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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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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0

    半岛医院。

    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被医院急招回去了,但这一次,和往常的每一次不同。自上次宴启生被抢救过来后,就一直躺在icu里靠呼吸器来维持生命,今天下午宴燃接到电话,病人突然呼吸急促,开始呕吐,生命危在旦夕。

    长廊上,他漆黑的双眸暗淡无光,无能为力下,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医护人员忙得不可开支。

    从呼吸困难到呕出黑血,再到最后完全失去生命体征,仅仅只用了两个小时,人就没了。

    宴启生的面上没什么亲人,父母早早离世,只剩一个亲哥哥,在接到通知后,一家人着急忙慌地赶过来。

    宴燃坐在医院冰冷的地面上,头埋于两臂间,低气压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淹没。足足过去两个小时,他一动不动,直至宴启生的尸体被推去太平间,也不曾抬头看一眼。

    人死了,就丧失了一切意义,装模作样地抱着他毫无温度的躯体,再假慈悲地流几滴眼泪,都是装给世人看的,没那必要。

    大伯母假模假样地安慰了他几句,宴燃没搭理,甚至连眼皮也没抬一下,大伯母知道是在自讨没趣,也识相地闭了嘴。

    也不知那动作维持了多久,直到胸口喘不过气来的时候,宴燃才撑着地面站起来。

    他背抵着墙,低垂着眼睫,神色黯然地从裤兜里掏了包烟出来。

    恰好有护士经过,善意地提醒一句:“这里不能抽烟。”

    宴燃一抬眼,眼底漆黑冰冷,溢出来的情绪很低很低,看得小护心生怜悯,指了指不远处:“实在忍不住,可以去窗口那边抽。”

    宴燃点了点头,嘴里衔了根没点燃的烟,拖着一具灵魂出窍的躯壳朝窗台边走。他背脊不似平时那般挺拔,肩膀松垮,浑身透了股颓丧的气息,过去一路,惹得不少人回眸关注。

    外头天很黑,宴燃掏出火机,直到点火的那一刻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指颤得几乎快握不稳火机。

    废了好大劲才点着火,狠狠地吸了两口烟后,眼睛酸涩难忍,他红了圈眼眶,看着窗外细细绵绵的雨丝,夹着烟的手指还在轻微颤着。

    挺了那么久,所有的信念和坚持都在这一刻轰然坍塌。

    宴燃沉沉地叹了口气,烟雾随着他吐息的瞬间,迅速融进斜风细雨中。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直到看见屏幕上来自冬尧的微信,才恍惚过来,她还在等他。

    两个小时前,冬尧发过一条:【还在忙?】

    宴燃迅速拨了通电话过去,关机,又拨了遍,还是关机。

    后来,无论他打多少遍,电话那头始终传来一道机械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在滴声后留言。”

    宴燃的心一下被揪紧,眉头紧锁着,心口也颤得厉害,半晌后,等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他才给董青拨了通电话。

    好在董青接电话快,没响几下,就通了:“喂,兄弟,咋啦?”

    “冬尧呢?”他一张口才发现嗓子沉哑得厉害,还带着轻颤。

    “不在我这啊。”董青似是听出了不妥,问,“你嗓子怎么了?”

    “不可能。”他眼神空洞地盯着某处,声音喑哑得几乎是说给自己听的。

    董青被他搞得一头雾水:“什么不可能?”

    下一刻,他忽然爆发似的,攒着极致的怒火低吼了声:“你他妈给我一个屋一个屋找。”

    董青吓了一跳,本来在画画,手心一颤,笔都掉了:“你冲我吼什么?人不在我这,我他妈都回来一个小时了,她还能藏起来啊?”

    宴燃没吭声,喉结上下滚了滚,眼眶愈发猩红。

    “这又是吵架了?”董青也来气了,被莫名其妙地吼了一嗓子,心里也烦躁得很,声音控制不住地拔高了些,“我说你们两能不能别好的时候跟粘胶水似的,闹的时候又整得鸡飞狗跳的……”

    话还没说话,宴燃就把电话给掐了。

    董青每说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铁锤重重敲击在他的脑壳上,除了头皮阵阵发麻般的刺痛,他一无所知。

    宴燃深呼吸了口,忍者嗓子眼的酸涩,再一次拨给冬尧。

    一通,两通,三通,四通……无数通,像是发了疯似的执拗,偏执地想要听到她的声音。

    起初,他还颤着声音,质问:“让你等我,跑哪去了?”

    后来,他哑着嗓子骂她:“你他妈接电话啊?”

    再后来,一句话也没了,他犹如没有感情的机械一般,麻木不仁地重复着手下的动作。

    窗台边的烟头越来越多,他眼睁睁看着那一簇簇诡异又猩红的火光在雨中瞬间浇灭后的凄凉,就犹如此刻的自己,是被全世界丢弃的垃圾,溃败又落魄。

    ……

    在窗台边拨了足足一个小时的电话,眼底情绪愈发冷厉深寒,他克制着躁郁,眼见天色越来越暗。

    时间让他慢慢沉下心思,去思考,去回忆,去探寻。

    他将过往的每一处细枝末节都连贯起来,记起的越多,那点不安的情绪就愈发强烈。

    天色愈来愈深,不多时,一道惊雷撕开夜幕,宴燃站在医院的长廊上,窗外大雨兜头而下。

    拨不通的电话最终转向语音留言,他沉默地望着远处的天,从未如此崩溃过。那种无助又撕裂的感觉,就像从身体里硬生生地抽走了什么似的,又像是心头像被利器拉了一道很长的口子,潺潺淌血。

    从前,他骄傲到不可一世;而如今,他喑哑的声线里透了股难以名状的悲戚与柔情。

    他对着毫无回应的手机,说着毫无意义的留言——

    “你要的将来,我会努力给你。”

    “冬尧……”

    “你男人不是一事无成。”

    “别走,行不行?”

