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聪明痣
刚要上楼，就被郑帅叫住。
“师妹过来，选个名字，看看你觉得哪个名字好？”
选个名字？我一愣，然后马上反应过来，郑帅一定是要我取个英文名，很人多到了国外都会取英文名，叫着方便，高中时外教课上我也选了两个，回家征询老妈意见，老妈一句话把我怼回去：“好好一个中国人，起个洋鬼子名字干什么？”
谁知，那个学期结束后，暑假里老妈听说人家陈乐乐到欧洲游学去了，谁知道她是不是把“游学”听成了“留学”，反正回家就嚷嚷着要我也出国留学，我故意说：“好好一个中国人，到洋鬼子的地盘干什么”
老妈憋了半天整出一句：“师夷长技以制夷。”
咱先辈们曾经被洋鬼子欺负得挺惨，总结出来的教训那是振聋发聩，我一听，有道理，于是就半被动半主动地采纳了这个意见。
我走过去，郑帅把洋妞还在上面奋笔疾书的纸条夺过来，递给我说：“这是我和maggie帮你挑的，你再也找不出比这上面更适合你更好听的名字了。”
我一看，好家伙，简直是女生常用名大全啊。
maggie朝我笑笑，用英语说：“这些是我中学同学的名字，都很好听又时髦，你可以选，她们都没进s大，不会重名，哦，等一下，我又想起来两个。”maggie说着从我手上抽走纸条，刷刷写起来。
我坐在沙发上认真研究maggie同学的名字，具师兄洗好碗出来，坐下说：“有喜欢的么？”
具师兄似乎忘了前面我骂他不厚道的事了，看起来心情不错，看来不是个记仇的人呀，哎，又发现了一条优点，怎么办，以后找男朋友更难了。
我说：“我本来还埋怨我老妈水平太洼，给我取的中文名字不好，现在我还挺感谢她的，最起码高中时她没在我选的两个英文名字里挑一个，你猜我当时选的两个英文名是什么。”
“这个确实猜不到。”具师兄忍着笑说。
“rose和mary。”
“嗯，其实我觉得挺好的，现在也还有很多人在叫，而且还有人叫rosemary呢，可见两个名字都太好了，哪个都舍不得，索性一起叫了。”具师兄靠着沙发扶手，端着一杯咖啡煞有介事地说。
rosemary是这么来的么，这个词的意思是迷迭香好吧，具师兄也会蒙人呀。
我翻了个白眼，看着纸条上magggie龙飞凤舞的字迹说：“等过几天再说吧。”
“不行。”郑帅突然大声说，“所有经我们手接来的同学当天必须把名字取好，这是惯例。”
这是什么破惯例，有啥意义的惯例？
我说：“那要不我还是用我中文名字拼音吧，再说在学校注册、成绩单什么的不都得用护照上的名字么。”
“不行，我和maggie帮你想过了，你的拼音不适合做英文名，siyi，读快了听起来就成了see(看，明白)，歧义太多了，叫你还以为招呼大家来看耍猴的呢。”
我怒瞪郑帅，不过自己读了两遍感觉他说的也有道理，而且师兄师姐们也是为我着想，挺周到的，我有点感动，于是又坐下来看名字，只是我实在想不通起个英文名为啥必须今天完成。
坐在旁边的具师兄这时坐直身体对郑帅说：“其实这个也不用着急，现在时间还早，paul应该还没开始准备呢，jeff和师妹也累了，先休息两天，我给paul打个电话，让他通知大家晚上的聚会取消，改到后天好了。”
郑帅把搁在茶几上的臭脚丫子拿下来，一脸惊讶地看着具师兄，“好啊师兄，你偏心！我来时你怎么就没心疼过我累不累呢，不行，我都跟paul说好了，今天晚上会带他老妈做的蛋糕过来，我念念不忘都快得相思病了，就等这一天呢，今天说啥也要吃到。再说，今晚这么多人，阿姨肯定一大早就开始准备了，怎么能说取消就取消呢？”
“聚会？”我惊讶地问。
郑帅说：“对呀，这是咱们华人留学生联谊会的保留节目，每年新生过来的当天晚上，都会搞这个欢迎晚会。”
