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棋子
雒阳,广阳门外。
刘登刚与城门另一头的徐盛等人碰头会合,就得知杨奉派了数百人过来援救。
白波军这些人里面,也只有杨奉还算是有几分头脑,像是离得最近的韩暹,听到胡才陷入困境,一点要出手帮忙的动静都没有。
“文向,我们一起过去看看。”刘登嘱咐了许定带人先去胡才的军营搜刮粮草辎重,便带着徐盛及部众赶往城门外。
城外此时有大约五六百人,个个面黄肌瘦,只有一二百人还算有几分精神。
领头的不是旁人,正是徐晃。
刘登原本还在想着如何在不惹恼杨奉的情况下劝退这些援兵,谁知见了徐晃后,心头的担忧一扫而空,他喜道:“徐……都尉!”
徐晃轻轻点头,说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杨将军派我过来看看。”
“胡才纵容部下入城劫掠,擅杀官员,我与执金吾伏公一同搜捕,却没想到其突然带兵作乱,现已被我等平定。”刘登一五一十的将情况说了出来。
徐晃知道事情背后一定没这么简单,他直接略过,又接着问道:“那胡才呢?”
“胡才已然败逃,现不知所踪。”刘登说着,转头看了眼徐盛,徐盛也没有说话,安安静静的站在他旁边。
其实胡才已经被徐盛杀了,但为了尽量控制影响,刘登与徐盛决议暂时隐瞒,胡才畏罪潜逃比直接死在朝廷兵卫手中更能让杨奉等人接受。
徐晃也没有说破,再度点了点头,轻声道:“我知道了。”
仿佛他真的只是来问一下情况的。
身边杨奉特意安插进来的副手惊讶的看向徐晃,疑问道:“都尉,那我们现在?”
“回去吧。”徐晃说道,转身就要走:“杨将军派我等来一是探清事由,再是救出胡才,如今事由已明,胡才又不知所踪,不回去复命,还等什么?难道要对天子身边的兵卫动武么?”
那副手不敢再说,抱了抱拳,便有些不甘心的跟着徐晃走了。
几句话说退了徐晃以后,刘登事不宜迟,马不停蹄的带徐盛往胡才的营地赶去。
胡才的营地建在平乐观的旧址上,风景秀丽,依托曾经的院墙建立了一座还算结实的营寨。在胡才全军覆没以后,留守的十几名士兵看到许定来了,一哄而散,东西都没来得及抢走。
一番清点之下,刘登发现胡才也是穷得叮当响,先是在安邑被范先等人打败,再是到雒阳遇到饥荒,如今整个营中除了些破烂刀剑以外,连匹骡子都没有。
就连粮食也只有三百多斛的谷粒麦屑等物,五百人只够吃五天,也难怪胡才会放任属下进城抢掠,就这么点吃的,再等几天,不用刘登动手,就自己断粮饿死了。
刘登当即将这些缴获打包带走,免得韩暹等人反应过来后也派人过来黑吃黑。
他们一行人刚回到城门,就见到久候在城门的一名缇骑,却是执金吾伏完派来寻他,说是司徒赵温得知此事后大为光火,向天子参劾了他们,天子于是宣他们入宫诏对。
此时的赵忠故宅之中,天子正与侍中丁冲对弈。
时间静悄悄的流逝,天子时不时地在棋枰上敲下一子,丁冲则是在低声赞叹中、故作沉思,然后予以回应。
君臣这两人在棋枰上你来我往,下的不亦乐乎,简直没把跪坐在下首的刘登放在眼里。
刘登心里有些不爽,就在他不打算继续惯着天子、准备出声的时候,天子和丁冲的对弈终于结束了。
“陛下的棋艺愈加精进了。”丁冲将手上的棋子丢在一边,奉承的笑道:“弈棋如驭人,更似排兵布阵,结营守势。一枚棋子,即便再得力,也得听从执子之人的号令,倘若自行其是,纵然有所小成,也会乱了满盘的局势。”
他这副说教,看似是有感而发,因棋而起,但刘登听在耳中就像是在指着鼻子骂他。
天子听后也是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他像是才看到刘登似的,转头说道:“升之,你来了。”
刘登心说我早来了你在那装什么呢?一两天不见从哪里学来的这套领导调教下属的陋习?
