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凝光的心态
听到凝光叫出这个睽违二十五年的称呼，钟离轻轻叹了一口气。并没有否认自己的身份。
凝光已经看见自己给神之眼充能的情况，凝光的秘书还看过自己使用各种仙术，等救出凝光之后两者见面一叙旧，钟离这个不寻常的身份早晚曝光。
更何况这里是蓝星，转生过来的提瓦特人本来就没几个人，哪怕全员知道自己曾经是岩王帝君又如何？反正这里已经不是提瓦特了。
比起自己的身份，钟离有更在意的事情。
比如凝光这个反应就有问题。
她看到钟离之后太过于激动了。钟离只知道她干练地管理璃月内政外交的一面，凝光如此激动，甚至毫不掩饰自己激动的表情，钟离是从未想象过的。
确实，凝光现在的境遇——以生魂的状态落难到世外魔物的老巢，自己身上还有黑气诅咒，唯一能保命的东西就是岩元素即将耗尽且无法继续补充的神之眼，说一句生命悬于一线也不为过。
在这种情况下忽然见到定能救出自己的前世主神带着前世的力量归来，常人的话大悲大喜之下会喜极而泣也不算过分——但凡这个人不是凝光，不是完全想起前世记忆的凝光的话，钟离大约也会被这个理由说服。
但凝光不一样。
凝光是强者，她当年从赤脚卖货到富甲天下乃至统领一国，她的字典里似乎从来都没有“向挫折低头”这几个字。
这样的凝光，钟离宁可相信她没有钟离出手相救也能从魔兽老巢里自己跑出来，也不觉得她会因为重新遇见自己就喜极而泣——除非这个喜极而泣是演给岩王帝君看的。
不过凝光的表情极为真情实感，说她故意没有控制自己的感情表达出来钟离倒是信，说她是演的显然不大可能。凝光是会演戏——但她从来不屑于演这种靠卖惨来博同情的戏。
『强者和弱者，在面对同样情况的时候行动的出发点首先就不一样。』
钟离前世认识的一位须弥忘年交曾经这样跟他说。
这位忘年交来自须弥教令院，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
天才总有些怪癖，此人——艾尔海森也是如此。
以钟离来看，艾尔海森此人确实有些有意思。
他是个纯粹的智慧求道者，并且不屑于进行一切没有实利——也就是对他的求知欲有刺激的人际交往。
但同时艾尔海森又将人际关系和人的心理变化当作研究对象，常年累月观察芸芸众生的喜怒哀乐，并不断用他缜密的逻辑思维思考一个课题：“他人为什么会在这个情况下如此思考和如此行动。”
钟离自诩也跟人类生活了几千年，对人类多少有一些自己的理解。但艾尔海森基于学究角度通过长久观察和分析研究获得的一些感悟，对他来说也颇有启发。
某天在望舒客栈聊天的时候，他是这么跟钟离说的。
『举个我们都知道的例子，比如——你观察人类和我观察人类的角度是不一样的。我这边自不必提，就是个性格奇怪的学者出于好奇心进行人类观察罢了。
但你的角度很有意思。
你在观察对方的时候会优先去试图探知对方的需求——几乎是在下意识中的。
比如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你一边跟我聊天一边不动声色的切换话题，试图找到我感兴趣的领域。
这是因为你知道我是典型的须弥学者，对我们来说一个值得研究的课题千金不换，那么你就可以在这方面做文章，跟我做一场我们都满意的交易。
这是天生的商人视角——可能跟你是契约之神有关？想必您之前也是这样用契约和交易的手段保护你的璃月平安与发展的吧。
同样被人称为武神，你的风格和稻妻如今的雷电将军就不太一样。你不是纯粹的武人。
唔，这么说来璃月文字中对「武力」这个词是这么写的？
「止戈为武」，武是用来保证不使用武力解决问题的手段。
你维持你的武力似乎都是为了用来保护你的交易和契约能够顺利进行、你交换回来的东西不被人觊觎。』
特立独行的学者面对最古老的魔神侃侃而谈，他是少数知道钟离真正身份的凡人——他是自己从各种蛛丝马迹中分析出钟离的身份的。