我有些不满地皱眉问：“为什么要当天晚上？新生刚来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不累吗，晚两天多好，我还想上去好好睡一觉呢，本来晚饭都不打算吃了。”一说到睡觉就感觉困意来袭，我马上打了个哈欠。
“嘿嘿，”郑帅幸灾乐祸地笑着站起来，走近几步俯瞰着我说：“这就熬不住啦？那怎么成？！就你这样，还想从s大毕业？告诉你，我们不可像t大，只要进来了，混混就能出去，从来到这里第一天，我们就得帮你习惯这种生活节奏，到期末时很多人都连续几个通宵不睡觉呢，就你这么娇气，我看不等熬到期末，就累趴下了。”
“……”
“没听过一句话吗，t大是愁如何进来，s大是愁如何出去。”
“这我早就知道的，”我辩解，“可那句话说的是学习，没必要连生活节奏也搞得这么紧张吧，再说，不好好休息，哪有精力体力学习？”
“你七老八十了还是病秧子？不到二十的小丫头坐趟飞机，就没有精力体力了？”郑帅怒斥我。
“你就是嘴馋，想要吃那个蛋糕，那改时间不正好，那些蛋糕都给你自己吃，吃到撑死。”
郑帅和我顶起来，像个斗鸡似的，maggie赶紧跑过来朝我俩直摆手，用生硬的汉语说：“不要，吵架，不要，吵架。”
具师兄扑哧一笑，慢悠悠地说：“现在时间还早，师妹你选好名字还可以睡几个小时，足够你恢复精力体力了。”
郑帅见具师兄不再提改时间的事，得意地看着我，“嘿嘿，就是就是，师妹你还是赶紧选个名字吧，不然今天你怎么介绍自己呀，告诉你，今天会来很多同学呦，不止是华人，哪国的都有，而且t大的肯定也会偷偷溜来的。第一印象很重要，今天认识这么多人，别过几天你又告诉人家你改名字了，人家肯定觉得你为人轻浮，不值得信任。”
好吧，现在人家是地头蛇。
我选了两个名字出来，正在举棋不定，这时具师兄突然在我耳边说：“你觉得doris怎么样？”
我没敢转头，耳边全是具师兄的气息，我怕一转头脸贴脸撞上，那就糗大了。
doris这名字似乎不错，我念了两遍，就听郑帅插话说：“小师妹这个你真别听师兄的，虽然师兄在别的方面或许比我强，起名字真不如我。doris早就不流行了，现在都是上个世纪出生的老太太才用的，再说翻成中文更土，桃乐丝，桃丽丝，就跟中国的小芬小芳似的。”
“真的很土？”我惊喜地转头去问maggie。
没等maggie回答，郑帅又抢着说：“当然了，师兄我什么时候骗过人啊，小师妹你这是侮辱我。”
“那好，就它了，正适合我。”
我拍板决定了，就要这个名字。
郑帅用一副秀逗的表情看着我，我耸耸肩，转眼看到已靠回沙发扶手上的具师兄，表情有点复杂，我猜他一定是左半脑觉得我选了他推荐的名字很有面子，右半脑又觉得入选的理由让他很没面子，所以两半脑袋在打架，才导致他的表情怪异的。
我把手上的名单一扔，打个哈欠说：“我上去睡觉了。”
“喂，等等。”郑帅在我起身之前叫住我。
“又干嘛？”我不耐烦地问。
“嗯哼，”郑帅手握成拳放在嘴边咳嗽一声，然后眼神有点鬼祟地上下打量我，“那个啥，你今天晚上不会就这么去参加聚会吧？”
我低头看了自己一眼，“怎么了？我觉得挺好的。”
“挺好的？！”
郑帅就跟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你脑子秀逗了，在机场我以为你肯定刚从村里出来觉得美国到处是劫匪所以想乔装改扮一下，免得被劫去当压寨夫人，现在我觉得你这里有问题，”郑帅用手指点点太阳穴，“我问你，你是怎么考上s大的，成绩作假了吧？”
我不屑地哧了一声，“我看你的省状元身份才是假的呢。”
“那你干嘛非要打扮成这样，你刚下飞机那会儿不是挺正常的吗，别告诉我你的审美观有问题，觉得这样子比原来好看。”
