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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凉州自有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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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这秦宜禄领着凉州义从,慢慢悠悠的一路上终于回到了北地郡,也直到这个时候,他拿着高洪的手令和从盖勋那拿到的钱,这才敢在张济的引荐之下去求见皇甫嵩。

    然而皇甫嵩应该也是听说了他在汉阳的胆大妄为,却是干脆把他给晾在太守府的门口了,就命人交代了一句自己有事儿,就让他干等。

    然后秦宜禄就老老实实地一个人缩在门房,既没酒也没茶的从早上一直等到了晚上,口渴了只有白水,还是压根没烧过的生水,深秋里,天气还怪冷的,那凉水喝到肚子里也是越喝越冷,关键是也没吃上口饭,肚子一饿,就更冷了。

    张杨倒是一直闭目养神,比秦宜禄看上去反而还要更稳重一些,但成廉却已经急得跟个猴子似的,已经有点忍不住要上蹿下跳了。

    小声道:“哥,这府君这是什么意思?他就算是真有事儿让咱们等,好歹给咱们一口吃的啊,这便是他们皇甫家的待客之道么?”

    秦宜禄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道:“咱们算是哪门子的客,恶客么?”

    “可是……此前您带我么去汉阳,那威风,那气势,压得同为太守的范津都对您笑脸相迎,那冀县还是凉州的治所所在,这,这差别未免也太大了吧,这是为什么?”

    “太守和太守如何能够一样呢?皇甫公又岂是范文渊之流可以相提并论?况且凉州自有州情在此,来之前,咱家大人(董卓)特意叮嘱,对皇甫公万万不可不敬。”

    “这……这是为何?叔稚,你知道么?”

    张杨饿的已经不想说话了,但可能是为了显得自己懂点政治,道:“范津和高洪一个是南阳人一个是渤海人,尤其是南阳出来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党人,咱们现在是党人的刀,所以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然而皇甫公是正儿八经的关西将门,又不似大人一般改换了门庭,虽说这关西将门现在也主张着诛宦,但到底还是有所区别的,与关东的儒们更似是合作,自然也用不着太给咱们面子,咱们自然也就得罪不起他了,是吧壮节。”

    “差不多,对一半吧,其实深层还是凉州州情的问题,自永嘉羌乱之后凉州的士兵便一直都是只认将军不认朝廷的,偏偏北地郡又是边陲重镇”

    “换言之皇甫公手中的士兵是因为皇甫嵩的个人威望才愿意为国征战的,若是朝廷换个人当北地太守,不得皇甫公的认可,就指挥不了这北地的将士。”

    “这样的人物,咱们如何能够相逼?又如何敢让人家替咱们顶雷,拉人家下水呢?说到底,我其实不过只是一小小曲侯而已,前些时日威逼范津和高洪这是给你整的有点飘了啊。”

    “太守和太守是不一样的,就说那范津吧,他这个太守能有几分实权?他早就被元固兄给架空了,怎比得上皇甫公这种世代将门,又威福自专的实权太守之万一?”

    “听说这次是十常侍中的郭胜亲自来凉州取我人头的,他若是有点脑子,根本就不应该跟皇甫公碰面。”

    成廉闻言还挺吃惊:“凉州,竟然与朝廷离心离德到了这般地步了么?这却好像比咱们并北还要更严峻一些了,难道这西疆的战事,少了皇甫公朝廷就无人可用了么?”

    哪知秦宜禄却点头道:“虽说是夸张了一些,但……其实还真就差不太多。”

    “咱们并北虽然也是边郡,但说到底南匈奴还是乖巧的,自归附以来,这百多年里造反兵变了一共也就……十来次吧?

    然而这凉州的羌乱呢?十年里少说有九年都在造反,永初、永和、永嘉三次大规模的羌乱,哪一次不是折腾数年都平不下去,连华北都被这些羌人给洗劫了,光是长安的皇陵都让他们挖开三次,凉州百姓过得是什么日子?

    可朝廷什么时候拿凉州百姓当过人呢?那些由朝廷派来的内地官员又都是些什么货色?面对羌乱他们除了跑还干过什么正事儿?朝中的大臣们哪一年没人提议放弃凉州?察举制改革之后这诺大的一州之地一年能举得了一个孝廉?诺大一个天下,两千石以上的官员中又有几个凉州人?