『海森兄确实观察入微。唔、确实，我行事之际会有这种倾向……也算是老习惯了。』
『你这个就是有几乎绝对的力量的强者的思维模式。你能在任何时候保护自己得到的任何利益，也可以为大多数人提供他们想要得到的利益，所以你可以用这种模式达成自己的目的。』
『有趣的见解。那依海森兄来看，你所谓的弱者，在行事之际又当如何呢？』
『弱者的行事，那自然要被动很多——也因此，弱者更为狡猾。
唔，狡猾这个词似乎有些太过不食肉糜了，换个说法吧——如果弱者身边的环境不能给他们提供足够的保证的话，他们会变得更加注重生存的智慧，行为更加复杂而充满狡智。
同样是平民，和生活在璃月港和须弥城这种安全富饶环境下的市民相比，生活在我们须弥一个叫阿如村的沙漠村庄中的村民就是完全不同的行事和心态。
因为后者面对外部风险的时候抵抗能力更差，能保住的东西更少。』
『确实，跟我多年来观察人类的结果是一致的——唔，但这只是以普遍理性而言的情况。我们是不是可以举几个特例呢？』
『比如？』
『比如我认识的一个人，她自幼贫穷，为了活下去几乎卖她能卖的任何资源。
但她从不出卖自己的自尊。
哪怕周围的同样贫穷的孩子都学会了通过博取同情来让自己的货物更好卖出的方法，她也只是坚持用更好的品质以及更好的口才——如何将适合的商品介绍给适合的对象来积累财富。』
『你这个描述让我想起认识的一个人啊。但应该不是同一个奸商吧——得你如此看重的人类，想必现在已经飞黄腾达了。
唔，只能说这是一位天生的强者心态。这种人哪怕从小住在狗窝里跟史莱姆抢食，心态也是「总有一天我能征服世界」吧。这样的人只要机缘合适总会成为强者的——说起这个，我倒是想起完全相反的情况。』
『愿闻其详。』
『倒也不是什么具体的例子，只是我知道一种情况——一个强者，如果他某天忽然放下一切自尊，不管不顾如弱者一般追求或者要保护一样东西，或者为这样东西而行事癫狂，那么这东西多半就是他的底线、行事的根本理由，换句话说，就是他活着的理由。
我觉得遇到这种人是需要重点观察的，特别是你——失礼了，根本不用我说，你比我有几千年的经验。
遇上陷入这种境遇的人能帮就帮一把的话，多半能换得你想要的任何东西……』
现在，之所以想起这段对话来。也没别的原因——钟离举的那个例子的主人公正是凝光。而艾尔海森举的那个所谓没有具体对象的例子的主人公，则更像是现在的凝光。
一个天生的心态上的强者，放下自尊，对前世隐隐有几分政见上的竞争关系的主神露出如此表情，那么，她一定带着大事而来。
带着，对她来说几乎是底线的大事而来。
那么，凝光的底线，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呢？
——她的财富？
不，哪怕钟离是财富之神，凝光积累财富也并不需要钟离特别的庇护。
——她的群玉阁？
不，她曾经一度为了璃月而令群玉阁坠天镇海，换来了璃月的安康和仙众的认可以及在璃月人民心中堪比主神的威望。
凝光最重要的东西……恐怕，还是璃月。
毕竟，为了璃月，她连象征自己一生奋斗一生荣光的群玉阁都能放弃。
但这对于钟离来说是个遗憾的消息。
因为对于钟离来说，璃月也是不能割舍的底线，是最重要的东西。
如果璃月出事了……钟离自己都不想讨论这个可能性。
钟离于是并未过多提及自己的身份问题算是默认，反而问了凝光几个问题：“凝光，你如何恢复前世记忆、如何认出我的真实身份这一点我就不问了。希望你能首先回答我——在你的前世，我离开璃月之后，璃月、还有提瓦特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从草神这样的存在离开自己提瓦特来到蓝星这一点，钟离就隐隐约约觉得事情有些不好，现在凝光的意外表现可是加深了钟离的不祥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