我也学着郑帅把拳头放到嘴边咳嗽了两声，“事情是这样滴，我老妈觉得她女儿是百花丛中最娇艳的那朵牡丹，”说着我捏了一个兰花指，在自己颊边比了比，然后忽略郑帅要作呕的表情，又看了眼忍着笑的具师兄和一脸茫然的maggie说：“而且还是个塑料的，永远都不会谢，哦，对了，还是加香料的那种，什么蜜蜂蝴蝶都能招来。如果找个英语单词来形容就是那个34个字母的supercalifragilisticexpialidocious，一个字，好，抄袭电视剧里的翻译就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爆胎。所以来之前我老妈特意给我做了形象设计，让我低调点扮成蔷薇……”
“呸！”郑帅实在听不下去了，恶狠狠地说：“你别侮辱蔷薇好不好？”
“哦，那就牵牛花好了。”
我觉得自己解释完了，站起身要走，郑帅一个大步窜过来拦住我，我本来还觉得他挺矮，这么拦在我面前才发现他比我高出好多，我被他大手一按又坐回沙发，他跟着坐到旁边扶手上，放低声音假惺惺地说：“其实我觉得吧，女孩子矜持一点也不错，低调更好啊，师兄我就很喜欢低调啊，呵呵，不过，扮低调有许多种方法，比如少说话，少在别的男生面前晃悠，这样不就行了。哎，小师妹，打个商量呗，今天晚上，不对，是以后，你可不可以别戴这副眼镜，别把脸涂黑，别点那两颗痣，别把头发梳成这样，别穿这件巨矬的衣服，行不？”
“干嘛？你管我穿什么戴什么抹什么，你都可以穿人妖装，为什么我就不能穿这件衣服，说着我用手拢了一下身上的黑灰色无领无袖大眼针织长坎肩，“我觉得挺时髦的。”
郑帅嫌恶地瞄了自己身上的花衬衫一眼，不情不愿地说：“我穿这件衣服是迫不得已，跟kevin打堵输了，你又没跟人打赌，也没人逼你，你换一件衣服也一样可以扮矜持嘛。”
“我没有衣服可换。”我摊摊手。
“胡扯，今天你们拿了那么多行李，jeff就一个包，剩下的全是你的，怎么可能没衣服换？”
“错。首先，jeff两个包，其次，我老妈用衣服包辣酱瓶子，到处乱放，不收拾完我什么也找不到。”
郑帅瞪着眼睛，好半天才说：“你想学那个什么某导演是不是？就喜欢在外国人面前给中国人脸上抹黑！”郑帅恼羞成怒冲我吼。
“我是在我自己脸上抹黑，什么时候在你脸上抹黑了，什么时候在别的中国人脸上抹黑了？再说，我抹不抹黑关你什么事？”
温柔的maggie以为我们又打起来了，赶紧过来扯扯郑帅的衣角，“shuai，doris，你们，别吵架，别吵架。”
我继续说：“还有这两颗痣，你知道我研究了多长时间才找到这两个绝佳位置的吗？”我用手指点点自己嘴唇右下角的一颗黑痣，“这叫聪明痣，我要想从s大顺利毕业就靠它了，”我又点点两条眉毛中间靠左一点的那颗，“这颗就更吉利了，旺夫旺子的，你没看电视里演的所有家里家外一言九鼎老公连屁都不敢放的母夜叉都有这颗痣么，好像姜子牙的老婆也有，后来还被封神了呢。”
我这番天雷滚滚的言论把郑帅雷得外焦里嫩的，站在那半天都没放声。
我得意地抬起下巴藐视郑帅，一转眼看见具师兄笑眯眯地看着我，不知为何，刚刚还对自己的大放厥词沾沾自喜的我，这时突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我想要绕过郑帅上楼，被雷傻的郑帅突然说：“不行，你还是不能这么打扮，不然我带着长成这样的女朋友出去多丢人呀。”
还没等我说话，maggie走过来焦急地问：“shuai，你在说什么？你在说女。朋。友？是不是girlfriend的意思？”
郑帅扭过头，一个字一个字地蹦着说：“你。今。天。学。了。几。个。汉。字。”
