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清清坐在满地枯黄的树叶上,无语望天,不知道自己来到了哪里。
她一时分不清是被一群妖兽追杀好,还是陷在这个鬼地方走不出来好。
清清陷入自闭中,随手抓起一片扇形树叶。
“嘶——”
面前有忽然出现一只拍打着水花的巨大海兽。
它从海里窜起,正张口血盆大口,在黑夜中挥舞着可怖的脑袋,看起来能吞下二十个清清。
清清本能地别过头去,用手挡在眼前。
等了会,她没有感觉到任何危险,试探性地张开指缝,才逐渐意识到这只是树叶上的画面。
海兽要对付的人不是她,而是一个看起来年纪很小的男孩。
那是九百年前的白泽。
年幼的白泽脸蛋青涩稚嫩,眼里仍有几分对未来的希冀。同行的其他几名弟子却在苍旻海外面布下阵法,将他和海兽一同困在海域。
末了,他们起欣赏白泽和海兽的搏斗,眼里不仅没有丝毫担忧,反而有不少快意,仿佛想要眼前那条生命尽快流逝,“也不知道赤元掌门为什么执着地护着这个半魔,搞得整个仙门都乌烟瘴气的。”
“不过,这个半魔还挺好骗的,我不过是说除害是天凤仙门弟子的责任,年纪小也得过来,他就二话不说随我过来了。”
“这只上古海兽拥有不死心丹,修为早已超出大妖的最高境界七重境,曾吞噬过众多仙和魔。白泽遇到它必死无疑,这回,他总该从天凤山消失了。”
小白泽独自与凶兽撕杀,海兽伸爪将他的心生生剖出大半块。
变故却发生了。
画面陷入一片混沌中,如蒙上一层白雾,等白雾缓缓散开,鹅毛白雪狂舞,飘入海中。仿佛有一双巨翅在扇动,海上空气的流速骤急。
刹那间,苍穹被纯白的光映得雪亮,苍旻海上,冰封万里,透明的结界裂成碎冰,形同虚设。
前一刻还在张牙舞爪的海兽,瞬间被冰雪覆盖,化为冰雕。
“这只半魔体内果然有极恶之力,快回去告诉其他人。”同行的弟子又惊又恐,溜得飞快。
随着黎明到来,太阳照常升起,数块碎裂的海兽尸身飘荡在海中,浮冰中掺杂着血水。
小白泽俯在海兽的某块碎尸上,唇角是残留的血沫。他浑身上下,已没有一处完好的肌肤。
清清有被成功气到,想冲进去教训一下那几个同行的弟子。
年少时,白泽在她面前,从来都是战无不胜,自在写意的一面,从未提及他的过往。
她也是不久前在天书上看过一点他的介绍:魔君无心,魔身不灭。
原来,他的心是那么没的啊。
呵呵,那几个人回回考核都是前几名,平时也总叫嚷着公平与正义,想不到,在那么小的年纪,就知道残害同门了。
树叶上的画面如流沙般从清清眼前晃过。
不多时,一位白发冉冉的老者乘云雾赶到,他就是天凤仙门前任掌门赤元金仙。
赤元金仙将白泽扶起,为他渡仙力疗伤,恨自己晚来了一步,痛心疾首道:“什么时候起,堂堂仙界弟子竟然如此狭隘,竟容不下一个无辜的稚子。”
“赤元掌门,我不无辜。”小白泽说话了。
他的嘴角挂着鲜血,眼里再也没了那份希冀,如幽寂的深渊,冰凉残酷,永远望不到尽头。而那尽头,或许是将一切撕扯殆尽的渴望。
“大家都说魔族贪得无厌,挑起仙魔大战,折损了仙界众多仙兵,着实可恨。我身上流着魔族的血,肯定也是个坏东西。”
“赤元掌门,你看,我不仅杀死了上古海兽,吞下它的心丹,获得了不死的力量,还连另一半心都不要了。没有心,那肯定也就不会有良心,我真是个坏东西呢。”
从童音里吐出的话语,被描述得像他抓了只玩偶,随便玩闹了一场般。
饶是赤元金仙这般经历风霜的老者见状,亦是股股发寒。
“孩子,你没有错,这世上任何生灵都没有错。没有哪股力量是天生邪恶的,当你认为自己是恶人时,你的所作所为就会往恶人那边靠,所以,千万不要认为你是个坏东西。”
小白泽看他,“可已经不会有人再给我希望了,为什么就不能让我当个坏东西呢?”