    凉州百姓是真正全民皆兵了的,但恐怕就算是今上的圣旨,凉州人也只会擦屁股用了,所以不得已只能依赖将领们的个人威望来治理凉州。

    朝廷说的话人家不信,人家只信如皇甫公这样在凉州本地有大威望的人,否则你以为元固兄是凭什么以长史的身份架空太守的?只凭他家中豪富?钱在权力的面前就是个屁。

    今上不是个糊涂的人,只是自私而已,如今这凉州局势,每有羌人作乱,此地汉人都恨不得和那些羌人一起造反,若非是有皇甫公这样顾全大局,依然忠勉的将领维持,此地早就糜烂了,所以,皇甫公这样的人物,咱们是只能俯首听命,万万逼迫不得的。”

    成廉闻言也恍然大悟,道:“那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咱们此前威逼太守和刺史,做的终究是太嚣张了一些,太强横了一些,为皇甫公所不喜了,这是给咱们来了一个杀威棒啊。”

    “咱们都当过兵,当然知道军中主将最怕的就是刺头,有了就一定要摁住,皇甫公这是拿咱们当刺头了,既然如此,便是受了他这一顿杀威棒,也是应该的了。”

    说着话,皇甫嵩却是终于派了门人去门房将三人召唤了过去。

    就见这皇甫嵩看上去倒是丝毫没有边鄙武夫的样子,身穿一身细绸的长袍,手中拿着一卷书册眉头紧锁,倒似是一个儒生一般。

    “小人秦宜禄(成廉、张杨),拜见府君,谢府君活我并州四千百姓的恩德!”

    皇甫嵩见状挥了挥手示意三人在自己对面坐下,又让侍女取来了酒水和一些食物上桌,这才开口道:“你们比我想象中来的聪明,脾气也更好一些。”

    秦宜禄笑着道:“身处风口浪尖之上,不敢不辨明局势,更不敢进退失度。”

    皇甫嵩闻言却是亲自给秦宜禄斟酒道:“咱们这些边鄙之人,能看得清阴阳,晓得通变化,已是难能可贵,能做到深入居中却又进退有度的,那就是凤毛麟角了。”

    “然而大丈夫立身处世,亦当有节,亦当有所坚守,更应当以国事为重,你是个人才啊,却是莫要学那董卓一般,什么事都只看利益。”

    这却是在说董卓明明出身于六郡良家子,是张奂的旧部,本应属关西将门,结果却转投汝南袁氏,认袁隗为主,贪慕前程的意思。

    这个话其实就很重,因为在汉朝,举主、恩主的恩德是很重要的,甚至于还要大于君恩。

    毫无疑问董卓就是秦宜禄的恩主,当着秦宜禄的面说董卓的不是,这在东汉社会的价值观中已经类似于对子骂父了,虽然不知道这皇甫嵩为什么一上来就说这个,又想延伸什么,但以秦宜禄的人设来说,这个时候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笑对了。

    当即面容严肃道:“府君累世将门,家世显赫,为国之柱石,做事自然有节,然而我们这些边郡鄙夫,于这红尘中挣扎打滚,所求的,却也无非是为了活着而已,大丈夫总得保全了自己的性命,才好再论其他吧。”

    这就是讽刺皇甫嵩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意思了,你皇甫嵩家世显赫,亲爹是原雁门太守皇甫节,亲大爷更是凉州三明之一的皇甫规,一出仕就有北地太守这样的要害职务来做,根本就没有其他人那般一步步摸爬滚打的过程,你当然可以舔着个大脸说什么大丈夫当有节了。

    你清高,你了不起。

    皇甫嵩也不恼,反而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然而既然吾世代将门,累受皇恩,却是不得不以大局为重了,什么是大局?对我而言,保北地百姓安康,护凉州不失,让朝中那些整天嚷嚷着要放弃凉州的蠢猪闭嘴,就是我的大局,为了这个大局,难免要有所牺牲,还望你们能够理解我。”

    “我知道,你来见我之前特意讨了高洪的手令,我谢谢你了,投桃报李,你们的那些家小,我可以帮你们安置在廉县北部二百里处,那边有一片连绵的山谷,可以耕种,也可以放牧,只是与朔方郡的休屠、本地的烧当羌、甚至塞外的鲜卑,都离着有些过于近了,到底能不能活下来,那就要看他们的造化了。”

    “然而你们的家小可以留下,你们,我却是万万不敢留的,你们既然是义从,就应该有个义从的样子,我可以写一封荐书给你,让你们去金城郡投奔护羌校尉冷征,与那些河湟义从们生活在一起,我看,此事就这样定了吧。”

    秦宜禄闻言大惊失色:“府君要放弃我等,要自绝于天下么?”

    皇甫嵩却嗤笑道:“我若是要自绝于天下,直接把你们绑了交给郭胜岂不更好,什么时候党人可以代表天下了?他们有他们的原则,我也有我的大局,此行金城,尔等却是已九死一生,然而如你所说,边鄙武夫,本就是挣扎求存,于九死忠觅得一线生机,若是当真侥幸活了下来,你们若是想要怪我恨我,也随你么,我这个将门之后,只求个问心无愧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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