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见父
相比于众人对刘登归来所表现的喜悦与热情,刘备在见到刘登时的情绪就显得淡淡的。
就像是儿子昨天只在亲戚家住了一晚似得。
“你回来了。”刘备点点头,他正在屋子里收拾着一箱箱的简牍,这些都是自己收藏、或是别人送与他的经书,十分珍贵,不让旁人插手,即便儿子站在他面前,他也仍整理个不停。
“今天上午刚到的小沛,在长亭与三叔、简公等人说了会话,见了一面,还未用饭就赶来了。”刘登静静地站在门口处,阳光从身后斜照进来,给他蒙上了一层金黄的淡淡光芒,他笑着说:“阿翁身子可还好?”
“尚可。”刘备弯着腰从箱子里拿出一份简牍,正好看见刘登站在门口阳光处的挺拔身影,不由愣了一愣,身子也直了起来看他。
这还是他儿子么?
才过了多久,怎么突然长得这样挺拔、这样俊朗?这样……独当一面。
刘备的目光在刘登身上肆无忌惮的打量着,最终将视线停留在刘登轮廓分明、小巧圆润的耳朵上,他将眼神别开,翻看起了手中的简牍,漫不经心的说道:“天子及诸公可还安好?”
这些情况其实刘登、孙乾早已写书信或当面告知过刘备,但刘备太久没见到儿子,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也不想学苏英那样与儿子亲热,杵在原地说些不咸不淡的废话。
刘登这时主动从门边走了过来,伸手自然而然的帮刘备收拾起简牍,一边笑着说起朝廷的见闻,仿佛一对父子再寻常不过的聊天,这一副亲热如常的样子倒是让刘备有些无所适从了起来。
“你在雒阳实在是太胡闹了!”刘备在听到刘登策划了一场击杀胡才的事件后,大为皱眉,立即训斥道:“你怎可不经天子与诸公商定,便擅自动兵?若真惹出祸事来,如何得了?”
“孩儿不过是为天子除一心腹之患而已,事成,则为朝廷除恶;事败,也不会牵连到朝廷。”刘登再度为刘备解释道,他心里有些奇怪,这些原因早已随书信让孙乾带去了,刘备应该是也看过,怎么还提起此事?就为了训他一顿?
“哼。”刘备冷淡的应了一声,手上动作一轻,重拿轻放,将简牍慢慢的放在架子上:“满朝诸公,就你一人聪明么?你现在还年轻,不要仗着有几分才智,又遇事顺遂,就视天下无智士了。”
刘登偷偷耸肩,老老实实的应了下来,他弯下腰在箱箧里翻找着,忽然翻出一份破旧的竹简,被一块旧缣帛层层包裹,编它的苇绳都腐朽不堪。刘登只好两手捧着,眯起眼看着这几根竹简上的小字,惊讶道:“《司马法》?阿翁,你怎么有这样的兵书?”
“这是恩师卢公口授,我默写下的兵法。”刘备往刘登手上看了一眼,确认无误后,放心的点点头,他还以为找不到了呢:“卢公不但是海内名儒,更善于行军布阵,当年他率北军五校,讨伐黄巾,屡战屡胜,靠的就是胸中兵法。”
“阿翁,这兵书……”刘登抬头看向刘备,一副求知的样子。
刘备矜持的点点头,这兵书他其实也只学了些皮毛,里面的内容也不是教导如何打仗,而只是论述了以人为本的战争理念,以及一些过时的战术原则,比如宋襄公“不重伤,不擒二毛”的迂腐思想,并不适合如今的征伐,但其中的军事思想还是值得学习的:“你要看就拿去吧,务必得好生珍惜。”
这话说的像是刘登开口求了,刘备才随口答应的。
《司马法》在后世几乎已经散佚了,它的成书时间比《孙子兵法》还要古老,‘司马’在商周是掌握军事的武官,《司马法》从字面上解释就是国家颁发的基本作战条例,而这本书中讲军事制度的地方甚至多过战术思维,这也正是刘登所需要的。
他如今练兵虽然采取借鉴了后世的方法,但仍有不少地方不适应这个时代,虽然刘登与徐盛、以及中途加入的徐晃进行了探讨删改,结果仍有些不尽如人意。
眼下有了《司马法》这套讲如何练兵、治军、布阵、作战的系统性军事书籍,完全可以弥补刘登当前训练淮上义从方法上的不足,将淮上义从进一步打造成精兵。
“这里面有一句话,说是‘攻其国,爱其民,攻之可也’。”刘备见对方喜欢那本残缺的兵法,不由背诵了一句,然后说道:“这是仁本爱民之道,你需牢记。这几日正好陈公从徐州接来了,你以前在他门下受教日短,如今能成长这般模样已是天眷,岂能不继续侍奉?笃学求进?”