maggie双手举起来，五指张开，然后在郑帅的瞪视下把一手攥成拳头，接着另一只手缩回一根手指头，两根，三根……，最后也变成了拳头，然后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一样低下了头，那样子十分可爱。
郑帅装腔作势地用英文吼了一句：“还不赶紧滚回楼上去学习。”
maggie当真转身端着她的咖啡杯咚咚咚上楼了。
我瞪着郑帅，那叫一个佩服呀，五体投地都不足以形容。
“看见没，”郑帅得意地用下巴指指楼梯，桃花眼一翻，“想要当我郑帅的女朋友至少得有maggie这样的水准，再看看你，本来你长得一般般我都没嫌弃你，想想你还算聪明贴补贴补也算及格了，没想到你真把自己当成牡丹了，以为自己人见人爱呀，还往丑里打扮，哼，矫情。”
我无话可说，只好又耸耸肩。
“如果你一定要这么打扮的话，那我也只能放弃了，你别后悔。”郑帅威胁地说。
“呵呵，不后悔。”
郑帅瞪了我一会儿，然后用十分风流倜傥的姿势走过去拿起茶几上的手机，不屑地挑着嘴角说：“那我可走了。”同时向具师兄打了个手势。
“师兄走好。”我说。
“我真走了，我走了就再也不会回头。”
郑帅这次的表情有点严肃，如果之前我一直把他的话当成玩笑的话，那么现在看着他的眼神竟觉得他似乎也许八成有那么一分真也说不定。
“嗯。”我也认真点点头。
“我真、真、真走了。”这句就纯粹是玩笑的口吻了，还顺带捎上了他的无敌招牌笑容。
“……”
然后郑帅的花衬衫消失在门口，门哐当一声在他身后关上。
这正是我老妈想要的效果。
老妈所在的舞蹈协会里有个阿姨，女儿嫁了个老外，有一天老妈练舞回来跟我说，她在更衣室里听见一堆人七嘴八舌地讨论这件事，那话讲得，引用老妈的原话：那不是一般的超级难听。所以，老妈勒令我，要是我也敢找个连话都听不懂的洋鬼子给她当女婿，回家闹笑话，她就把我卸了，胳膊腿剁碎了给芦荟施肥，内脏掏出来埋在小葱下面。
我被恶心得咧着嘴回道：“妈你以为s大是什么地方？你女儿能活着挤进去还不一定能活着挤出来呢，到时候不是被横着抬出来就是面黄肌瘦的连你都认不出来了，还找个老外当女婿呢，小心你鸡飞蛋打毛都捞不着。”
其实舞蹈协会的人说得难听，是因为那个阿姨的女儿嫁的老外跟她爷爷年纪差不多，而不是因为他的老外身份，而且她嫁人的初衷是傍大款，后来却发现嫁了个骗子，那个老外在国外混不下去了才跑国内来教英文的。但是老妈的思维无逻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估计是从怀我的时候满天下找我爸那时起思维跳跃起来的。
答应就答应了，反正s大学业出了名的紧张，光是保住我的奖学金就得累得喘不上气，哪有那奢侈的时间跟金钱去谈恋爱。
况且母有政策女有对策，前两年照着她的设计打扮，看情况，等瞄到喜欢的家伙，第三年给他来个大变身，乞丐变仙女，一举拿下，而且那时对学业也应该混熟没那么紧张了，好好谈个恋爱，也不错。
我对自己的阳奉阴违很得意，反正隔着太平洋又几乎横跨整个美洲大陆，我有没有男朋友她怎么知道，蹉跎两年时光我觉得已经足够对得起老妈了。
可我当初不知道，感情就像盛夏暴雨后的洪水，不是你拿块木板一挡说不要过来，就不过来的。那时的我，还天真地以为，我，陈思懿，强大到可以掌控自己的所有情绪，包括感情。
我长舒了一口气，“终于清静了，具师兄，那我上去睡觉了。”
具师兄的表情有点高深莫测，我以为他不想理我，刚转身要走，就听他说：“床头有个闹钟，你最好定在6点以前，party7点半开始，今天你和jeff是主角，我们最好7点前就到那里。”
“哦，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