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退兵
九月中旬的日光正盛，在炽热的阳光下，干燥的土地被烤出一阵阵白气，穿着草履走在上面久了，似乎都能闻到焦糊的味道。
军营中闷热又嘈杂，由于纪灵等将领回来后并未下达作战的号令，大部分的将士都躲进了帐篷里或是阴凉处，他们有的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闲聊，有的脱光了躺在树荫下睡午觉，还有几个好事者甚至对着军营中来回巡视的队列幸灾乐祸，庆幸在太阳底下暴晒的不是自己。
但所有的吵闹声似乎都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越是靠近中军大帐，就越是安静。
纪灵的帐内很安静。
一个帐下吏小心翼翼的揭帐进来，给众人各自送上了酒馔，敏锐的察觉到气氛不对，脚不沾地的又溜出去了。
在纪灵、李丰从吕布军中回来后，召集了孙香、乐就等人，像是遇见了什么难题，坐在位置上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帐内安静沉闷得厉害，帐外那嘈杂的声音仿佛隔世，又闹得人心烦意乱，乐就狠狠拍了一下桌案，道：“到底怎么了？从吕布军中回来便是这个样子，你们遇见什么事了？！”
乐就在开始其实听到过从吕布军中传来的欢呼声，似乎见到了什么令人震撼的事，可乐就并未亲眼见到，等纪灵回来却都是一副还没回过神来的样子，等了一会，不禁急躁起来。
纪灵看了乐就一眼，有心责备对方这般失礼的举动，但想了想，故意轻叹了一声，对李丰说道：“李将军，还是你来说吧。”
李丰皱着眉，苦着脸将刚才在吕布军中所经历的情形说了一遍。
“你是说，吕布在辕门立戟，百数十步开外，一箭射中戟上小支？”乐就满脸不可思议，百步穿杨的故事他也听过，但从未想过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边，看纪灵、李丰凝重的神色，谁也不敢质疑其中真假。
“吕布神威，当初他率骑突阵，冲杀于黑山军中，我也只是有所耳闻，尚未当真，如今亲眼所见，真是……让人难忘。”纪灵低声说道，他好半天才缓过劲来，想起吕布事先与他们作好的约定，便道：“吕布试射前，便有言在先，若不中，则留下决战；若中，则各自退兵。如今其一箭中的，我军是否要履行诺言退兵呢？”
“此人之骁勇难敌，今日已见，我等恐非其敌手，不若先退兵萧县，将个中缘由报与袁公，再做计较！”李丰似乎被那一箭吓到了，脸色依然有些发白，刚开始战意汹汹的样子也全然不见：“吕布一开始便在席上说，刘备是他弟，如今他弟被我等所困，特来相救。如今我等若是还留下，就是要与他二人共战……”
乐就看到李丰一副胆怯的样子，不由嘲讽道：“刚才还笑纪将军怕了吕布，现在看来，有些人也不过如此。”
“你说什么！”李丰恼羞成怒，拍案喝道。
乐就全不畏惧，好整以暇的看着对方，正要说话，却被孙香截过：“都不要吵了，现在不是让你们斗气的时候。”
孙香久在豫州领兵，在他们眼里颇有分量，此话既出，两人也不敢再继续争吵。
“将军，眼下还是该讨论如何退兵吧。”孙香在这里出苦力也得不到多少好处，趁早结束完事情去江东才是要紧事，吕布的出现正好给了他一个借口：“吕布健勇，虽只带了千余人，但焉知后面不会有更多徐州兵马尚未赶至？将军既许诺赌箭在先，若是反悔，既失信义，又开罪吕布，要是还陷入苦战，恐怕袁公哪里……”
纪灵心里顿时警醒，世人重义，他的确在射戟前与吕布承诺过，眼下吕布射中了，他理应退兵，不然就是不守信义与承诺，世人又将如何看他？只是一仗未打，就在吕布的威吓下轻易退兵，回去后也不好交代。
“其实我等也不是要退回寿春，而是暂且退往相县，此事重大，需将消息报送袁公，请袁公定夺为好。”孙香看出了纪灵的顾虑，轻声说道：“何况昨日舒相来信说，粮草筹措不及，需要延误数日，正好也可以趁此机会先作退避。”
“难道真的要怕他这些人么？”乐就知道退兵相县只是借口，说不准就直接回寿春了，虽然吕布骁勇，但他还有些不舍得就这么无功而返。
