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嗯?”阿驷停下脚步,“那你站水边干什么?还一副要往里面跳的样子。”
男人道:“我不过就是站在那儿吹吹风而已。再说了,我要真想不开也不可能找这儿跳河,这水才多深?”
赵惜顺着男人的目光看向河里,确实,这条河段边都是鹅卵石,近岸处的水很浅,起码还得往水中走个两丈才能淹死人。还真是他们误会了。
男人笑了笑,“虽是误会一场,还是要多谢你们,倒是浪费诸位的善心了。”
阿驷啧了声,“你没事靠水那么近干嘛,是人看到都会以为你要往里跳。”
男人觉得真是乌龙,“对不住对不住,在下章元弼,只因着家中娘子同我闹着要和离,心情略有不佳,才到此散心,绝不是有意让几位误会。”
赵惜摆摆手,“是误会也是好事,要你真要跳河,我们怕也是救不急。碰到即是有缘,既然你也是为着消遣而来,不如同我们一同泛舟水上?”
章元弼自也看到了他们的船,拱手一揖道:“恭敬不如从命。”
四人上了船,章元弼本不好意思让阿驷划船,整条船上就他年龄最大,怎好让个少年郎替他撑船?赵惜让他入内坐下,“碍不着事,我们又不急着去哪儿,让舟随风流,飘到哪儿,我们看哪儿,不也是一件乐事?阿驷随便看着点方向莫要我们撞上岸就行。”
“如此,就有劳阿驷兄弟了。”章元弼道。
阿驷答了声“无碍”。
几人互相认识了一番,章元弼道:“虽说我乃光州人士,可日常只知城中酒楼茶肆,没曾想,随便一叶扁舟,一壶苦茶,在水上就能享得千万世的安宁。”
赵惜道:
“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
一年好景君须记,正是橙黄橘绿时。
“管他何时何地何风何景,只要能睁眼,入眼什么不能是美景?”
章元弼一听此诗,突然激动起来,“颜兄弟也爱苏学士的文章?”
“呃——”赵惜淡笑着点了点头,“只是略知一些。”
章元弼却似一下找到了知己,开始大谈特谈起来:“苏学士的文章那是纵横恣肆,意境悠远,不管是诗还是词作,是随手拈来却不落俗套,有婉转多情,有清新豪健,无一不是佳作,读后是让人回味无穷。世间怎的能有如此风流人物,在下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只恨没能同先生生在同一时。”
“……”
“颜兄弟读过他多少文章?”
赵惜干笑了两声,“差不多都读过。”
“果然是知音啊!”章元弼看赵惜的眼神就似在看失散多年的亲人,“在下是把苏学士的集子读了又读,看了又看。甚至连家中娘子都嫌我太痴迷,要同我和离,哎!要是娘子能像颜兄弟如此理解我,我的日子怕能赛神仙,何至于如此愁苦?”
你怕是有什么误解?
蔡萄体会不到章元弼的心情,只觉得他的故事挺有趣,追问道:“那你答应离了吗?”
章元弼又是重重一叹,“还没有。”
赵惜随口一问:“她就只是嫌弃你太过敬重苏学士?”
章元弼脸上浮现羞愧,“她也嫌我长得不好。”
“……”
这话让赵惜三人都没想到,蔡萄仔细看了看章元弼的脸,呃——
“你们也这么觉得吗?”章元弼问。
赵惜道:“我倒觉得没甚,每个人长得都不同,各自有各自的风采,要是人人都长得一样,那还有甚看头?”这倒是他的真心话。
章元弼问蔡萄:“小娘子觉得呢?”看来他还是更在意女子的看法。
蔡萄支吾了半天,“我觉得,也还行,不丑。”
“是嘛。”章元弼重重松了口气。
赵惜道:“看你的样子,不想离?”
章元弼没有立刻作答,过了会儿才叹了口气,上船这一会儿功夫他都叹了八百回的气了,“我想不想有甚用,她说必须要跟我离,不同意就要到公堂上去请官老爷定夺了。”
“那就如了她的意,写份夫妻相别书,看你们都各有二心,怕是也难归一意,好聚好散不挺好?”赵惜道。
“……”章元弼是半天没出声,他不懂,怎么说着说着就说到和离上去了?过了半晌才回道:“我再想想。”
四人是游到太阳西斜才下了船,章元弼赶着回家,道完别就往城内走,但刚走一会儿就碰到了一群平时在城中游手好闲的流氓,他心里咯噔一声,在心里祈祷这群人只是路过,只是路过,可别是找他麻烦的。等跟那群人擦肩而过,他都还好好的,没被打也没被抢,他心底是大大松了口气,结果他这口气还没出完,就听到那群人围住了赵惜他们。
“三位,看你们这穿着打扮,不缺钱吧?让我们帮忙一起花花呗。”一个汉子流里流气地说道。
章元弼心跳蓦地加快,他连头都不敢回,脚下步子迈得更快了,到最后甚至跑了起来,等跑进了城门他才停下来,撑着腿直喘气,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自然是什么都看不到。
河边被围着的赵惜三人,先是有点发愣,听了那流氓的话,心底浮现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凭什么要给你花?
