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 53 章
森鸥外一直有失眠的毛病, 这点从他年轻时候在医学院上学的时候就有了。
不是没有给自己配过可以安眠的药，但是人体对这类药物有耐药性，第一个月吃一片能睡着, 第二个月开始就要吃两片。森鸥外很快就意识到总有一天自己会在睡着之前被药物毒性毒死，所以他直接放弃了规律作息, 困倦时休息, 清醒时办公, 反而让外界觉得港口黑手党的首领神神秘秘，深不可测。
笑死, 其实他只是个平平无奇的高发际线失眠中年男子罢了。
中原中也敲门报告的时候，森鸥外正准备睡下。他给爱丽丝换上了一套漂亮的鹅黄色睡裙，给她怀里塞了一个泰迪睡梦熊, 正在欣赏了可爱臭脸小女孩时，中也进来向他汇报了大庭叶藏和萨米基纳死亡, “所罗门”和“两面宿傩”又出现在横滨的消息。
森鸥外面无表情地听完报告，手指在办公桌上轻轻敲动。中也将事情原原本本汇报完毕后, 笔直站好，有些忐忑地等待首领的回答。
“……大庭叶藏死了？”
“是。”中也立刻肯定, “他被七海建人杀死，身体现在正在被所罗门使用。”
森鸥外的目光移向落地窗外：“那个所罗门会不会也只是他的降灵术障眼法？”
中也想了想, 否认：“我觉得不是。因为萨米基纳似乎也承认了那句身体里的人是所罗门，如果真是大庭叶藏的障眼法，那他也已经恐怖到无人可以制约的地步了。”
森鸥外轻笑一声：“是啊, 暂且观望观望吧。”
中也静默着等待森鸥外进一步的指示。但黑发男人已经没什么话要说了，他扬扬手, 温声道：“辛苦你了, 中也君, 快回去休息吧。”
橙发重力使微微鞠躬，缓步后退。在他即将关上房门时，森鸥外似乎想起来了什么，随口问了一句：“你的小狗找到了吗？”
中也一愣，脸上不由自主露出了一丝笑意：“嗯，找到了，他没事。”
“那就好。”森鸥外轻轻颔首。
咔哒，中也离开了。森鸥外仰面靠在座椅上，望着天花板怔怔出神。
“你们也进来吧。”他说，“只是希望你们能不要把我的窗户弄碎，这一大扇重新装上去还挺费劲。”
他看向落地窗外，夜色里，一对飘浮在空中的人影在没有月光的横滨夜色北京中似隐似现。
粉色头发、满身黑色文身的诅咒之王轻易地凌空而行，他踩在风里就像是在陆地上行走一般，怀里还抱着一个死死环着他脖子的黑发少年。
森鸥外将桌上台灯的光调得更亮了一些，似笑非笑地望去：“你们现在的姿势还挺别致，怎么，是在模仿超人和露易丝？”
两面宿傩哼了一声，他颠颠怀里因为恐高一路头都不敢抬的小智，粗声说：“抓紧，我要把手松开了。”
小智这下子连两条腿都吓得缠到了宿傩腰上，整个人就像是得知要被扔到浴室里洗澡的猫咪：“不要松手，不要松手！”
宿傩只是打算伸手把窗户卸下来，但是见小智怕成这样，他又起了怪心思。诅咒之王突然原地一晃，故意说：“不好，这具身体的咒力循环遇到了卡顿，我没法继续维持术式，要带着你掉下去了！”
还没等他坏心眼儿地看看小智会何等惊慌失措，就听见夏油博士阴恻恻地出声：“你要是再敢这么玩儿，小心我真的把你全身的咒力循环都用[无为转变]捏废掉。”
嗨呀，这死和尚就是烦人。
宿傩意兴阑珊地瞬移来到港口黑手党首领办公室内，伸手拍拍小智的背：“喏，到了，快下来吧。”
小智悄悄地从宿傩颈窝里抬头张望了几眼周围，在确认他们现在真的脚踏实地来到了大楼里后，他长长出了一口气，腿脚发软地从宿傩身上爬下来：“好、好刺激……下次我再也不想飞了……”
宿傩：我倒是想再试试。