    ……

    那夜之后,宴燃终究明白,横亘他们之间的,不是别的,是她为梦想而活,而他却没有送她直上青天的能力。

    后来的一周里,他活得人不人,鬼不鬼,把自己关在漆黑的房间里,浸泡在暗无天日的烟酒中,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不清醒的。他丧失自我,麻木不仁,生活被毁灭得彻底,他是在耗尽自己。

    就像一把大火烧光了原本所有的寄望,他站在一片残骸废墟中,心灰意冷,了无期望,甚至连生的意识也极为浅薄。

    无所皈依的余生,他要如何坚持着往下走。

    -

    冬尧下了飞机后,正犹豫着要不要给宴燃打电话的时候,才发现手机丢了。细细回忆追寻,才记起是落在飞机上了。

    她浑浑噩噩了一路,脑袋一片混沌,手机就放在面前放杂志的置物兜里,走的时候竟然忘记拿了。

    在机场找到了咨询台,联系了一圈,最终还是没有结果,丢了手机,只得认命。

    好在她还留了徐东的名片,才不至于来m城的第一天就搞得如此狼狈。

    路上找了出租车司机借了手机,联系过徐东后,一颗悬着的心也算安定下来。她看着车窗外繁华的大都市,一颗心雀跃地鼓动着,这里才是真正属于她的地方,也是梦想的开端。

    m城很大,机场离市区要一个半小时,到了酒店后,冬尧累得连眼皮也抬不起来,甚至没来得及洗澡,倒头就睡。

    第二天醒来后,她按照约定的地点去见了徐东,等忙完后已经到了晚饭点,又错过了营业厅的办理时间。

    直到第三天,她才得空去办卡,买了部新手机。原先的电话卡是用孟晓晴的身份证登记的,现在丢了,没办法补办,只好办了张新卡。

    冬尧首先联系了孟晓晴,如意料中一般,劈头盖脸的骂声漫天而来,孟晓晴就差没从电话那头钻过来,直接上手了。

    她事先留了封信,这几日孟晓晴也应当消化得差不多了,骂了几句后便开始哭起来,冬尧沉默了许久,最后说了句“对不起。”

    挂了电话后,冬尧想给宴燃打微信语音,可犹豫了许久还是下不了决心,相隔那么多天,所有到嘴的话似乎都变得难以启齿。

    后来的几日,她守着手机,可宴燃也如人间蒸发了一般,了无音讯。他的微信头像变成了一抹黑色,朋友圈依然是一片空白,冬尧好几次在对话框里打了字,可就是没勇气发出去。

    日复一日,她重复着毫无意义的挣扎,每晚抱着手机睡着,再睁眼,又是崭新的一天。就这样,纠结了一周多,才鼓足勇气拨了一通语音,然而冬尧不知道,等待她的却是怎么也接不通的那一头。

    拨了一下午,冬尧还是找不到宴燃,最后,她只能硬着头皮去找董青。

    第一通语音董青给挂了,过了五分钟,他又拨了回来。

    一上来,他便急促开口:“冬尧?你上哪了,怎么都联系不到你?”

    “我在m市。”冬尧站在落地窗边,欣赏着这座不夜城的辉煌夜幕,“宴燃呢?我联系不到他。”

    “你还好意思说呢。”提及宴燃,董青气不打一处来,“你知不知道他差点死在家里。”

    一颗心忽然高高悬起,她听到自己心跳加速,在耳边无限放大,嗓子口堵得难受,半晌后才挤出破碎的一句:“你说什么?”

    “别提了,他爸没了,又找不到你,在家酒精中毒,差点丢了命。”董青沉沉地叹了口气,“还好她妈从郾城回来及时发现。”

    冬尧察觉到自己的呼吸都快骤停了:“那他现在人呢?还好吗?”

    “反正是脱离危险了。”董青说,“但出院后人去哪了,我就真不知道了。也试过联系,就是联系不上他。”

    冬尧没再说话,一声不吭地站在窗边,浑身血液倒流,她觉得手脚冰凉麻木,空调吹得她背脊起了一层又一层鸡皮疙瘩。

    “不是我说你啊冬尧,你走也该打声招呼,你不知道宴燃那几天真的快疯了。”董青沉声道,“他最亲近的人离世了,你也走了,你说这都什么事儿。”

    “对不起。”冬尧呢喃,进行着毫无意义的道歉,“对不起……”也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哎——行了,现在再说这些也没用了。先不说了啊,我手里还有个客人,得先去忙了,我要是能找到他,就告诉你。”董青停顿了下,“或者他联系你了,你也通知我一声。”

    冬尧轻颤了下眼皮,怔怔道:“好。”

    挂了电话,冬尧才发现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乃至全身,她颤得厉害,一个没站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良久,等再抬起眼皮时,才发现泪水汹涌,模糊了视线。

    ……

    那年的冬尧还年轻,遇事只懂回避,面对漫长且彷徨的人生,只会用最简单和直接的方式,跌跌撞撞地去闯。

    离开时,她没有一句交代,走的一声不吭。

    冬尧还是冬尧。

    她选择了用自己的方式,以沉默去道别。

    她本想去了m市,等一切安排妥当后,再与他联系。到了那时,她应当重新收拾好面对他的勇气,只是没想到天意弄人,那一句,一直想告诉他的话,终究没在年少时说出口。

    ——“宴燃,离别只是暂时的。”

    无论过去多少年后,再回忆起当初,她依旧清晰记得,离别那年,半岛的晚风有些燥热,裹着丝丝绕绕的细雨,携着缱绻的绵意浮过心头,令人魂牵梦绕,成了牵绊一生的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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