许是不想让怀里的小白泽太难过,赤元金仙望着天际如钩的残月,安抚道:“孩子,我相信这个世界不会一直让人绝望,总会有一点属于你的光明,让你看到希望。总有一天,不管是魔是人是妖还是仙,都会回到重新被所有人包容的时候。”
“而你,也会将希望带给别人。”
小白泽垂落眼睫,迷茫地问他:“像我这样的人,也配给别人带去希望吗?”
赤元金仙肯定道:“当然,在我眼里,你和其他人都是一样的。”
小白泽可能是太痛太累,没有说话,只有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经过此事,小白泽体内的可怖力量被人知晓,仙界人心惶惶。
赤元金仙没有办法,暂同其他几位金仙,一同为小白泽设下封印,瞒下小白泽无心不死之事。
如赤元金仙所言,他在仙界的时间里,试图做到平等二字,让天宫各殿的大门为所有仙门弟子打开,只凭本事,不问来路。
一百年后,小白泽跟着赤元金仙下山。彼时的他,已经在仙门的同辈弟子比试中初露头角,成为令众仙瞩目的对象。
途径苍旻海时,适逢部分鲛人犯了事,鲛人族全族被流放,即将被除去仙籍,在进行一场大迁徙。
鲛人族挑挑拣拣,将品貌和天赋不行的小鲛人,都丢到海滩上,减少负累。
一条小美人鲛在费劲地扭动身躯。周围一堆雌雄未分化的小鲛人,几乎都已经咽了气。
小白泽察觉出她的与众不同,在她面前蹲下来,“鲛人族看品貌先看鱼尾,而你的鱼尾类蛇,鲛人长到成年才会雌雄分化,而你天生女体,鲛人族仙根强劲者稀少,素来推崇天赋与仙根,而你毫无仙根,难怪会被抛弃。”
看到她和其它鲛人格格不入,却垂死挣扎的样子,他可能是联想到了自己,喃喃感慨:“好可怜的小东西。”
小白泽对她的未来有了好奇心,“同样是被抛弃的人,如果你处在生死一线时得人及时相救,又得人一路守护,无忧无虑地长大,你会长成什么样子?”
“总之,肯定不会是像我一样的坏东西。”
他是记住了赤元金仙的话,心里拥有了不该有的向往。
“你以后就跟我姓,至于名字……”
小白泽顿了下,看了眼风平浪静,澄澈干净的海面,说道:“就叫清清好了。”
她从被他捡回去的那刻起,就承载了他的祝福,永远清澈如初,心无尘埃。
随着最后一个光点缩小,画面逐渐消失。
映入清清眼里的只剩树叶的脉络和纹理。
清清拾起其它树叶,看到类似的回忆片段,发现都有赤元金仙的身影,才意识到她可能误入了赤元金仙的记忆里。
她愣了许久,看见一道残影飘过来,不由得喊道:“赤元金仙,是你吗?”
一百年前,赤元金仙身陨后,只留下最后一道残影在此秘境中。
所有弟子都遇不到的残影,居然让她也碰到了。
残影仍是昔日赤元金仙的模样,看了看她,一路往前飘。
清清一边追一边问:“你要带我出去吗?”
残影不会说话,只是点点头。
有残影带路,清清很快就走出密林,来到秘境的出口。
临走前,清清朝他挥手,目光清亮,“我会将你留下的希望传递下去的。”
残影回以一个欣慰的笑,放心地飘回去。
……
秘境外。
一位师弟询问瑶华:“瑶华师姐,天宫来了旨意,称恶龙逃跑之事既是有了头绪,就无需再将罪徒白泽押往天宫受审。天凤仙门自己清理门户即可。三位掌门都已到达审判台,师姐要过去看看吗?”