夏油博士：滚啊！
森鸥外用意味不明的眼神盯着他们两个，小智在扶着宿傩勉强站稳之后，总觉得他的眼神不仅仅是对着闯入自己地盘不明身份人士的警觉，还包含了其他一些什么东西。
如果甚尔在，一定会告诉小智：这是看男同的眼神。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有男同在首领办公室窗外搂搂抱抱真是成何体统啧啧啧啧啧！
“深夜二位来访，不知道是有什么急事找我？”森鸥外也不紧不慢，甚至伸手示意他们坐下，“如果我没猜错，二位是咒术师？”
宿傩浑不在意：“我不是，他是。”
小智稳了稳心神，他上前一步，努力揽下社交重任：“没、没错。您好，森首领，非常抱歉深夜打扰——”
森鸥外饶有兴致地看着小智，没有出言打断他因为紧张而有些混乱的自我介绍。
“——我们明天就会离开横滨，所以请您不用担心我们后续会对您产生什么威胁。哦对了，萨米基纳就是我身边的这位两面宿傩杀死的，我还想问问可不可以靠这个在你们这里领一下悬赏费，就是，因为，之前我听说你们港口黑手党似乎发布了委托什么的……”
宿傩问：“你要这么多钱干嘛？”
小智抬头看他：“养你和甚尔啊！”
宿傩眯起眼睛：“养他干什么？等回到高专之后把他丢给伏黑惠不就得了。说不定那个脑子里都是肌肉的蠢货在见到儿子之后就会心满意足地往自己头上戳一刀，也省了饭钱。”
小智：？
不是，事情真的不太对劲，他怎么觉得自己身边这几个男人都互相看不顺眼呢？
夏油博士讨厌宿傩，甚尔讨厌宿傩和七海，七海讨厌宿傩和甚尔，宿傩讨厌他们所有人。
你们之间的相性为什么会这么差！
“别忘了正事。”夏油博士无奈地打断了小智再一次天马行空起来的脑补，“森鸥外还在那儿等着你呢。”
小智恍然回神，森鸥外也不恼，他轻轻地摇摇头：“石川君……我应该可以这么叫你吧？”
小智立刻答应：“可、可以的！”
“感谢你们帮忙除去了萨米基纳，也感谢你们从Guild手里拯救了横滨。”森鸥外脸上依旧挂着和煦的笑容，“但我们并未向你们发布委托，你们杀死萨米基纳的行为也仅仅是出于自保，从道理上来说，你们是拿不到悬赏费的。”
小智背后的虚拟尾巴一下子垂了下来。
“不过我想，港口黑手党或许可以给你提供另一种形式的帮助。”
宿傩盯着小智的屁股，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突然在虚空中又开始摇晃起来，就像是狗尾巴。
“横滨是个最近一百年来才兴盛起来的城市，没有什么咒术师的势力存留，这里是异能者的天下。”港口黑手党的首领陈述着事实，“过去也偶尔有咒术师来横滨执行任务，我们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不仅不会给予帮助，有时还会因为势力冲突而发生摩擦。”
“但横滨不是没有诅咒的净土，你们必然会有来到横滨活动的需要，所以我想，也许我们可以合作。今后你在来到横滨执行任务的时候，我们港口黑手党会给予方便和帮助。相应的，在我们港口黑手党遇到了像这次一样和诅咒相关的问题时，你们也要给予我们帮助，这样如何？”
这其实不是单方面的好处，森鸥外向石川智发起的是异能组织和咒术师的结盟邀请。但能够得到横滨最大异能势力之一的港口黑手党的邀请已经是很了不得的事，小智想不出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系统也没有弹出任何提示，这并非是任务，只是一个一切取决于小智的私人选择。
