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忌日
叶依云忌日这天,景山公墓。
冷风逼得紧,严寒似乎肉眼可见。
谢凌穿了一身黑衣服,长长的风衣一直覆盖到小腿,衬得脚踝盈盈纤瘦。出门时忘了,此刻露出一截雪白的颈子,与黑衣相撞,白得反光。
怀里抱着一捧白菊,站在冷风里,飘逸若仙,孤傲袅然。
许盛从后备箱里拿完东西过来,同样一身黑,西装考究,大衣宽厚,衬得风姿俊朗,眉目卓绝。
“姣姣,我们进去吧。”
狐狸眼凝起,伸手取下自己的围巾套在漂亮的脖颈上,打了个松垮垮的结。
语气责怪,“出门又不注意了,怎么记不住。”
他一大早有点急事出去,按着时间赶过来。没想到这么一个疏忽,就让谢凌又光着脖子出来,心里又好气又无奈。
抱过她怀里的白菊,又拂了拂她耳边的长发,指腹摸到耳边那粒小巧可爱的黑痣,火苗立刻窜上来,烫的他飞快收回手。
谢凌始终有些失魂落魄,视线投向墓园。
“进去吧。”
墓园就像个迷宫,无数灵魂被装在方正的石碑下,组成排列整齐的消逝痕迹。只有真正牵挂的人,能从万千石牌中,辨认出最与众不同的那一块,在无形的空气里,看见透明的灵魂。
叶依云的墓碑在墓园一角,是最空旷清闲的一处所在,不远处有一方花园,只是这时节都寥落了。
他们将白菊蜡烛等一一摆放好。
石碑上,女人笑容婉丽,极有亲和力,眼角染上一丝岁月的痕迹,却掩盖不住年轻时的美丽动人。
美,是世上最有用而最无用的东西。
因为这个皮相世界,因为它与生俱来,也随着时间老去。
更多的是因为无法掌控的命运,所以哪怕叶依云家世优渥,知情达理,温婉贤良,也躺在冰冷石碑下了。
谢凌惨然拉唇,声音缥缈,似乎要随风而去。
“妈妈,我来看你了。这一年,你还好吗?我回国了,过得很好,爷爷也好,舅舅和外公他们也很好。今天很冷,就像你离开的那天一样”
她不习惯流泪,并且许多年过去,悲伤也在一层层减淡。
许盛看着照片,想起初进谢家,那个端坐在沙发上,对怀里的小女孩儿和颜悦色说话的女人。
“姣姣,这是许盛,以后是你的未婚夫。”
他当时,也不适应“未婚夫”三个字。
现在而言,心绪复杂。
叶依云一手促成他和谢凌的婚约,虽然剥夺了他这些年的自由,受到许多原本不该承受的冷眼,有时候还会有责骂。可是最终,却是成就了他,他现在一切生命的转折,都是那一纸婚约促成的,不可谓不感激。
隔着厚厚的手套,他感受到一只小手颤抖着牵起他的手,展示在照片前。
“你给我安排的婚约,目前来看还不错。许盛很好,希望你的眼光能对一回。”话说的有点俏皮,或许是不想气氛太压抑了。
叶依云一辈子唯一的好眼光,估计就是挑女婿了。
很长一段话说完,她叫许盛再点上两根蜡烛,一起拜了拜。
“叶姨,我会好好对姣姣的,你放心吧。”正要走时,许盛忽然开口,对着石碑磕了个头,无比虔诚。
谢凌惊愕之余,更是意外之喜。
扶着他站起,然后顺从地被男人牵着手,开始折回。
“走吧。”
手套很厚,所以许盛一把扯下两只手套,将光滑的小手捞进自己的大衣口袋里,用体温护着。
谢凌天生体质较寒,冬天戴手套也无济于事,怎么也捂不热。这会儿脱下手套,触感冰凉柔滑,与许盛的温暖干燥天差地别。
“冷吗?”
被温凉的狐狸眼看着,她总还不习惯。
就好像,明月独独照着她一个人,抛弃大千世界都不管了。许盛一如传言中那样,清俊美好,矜贵端雅,而比传言中更要温柔细致,在她这里,待人接物都万般小心。
她在外面是风风火火,雷厉风行的。心里却明白得很,自己脾气又臭又怪,骄纵傲慢,除了美丽的皮囊,别的一概不搭。
点点头,却说:“许盛,我不明白,你喜欢我什么?”
“喜欢”两个音节,就像是个口号。
可能正因为今天是叶依云的忌日,所以她格外敏感一些,脆弱的一面展露无疑。说到底,还是父母的婚姻失败彻底,让她害怕自己会步入后尘。
人真正恐惧的,不是命定发生的劫难,而是恐惧于害怕以后有劫难。
两只黑油油的眼珠,又盛满清澈的冷水,一眼望到底。
许盛垂下眸认真思考,声线平稳。
“姣姣,我也不知道喜欢你什么。但我不喜欢你浪费担心的力气在我身上,我没有证明什么的浪漫,该担心的应该是我才对。”
“我不是谢楷,心脏很累,做不到三心二意。而且,追你挺累的。”
许盛眯起眼坏笑,邪肆风流。
“哦。”谢凌骄傲地挑起下巴,吸了吸鼻子,“看来我妈妈的眼光还是对了一次。”
脸上落下几片冰凉,冷意侵入身体。
仰起头,漫天细小的白点施施然飘落,有加大的趋势。
谢凌伸出另一只手接住一点,雪花很快融化。
“正巧,下雪了。”
上次许盛说要一起赏雪,她便问:“要一起赏雪吗?”
