册，发虚假信息会被清号，所以信息相对真实多了，而且也比较安全，网站上的交易不允许双方碰面，必须指定快递公司或者学生管家来负责物流和收款。”
“……”
“怎么了？你不高兴吗？”
“不是，我只是在想，虽然早就听过具师兄的大名，可是没想到他这么无处不在，呵呵。”
“那当然了，不然……”
“走吧，我们去找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