——他当然要同意！
“当然可以！”小智脱口而出，“我以后还想多回横滨来看看中也呢！”
森鸥外：……？
这和中也有什么关系？
“你和我们中也君已经交上朋友了对吗？”森鸥外问。
“啊，那个，那个，我的意思是说……”小智发现自己说漏嘴之后慌忙找补，“对！我们是朋友！我们都喜欢……喜欢小狗！”
宿傩斜了小智一眼。
“原来如此，最近中也君确实在养狗的事情上热情高涨。”森鸥外笑了笑，“这样也好，加深双方之间的联系也是我乐于看到的。”
“不过，石川君这次来只是为了索要悬赏费吗？”
森鸥外不是很相信小智冒着被摔死的风险抱着宿傩飞到港口黑手党总部大楼顶层只是为了一笔多半要不到的赏金。事实也确实如此，小智诚实地道出了自己的来意：“其实我这次来是为了从您这里拿一样东西的。”
“只要不是我身下这个位置就好。”森鸥外开了一个巨冷无比的玩笑。
小智打了一个哆嗦：“不是不是，不要那个。是这样的，您这里有没有一个拳头大小的黑玉？”
森鸥外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旁人很难看清他内心的想法：“哦，黑玉？”
“对，就是……像这样的黑玉。”
小智从口袋里掏出漏瑚的咒灵玉，打开塑料扭蛋壳展示给森鸥外看：“我听说有一枚咒灵玉在您这里，不知道您记不记得有这么一样东西。”
森鸥外凝视着小智手里的咒灵玉，片刻后，他抬眸看向小智，就像是重新认识了他一样细细地从上到下将他打量了一番，看得小智心里发毛。
“说起来，我其实很想要一个女儿。”
森鸥外没头没脑地突然开口说了这样一句话。
小智一怔，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什、什么？”
“我想给她买漂亮的裙子穿，把她打扮得像一个小公主一样，每天拥有吃不完的糖果点心，想玩什么就玩什么，无忧无虑地在童话般的世界里长大。”森鸥外就像是想起了什么很美好的东西一样温柔地笑了起来，“石川君，你帮我想想，我的女儿应该叫什么名字？”
小智：？
啊？这是什么问题？
您作为日本文学史上和夏目漱石齐名的大文豪为什么要让他一个高中生帮忙取名字？
您就算是一个电话把中原中也叫回来让他想一个也成啊，那可是“日本的兰波”！
“如、如果是您的女儿的话……”小智结结巴巴地在森鸥外的注视下硬着头皮说，“或许可以叫……森、森茉莉？”
森鸥外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森茉莉？”
“我觉得挺合适的……”小智的声音越来越小。
历史上那位文豪森鸥外的长女就叫森茉莉，而且文豪森鸥外也确实给了森茉莉像是童话一般的童年生活，她可都写到《甜蜜的房间》里去了！
“爱丽丝这个名字如何？”森鸥外又问。
小智本能地蹙起眉头：“爱丽丝？不太好吧……”
爱丽丝是文豪森鸥外的代表作《舞女》里女主角的名字，她可是在故事最后被小说主人公抛弃了，用这名字给女儿起名字不会觉得晦气吗？
迅哥儿难道会给他儿子起名叫孔乙己吗？！
森鸥外看着小智脸上为难的表情，心情愉快地拉开办公桌抽屉，从最底层翻出一个小首饰盒：“好了，这只是一个验证问题。我没有女儿，以后可能也不会有，但我确实有一位可爱的爱丽丝陪在身边。来，看一下，这是你要找的东西吗？”
他将首饰盒推到桌面上，单手拨开，露出里面端正躺在软衬上的漆黑咒灵玉。
【滴】