刘登也想趁这个机会与陈纪这样的名士往来,连连点头。
“你下去吧,不要在这里碍事。”刘备见对方放书完全没有按照自己的心意来拜摆放,顿时有些不悦,打发道:“找你阿母去,她有很久没有见你了。”
“谨诺。”刘登抱拳说道,手里还拿着那份包好的《司马法》,他也很想自己的这个母亲了。
“还有你嫡母,也不要忘了拜访。”刘备见他这副样子,冷不防叮嘱道。
见他提起麋夫人,刘登收了几分笑容,安静的再次行了一礼。
相比于刘备这边的平淡拘谨,在见到母亲苏英时就是亲热活络。
“你不要管那个老革,他那是心里过不去,你想想他像你这般大的时候在做什么?你又在做什么?早前几年,他做个县令都是起起落落,没个踏实,若非世乱,他如今怎会在这个位置上?”苏英毫不留情的说破自以为刘备别扭的心思,看着刘登满是欣喜自得:“我就知道我儿子比谁都强。”
刘登并不觉得以刘备之英豪,会因为儿子出色而心里烦恼,轻声说道:“孩儿倒是以为,以阿翁的气概,尚不止于此。我能入朝觐见天子,得受重视,除了自身一点才智以外,全赖阿翁之声望名位,否则,谁会看重我呢?”
苏英抬眉看了刘登一眼,眼眸中掠过些惊异,似是诧异对方会这么说,她点点头:“你说的也是,我是有些偏见了。”
何止是偏见啊,简直是黑子。
刘登心里吐槽道,面色一整,又说道:“此次正有一事请示阿母,如今阿翁已受封豫州牧,今后也将在江淮之间安居立业,短时间也回不去河北。所以想知道阿母家在中山可还有亲朋,若是有的话,孩儿近日想组建一支队伍,趁着阿翁与袁公关系尚可,往河北冀州、幽州一趟,将田国让这些人的家眷接来。”
派人出行河北是刘登在离开雒阳时就有的打算,如今世上以袁氏兄弟最为强大,袁术骄横,已与刘备交恶;袁绍宽柔,正与刘备多有往来。
刘备虽得朝廷封为豫州牧,但汝南还是袁氏的地盘,豫州也颇受袁氏影响,刘备派人与袁绍交好,能更好的获得支持。
此外,还能将田豫等人的家眷亲属接过来,免除他们的后顾之忧。最后探听公孙瓒现在的情况,虽然刘备现在已经脱离了公孙瓒的团队,但同门情谊尚在,也没有到反目成仇的地步,远交近攻,合纵连横,是每一方成熟的势力都知道的事情。
“我记得在你父刚继任徐州的时候,曾派陈元龙赴河北拜见袁绍,申明陶公遗愿,并得到了袁绍的支持,这才坐住了徐州牧的位置。”苏英低声叹道:“也难为你有心,苏氏现在有多少人在,我也不甚清楚,若能派人留意打听,我心也足慰了。”
刘登点了点头,把此事放在了心里,随着田豫被刘备所用,他更迫切的需要来自母族的支持。
正说着,有仆妇来传报称麋贞过来了。
“她常来阿母这里么?”刘登好奇问道。
苏英点点头说:“隔三五天就来一次,她人品还不错,到底是豪族之女。”她本就是直爽的性子,虽然因麋贞的缘故失去了正室的位置,但究其根本也不是对方有意为之的,加之麋贞待她恭敬有礼,无半点苛待,苏英也生不起气来:“但今天一定是来见你的。”
刘登心想这准是麋氏来套近乎,但他一时不想在这里多说,于是说道:“既然如此,我就先走了。”
“你走什么?”苏英好整以暇的笑道,好似已经看清了对方的想法。
刘登站起身,说道:“在你们二位面前,我岂有说话的余地?还是走吧。”
苏英也不挽留,点头任由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