曾经,由五位金仙组成的议政堂能干涉天帝的决定。自从他们相继身陨,仙界暂无新的金仙。天帝的指令可以直接从天宫发出,再不需要受人干扰。
瑶华是按照殷无涯他们的说法,将事情说给云亭和掌门听。她干了亏心事,不好直面白泽,只能解释道:“我看着清清比较放心,不然,她要是直接跑去审判台,掌门恐怕也会迁怒于她。”
师弟为瑶华的善意折服,叹息道:“白清清和白泽相互勾结,险些害得师姐你落入魔君手中,师姐居然还这般维护她?”
瑶华莞尔,“清清年纪小不懂事,难免一时糊涂做错事,我能做的就是尽量将她引入正途。”
“哎,师姐总是为别人着想,却从来不为自己多考虑。”师弟发表了一番对瑶华的崇拜话语,转身离开。
瑶华垂目,手心已渗出细密的汗珠。
蓦然抬首,却见一道不可置信的目光在盯着她。
“师姐,真的是你?”
清清的双眸含了层水雾,应是见到最喜欢的师姐居然会出卖她后,伤心所致。
“你给秘境中的妖兽下致狂药丹的时候,就没有想过我可能会死于妖兽掌下吗?”
“我不明白在你说什么。”瑶华的嘴唇翕动。
她正要急切地找借口来解释,一把幻剑从清清手心凝出,裹挟着寒风,猝不及防地朝她袭来。
瑶华忙使出法术来应对。
她意外地发现,回回过招时,从不敌自己的清清师妹,竟然身姿轻如雨燕,极其顺利地将幻剑推进。
清清的剑术曾由白泽亲自指点,凌厉致命,剑风中的威压远在瑶华之上。
不出几招,清清将幻剑横到了瑶华的脖子上。
“把坤玄镜交出来!”剑锋往下轻轻一压,在瑶华细腻的脖颈处压出一道血痕。
玄坤镜是被置于幽冥之境内,用来摄录来客和囚犯一举一动的法器。有了玄坤镜,瑶华踏足幽冥之境的事,就会呈现在镜中。
瑶华阖了阖眼,即使不愿,也得将坤玄镜掏了出来。
清清拿出一颗药丹喂到瑶华嘴里,这颗蚀心药丹是瑶华亲手所赠,仅此一份,解丹灵药也只有一份。
瑶华师姐对她说,她的仙力不强,所以,这颗药丹送她以防万一。蚀心药丹发作时,会有心脉俱碎的感觉。要是遇到对她不利的人,或许能派上用场。
“跟我一起去审判台,将你知道的实情都说出来。等审判结束,我自会将解丹的药给你。”
清清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不仅会和瑶华拔剑相对,还会亲手将蚀心药丹用在瑶华身上。
……
主峰,审判台。
“罪徒白泽,你可知罪?”连云掌门的斥责声被注入几分仙力,响彻在数座峰峦间,似乎只言片语间,将他的罪行定死了一般。
白泽的神色倦倦,神态闲散,也不知道有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
白泽目光在广场上的人群中逡巡,始终没有寻到清清的身影,眸中再无温度。
他本身不喜旁人接近,可清清初来仙门时怕生,他便走到哪都将她带在身边。
她没有仙根天赋低没有关系,他尝试各种偏门方法,将比试中赢得的所有天材灵宝都往她身上砸,总算是为她开出薄弱的仙根。
她刚到牙牙学语的年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他便一点点地教。
他将她当成亲妹妹一样对待,可她到底是和他渐行渐远。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喜欢上云亭,看着她对自己的态度从亲近,到冷漠,再到憎恶。
原来,她长大后,会变得和仙门其他人一样,不肯待见他这只半魔。
他在天凤仙门里的最后一点热闹也没了。
这仙门未免太过无趣。
若是毁了,会是如何?
白泽也不知道凭他的水平行不行,但就是莫名想试试。
他很想看到眼前这群人面临灭门时,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即使这个后果,很可能不是他能承担得起的。
少女清脆如铃的声音蓦地传来——
“他没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