出人意料的,许盛摇头。
“你手都冻冰了,还赏什么雪,过两天吧。”
于是只得作罢。
出了墓园,许盛去停车场开车过来,把谢凌塞进看守大爷的值班房,里面暖气哄哄响。
大爷对自己的判断十分自信,“姑娘,你老公?”
谢凌冷白色的脸皮唰一下红了,连连摆手,“不是,还不是。”
大爷“哦”了一声,“快了吧?”浑浊的眼里射出穿透人心的金光。
谢凌犹豫了,谢泽玉是说,如果不出意外,明年让她和许盛完婚。
但那谁知道许家怎么想的呢。
大爷也没紧逼,把暖手的电炉推到她脚边。
“小徐以前常来这里,不过都是一个人。这回带你过来,是不是见家长那意思?”
大爷看不见的狐狸耳朵竖起来了。
许盛父母的墓并不在这个墓园,来这里只能是因为叶依云。
他们之间用不着见家长,因为都见过了。若非要说见家长,那也应该是她带许盛来见家长。
大爷他搞不清楚状况,把主宾对象弄错了。
谢凌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上面,伸出手烤着,问:“他经常过来吗?”
“是啊。”大爷一拍手,眉飞色舞地说起来,“每年的这个日子都过来,清明啊,重阳啊什么节日的,也过来送个花烧个香啥的。你别说,他挺上心的,平时对人应该也不错。”
意有所指。
谢凌不置可否,“是不错。”
“所以,你们什么时候的事?”大爷的八卦之魂又冒出来了,看得出确实和许盛关系匪浅,否则不可能这么关心。
正逢她搭不上话之际,外面一声叫喊。
“姣姣--”
许盛的声音。
谢凌站起身,“我们要走了,再见。”
短短时间,大爷便知这是个冷傲又脸皮薄的女孩儿。
长得挺漂亮,逗起来挺有意思的,小徐有福气啊。
抹了把下巴,他招招手,“回去吧,这里有我看着。你们好好过日子啊。”
谢凌面上羞红,眸中水光潋滟,美颜无方。
出门,看见许盛下车了走过来。
身子颀长挺拔,俊美得如雪中仙人,黑色更添沉稳大气。
他们的视线隔空相撞,隔着距离也能感受彼此。
心口忽然化作一滩柔软,谢凌明了了“茅塞顿悟”的意思--他总是温柔谨慎的在她身边,她只是不察,却喜欢。
她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的喜欢一个人,并且,后知后觉。
许盛在远处招手,让她走过去。
但出乎意料,她踩在冷然的石板上,高跟鞋撞击之余,砰砰脆响。
冰凉的风吹起衣角,海藻般的鸦发在风里散成一面飘扬的旗帜,速度不慢地奔着风来的方向。
“姣姣”忽然入怀的娇软温热,残留着从屋里携带的暖意,好像她骨子里的冰冷都这样融化了,露出滚烫的真心。
他失了神。
谢凌抱着男人精瘦的腰身,低低呢喃,“许盛,我开始喜欢你了。”
素来的强势霸道,让她在确定心意后,也能高调宣布。
抱住的男人身体一抖,如遭点击,然后如同沸腾的滚水一般,颤巍巍问她:“真的吗?”
小心翼翼,怕幻梦一碰即散。
大爷从值班室里出来,手里拿着敞开的保温杯,热气腾腾缥缈,看着抱作一团的两个人,早有预料似的眯眼笑。
就说么,这肯定是小两口。
雅城别居。
钱妈看着两人牵手进来,好一瞬错愕,反应过来,满脸堆笑。
“你们回来了,要不,我今天多做点好吃的?”
她就是想庆祝一下。
少爷终于美梦成真,可喜可贺啊。
许盛蹲下身,托着谢凌纤细的脚腕给她换鞋。
谢凌撑着鞋柜边缘,对钱妈笑笑,“不用了,和平时差不多就行,做多了也浪费。”
而且,今天是她妈妈的忌日,没必要铺张浪费。
“好吧。”钱妈给他们倒来热茶,自己去厨房准备午饭。
谢凌的手机早响个不停,打开一看,消息成山,不禁头皮发麻,有些不愿处理的叛逆心情。
许盛经验丰富,所以他选择--压根不看。
倒了杯热茶给她,“过几天,有个酒会,我们一起去?”
“为什么?”
谢凌完全get不到许盛眼中的谋划,不懂就问。
ophelia还要准备春季大秀,有了上一次大秀的成功经验,压力少了些,忙碌却不少。
考虑到是许盛,她才没彻底拒绝。
随后,脖子上被喷了不少热气,痒得她歪了歪头。
“京圈年度酒会,要带女伴。本来你也要去,刚好也缺个男伴。所以,不冲突。”
alex已经恢复工作,前两天和她说过这事。
刚好,她原本也是这样打算的。
“好。”
许盛顺势搂过她的腰肢,靠坐着,“礼服我给你准备,你不要费心。”
谢凌:“我家公司做什么你忘了,礼服还用你准备?”
“我知道,但我已经准备好了。”很早很早就准备好了,以后的也准备好了。
许盛没说后半句,怕吓到她。
他准备了多少衣服,他自己也不清楚。
在另一个地方,整个一层楼都挂着给她的衣服,各种场合穿的。
他就算再谨慎,也还是做着一个大胆的梦,想把她藏起来,穿上各种漂亮衣服。
所以,他不断地买,不断定做。
上次网络盛典,就算没有找温玲定做的那套礼服救急,他也还有很多。
只不过是暴露得快点而已。
谢凌没再反驳。
她最近好像,越来越温顺。
就像此刻跳到她腿上趴着摇尾巴的白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