孙香看了他一眼，忽然叹了一声，说：“如今我军为吕布所阻，这是谁也没有料想到的事情，虽然未有立下大功，但好在全军而退，梁纲此时或许攻下了梁国，也不算什么都没有得到，在袁公那里也有说法。”
他说起了作为偏师的梁纲此时很有可能捡到了大便宜，乐就当即不满起来，立场突变：“孙太守说得有理，我等还是先退相县，若是吕布从彭城国出兵萧县，断我后路，可就不好了……而且既然允诺罢战，得尽快将梁纲叫回来才是！”
乐就的心思太明显了，可众人都没有说破，因为他们也有这样的想法。
见纪灵还未下定决心，孙香又进一步说道：“将军可有发觉，这两日，城中并未出现关羽以及他所带的梁国兵？”
纪灵回想了一下，城中的兵力似乎确实不够，不然的话以万余的部众，完全可以分出数千在城外扎营拱卫，而不是这样据城而守。
李丰也忽然说道：“刚才在吕布军中，我等只见到刘备身边有个叫张飞的，却并未见到关羽，难道他还在下邑，没有来小沛？”
众将有些惊疑，孙香接着说道：“此事我昨日便派了人去下邑，刚才已经传回了消息，下邑城中没有关羽等部，故而，我以为关羽应当在丰县。”
丰县在小沛以西，相距十数里，乘船水陆并进，不消一天就能到小沛。
若是关羽在西边，吕布又在纪灵大军的东边，北边又是小沛……不知不觉中，像是反过来将纪灵包围了！
纪灵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后怕，若是他坚持不退，与刘备、吕布交战，很可能关羽就会从他的侧翼突击、破坏阵势，那时他可能将面临一场大败。
“退兵，明日就退兵！”纪灵不敢再想，眼下孙香已经为他将利弊剖析得很清楚了，无论是为了信守诺言、还是不贸然与吕布交恶，或是困于粮草、保护侧翼，他都要及时退出这个对他而言已经实为不利的险地。
他们可没有选择今天就退兵，这样倒显得怕了吕布，只是暗中筹备、收拾辎重。捱到了次日，再出发前，吕布又设宴款待了纪灵、刘备，在得知纪灵准备退兵后，吕布大喜，称赞了纪灵几次，又邀对方喝酒畅饮。
这次与纪灵一同出席的还有孙香，他本来是不会参加的，但一想到可能会见到某个人，便特意过来了。
席上孙香把酒轻抿，目光扫视了一圈，很快便锁定了对方：“刘都尉前不久来我汝南，我未能拜会，可谓是失礼，当时未觉，没想到竟是这样的英才，真是相见恨晚。”
刘登愣了一下，他就跟着刘备过来吃个席，席上也不说话不引人注目，怎么还有他的事啊？
见孙香直勾勾的看着他，刘登干笑道：“孙府君过奖了，当时归心似箭，送完周公以后，便恨不得插翅飞回小沛、孝敬父母。故而未有拜见孙府君，还望海涵。”
孙香仔细打量着刘登，暗自将对方与孙策作比较，想着对方偏于文质，不如孙策飒爽英姿，便笑道：“这倒无妨，我也只是欣赏都尉之孝义，意欲结交罢了。”
吕布将二人这番话尽收眼底，心里不知在转着什么主意。
他哈哈笑道：“果然如此，那可真是‘化干戈为玉帛’了！你们二人一会得多喝几杯酒，好好叙一叙情谊才是。”
刘登笑了起来，起身向孙香走去，端酒碰杯，将酒水饮尽。
吕布看到这里，想到能让眼前这两拨才剑拔弩张、刀剑相向的人马，如今都凑在一起其乐融融的吃饭喝酒，全凭着自己那一箭射出来的武勇，心里更是无比得意。
酒足饭饱以后，吕布与刘备亲出辕门，将纪灵等人送别。
直到待看到纪灵等人率兵离开后，吕布才意犹未尽的转身，对刘备说道：“玄德，天色还早，再陪我喝一会吧。”
刘备本欲离开，却不料吕布还拉着他不让走，眼底立时掠过一丝讶色与惊诧，他很快掩饰了起来，笑着推辞道：“君侯不是下午要赶回徐州么？可别因酒耽误了归程。”
“这点酒算什么？”吕布摆了摆手，混不介意的说道：“我这么远来救你，甚至不惜开罪了袁术，你难道连多陪我喝场酒都不愿意？”
说完，便紧盯着刘备。
刘备忙笑着说不敢，随即招呼起刘登，冲他使了个眼色：“我要留下再陪君侯畅饮，你先自行回去吧。”
“不必了。”刘登正要应答，却被吕布张口截断：“你们两父子都留下，我正好有事要说与你们。”
刘备惊疑不定的看了眼刘登，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不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