“臣得奉诏令以后,便顷刻在此,只是陛下与丁侍中对弈正酣,故而无暇顾及臣下。”刘登语气尽可能的保持平静,但话里话外还是不可避免的有些怨气。
丁冲眉头一皱,正要呵斥,却见天子不以为然的笑了起来,一时没有说话。
天子听出了刘登话里的怨气,倒不觉忤逆,反而因为第一次见到这样情绪化的刘登,感到有些新奇:“我刚才是没有顾及你,可你事前又何曾顾及到我与朝廷?”
“臣并非不想顾及,实是不愿顾及,此事一旦得受朝廷首肯,再与胡才攻战,杨奉等人难免会以为朝廷要诛杀彼等,届时朝局动荡,便是臣的过错。”刘登相信伏完事先已经把这里的缘故都说给了天子,此事又重新强调了一遍:“此次臣设计先讨服胡才,再观杨奉、韩暹等人后续,若是彼等忍气吞声,朝廷便算是在他们心里建有威信,若是彼等追究,朝廷也可将罪责推在臣的身上,将臣贬谪逐出即可。”
天子听到这里,心中颇为触动,想到刘登也是一心为了朝廷,甚至不惜牺牲,他不禁心软了起来,原本对其擅作主张而产生的怒气与不满此时也消散了不少。
“这就是刘都候所考虑的后果么?”丁冲看到天子神情有些松动,顿时冷笑着插话说道:“将朝廷公卿视作何物?”
刘登朝丁冲看了一眼,知道是对方在天子身边说了不少谗言,导致天子态度发生了变化。他心里想到,丁冲是曹操的亲族,此时发难,莫非是曹操已经开始准备插手朝廷的事了?
看起来确实得趁机会离开雒阳了。
“事已至此,臣也无话可说,一切听凭陛下处置。”刘登伏地稽首,不再辩解,闷闷的说道。
“陛下……”丁冲道是刘登无言以对,顿时大喜,忙拱手欲进言。
天子却抬手止住了对方的话头,看向刘登,说道:“胡才现在何处?”
“已逃出城门,不知所踪。”刘登头也没抬。
“尔等门前门后两面夹击,胡才难道还会穿墙之术么?”天子显然是不信的,他讥笑完,又道:“最好是真的不知所踪,再也不见了。”
刘登沉声说道:“唯唯。”
丁冲感觉到事情发生了变化,他没想到经过自己和司徒赵温联合劝说,天子也没有对刘登彻底失去信任。
“侍中且退下吧。”天子出言要屏退众人,想与刘登私下里说话。
丁冲脸色惊疑不定,眼睛朝刚才的棋盘上看去,似乎还要提醒些什么。
天子却两指捻起一枚棋子,然后若有若无的指了指丁冲。
丁冲立时明白了什么,他刚才话里暗指刘登是颗不听话的棋子,自己又何尝不是天子手中的棋子呢?
于是丁冲心里叹了口气,顺从的奉命退了出去。
“起身坐好,事情都做成这样了,就不要再装无辜了。”天子让众人退下后,没好气的对刘登说道。
刘登心里一松,立即抬起身来,目光炯炯,全不似一副有错的样子。
天子很无奈,他不知道刘登为何这么不安分,再过几天就要封赏了,届时按照他与三公们的计划,二桃杀三士,让韩暹、杨奉等人自行内斗、鹬蚌相争不就好了么?
现在杀了最弱小的胡才,既无大用,又多此一举,还引起了杨奉的敌视,真是让人头疼。
“你知道他们是怎么说你的么?”天子说到这里,耳边似乎想起了赵温对他的痛声劝谏:“……刘升之此人素有大志,更有谋略远见,实乃一时之杰,非杨奉之辈可比。若其为祸,联结上下,必较杨奉等将更甚!今日其擅自动兵,与胡才交战城中,陷朝廷于危急,他日若手握重兵,朝廷的诏令可还能拘束他么?”
天子复述完后,定定的看向刘登,轻声道:“你说,我还能约束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