【玩家获得奖励：水系咒灵[陀艮]】
【[陀艮]的资料已经被记录在咒灵图鉴中】
小智小步上前去拿咒灵玉，但他心里仍有疑问：“您为什么会问这种验证问题？我的回答又是怎么对上您的答案的？”
“验证问题和答案都是把咒灵玉寄存在我这儿的那个人设置的，我只是原样重复了一遍而已。”森鸥外向后一靠，“不过我确实也很喜欢森茉莉这个名字，她听起来会是一个很可爱的姑娘。”
小智拿起咒灵玉，在把它放到口袋里的时候，他感受到宿傩在咒灵玉里发出了一阵快乐的嗡鸣。
“石川君。”
小智抬起头：“什么？”
“大庭叶藏真的死了吗？”森鸥外问。
小智有些心虚：“死了，真的死了。宿傩说他亲眼看到了，是不是？”
宿傩敷衍道：“你说是那就是。”
小智：？
兄弟，帮帮忙好不好！
“这枚咒灵玉，当初就是大庭叶藏寄存在我这里的。”森鸥外说。
小智一怔，手上动作凝滞了几分：“又是他？”
当初漏瑚的咒灵玉就和大庭叶藏的学生证放在一起，那个奇怪的验证问题也是……
“不过我们并不能算是朋友，我为他保存这个东西也只是为了偿还人情，如果不是我没有操纵里面那个怪物的能力，我也不会这么轻易就把它给你。”森鸥外按了按太阳穴，“为潮来大会寻找降灵术师的时候我打听过他，但咒术界的人都说他失踪了。半个月前他突然在横滨出现，宣布要参加潮来大会，我还以为那家伙至少会来给我打个招呼，没想到他竟然在今天无声无息地就死了……”
说到这里，森鸥外觉得有些困倦了。
他抬手示意自己不想再留客，小智和宿傩对视一眼，黑发少年别别扭扭地伸手再抱上诅咒之王飞行器，轻声和港口黑手党的首领作别：“那我们就不再叨扰了，再见，森先生。”
首领办公室又归为寂静。森鸥外站起身，慢腾腾地走向卧室，顺手关掉了办公室的灯。
短暂的黑暗中，他最后一次想起了大庭叶藏。
源自于海洋的特级咒灵肆虐海滨，港口黑手党和异能特务科都对此无计可施。当时的森鸥外还没当上首领，作为普通作战人员的他一样被增派去镇压海怪。
在面对自然的伟力而濒临绝望的那一天，他见到了大庭叶藏。
面前是即将淹没半个横滨的滔天巨浪，白发少年站在他身前，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惊叫逃窜，而是转过头，双眼瞪得圆圆地看着他：
“你说你叫……森鸥外？”
“是假名吗？应该……是假名吧？”
“不是假名？！”
精灵一样容貌秀美的咒术师此时脸上表情显得有些傻气。他踌躇了片刻，不太好意思地小声说：“我叫大庭叶藏……如果你说你有认识的朋友叫太宰治的话，我会很尴尬的。”
巨浪即将吞没海岸边的两人，森鸥外伸手指了一下海岸的另一边：“太宰君在那里哦。”
大庭叶藏回过头，他抬起双臂，宛如海神一样对着海浪施以反制的攻击，一道透明的圆盾将他和森鸥外包裹其中，白发咒术师就这样遏制着海浪，信步向前。
森鸥外看着他的背影，罕见地动起了将他招致麾下的念头。
“林太郎？”
森鸥外站在卧室门口出神许久，爱丽丝抱着小熊跳下床，走到他身边扯了扯他的袖子：“林太郎在想什么？”
“在想一个老朋友。”森鸥外回神，“爱丽丝还记得大庭叶藏吗？”
“记得，就是那个长得很好看也很厉害的咒术师！”
“中也君告诉我，大庭叶藏今天死掉了。”森鸥外摸黑走到床边，慢慢坐下，“但我总觉得，今天来取走海怪的那个孩子……”
和当初那个偶然露出了一脸傻气，问他“森鸥外是不是假名”的少年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