阿驷直接站到了赵惜面前,蔡萄反应过来开始害怕,直接躲到了赵惜后面。
另一个流氓道:“你们也别否认,你们一进城咱的兄弟们可就注意到了。像你们这样的肥羊,咱们在光州城待了这么久,都难得碰上。所以奉劝你们老实点儿,乖乖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免受皮肉之苦!”
阿驷脸色一沉,手伸到背后就要拔藏在后面的剑,手却被赵惜抓住了,赵惜朝他轻轻摇了摇头,对方有十几人,他们不可能是对手,何况他们还有个不会武的蔡萄。
赵惜站了出来,朝面前的流氓们抱了抱拳,“几位壮士,你看咱们三人就是来投个亲,身上也没带多少盘缠,可否给我们留点路钱?”
流氓们的头儿朝他们勾了勾手,“先交出来。”
赵惜带头交出了钱袋,流氓头儿用下巴指了指阿驷和蔡萄,“还有你们两,快点儿!我们可没多少耐心。”
阿驷和蔡萄不甘不愿地把钱袋交了出去,几个流氓拿着那鼓鼓囊囊的钱袋,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几人凑到他们头儿面前小声道:“头儿,好多!”
流氓头儿沉声道:“还有吗?”
三人齐齐摇头。
旁边一个流氓不信任地看着他们,“头儿,你看他们这穿金戴银的,身上肯定还有别的宝贝,别被他们就这样骗了。”
赵惜的手下意识往上溜想盖住什么,但他很快意识到又收了回来,只装作若无其事,“你们也看到了,我们就是三个孩子,家里大人怎么可能给我们身上带什么宝贝?所有值钱的都放在钱袋里了。”
有流氓提议搜身,很快就得到了其他人的附和。
蔡萄在后面吓得一下把自己抱住,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口中的呜咽声就要脱口而出,可她死死咬住了嘴唇没让声音泄出半分。
阿驷脸色更加难看,要不是手在背后被赵惜死死按住,他怕是早就拔剑同人拼了。
赵惜笑着道:“壮士们,我们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我们现在连能不能走到亲戚家都不知道,希望你们能高抬贵手,放我们进城吧,我们绝不会报官。”
一群人已经在朝他们逼近,看来是真要上手搜,赵惜拉着阿驷和蔡萄,被逼得不断后腿,可再怎么退都是死路。
一个流氓的手已经伸向了最前面的赵惜,流氓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慌的大叫:“不好了,头儿,快跑,官府的人出城了。”放风的发现了不对立刻发出警告。
流氓们是拔腿就跑,他们自然不可能再回去自投罗网,有了钱,他们到哪儿不是活?
等流氓们作鸟兽散,赵惜三人也没敢在原地停留,绕了另一边往城里跑,他们自然也想追回自己的钱,可那些人明显是追不到了,就算官兵来,也只能捉到他们,但恰恰他们也同样不能被抓到。
三人入了城是齐齐软到地上,蔡萄不停嚷嚷着:“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阿驷也好不到哪儿去,他看向最平静的赵惜,“殿下,你都不怕吗?”
赵惜看了阿驷一眼,只把手放到他手中,“说到装模作样,我毕竟要比你们有经验些。”
阿驷这才感觉到赵惜其实一直在抖,“殿下——”声音中充满了自责。
赵惜把手抽回来揉着没劲的腿,“你们两个都怕得要死了,我要再怕,那咱们不是只有等死的份?”
蔡萄吸了吸鼻子,“你明明也怕。”
“能不怕吗?”赵惜此时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我何曾遇过这种事?”
“说得我遇到过似的。”蔡萄的声音里都是鼻音。
阿驷:“……”谁还不是第一次了?
等脚有点力了,赵惜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还好我们住的客店交了三天的房钱,不然今晚咱们就得流落街头。先回去吧,明天再想办法。”
受了那么大一场惊吓,就算躺到床上也没人睡得着,现在他们又面临着一个非常重大的问题——没钱。不识愁滋味的少男少女,第一次从心底浮现了焦虑和不知所措。
次日醒来,三人的眼睛都是红的,什么都不用说也知道谁都不太好。
赵惜道:“咱们先看看自己还有没有剩下什么值钱的东西。”
阿驷把两个包袱放到桌上,是他和赵惜的,蔡萄也拿了自己的包袱来。赵惜的包袱中除了一些衣物就只剩下一块红玉,那还是他昨晚回来时担心再遇到劫匪才放进去的。
赵惜道:“这玉是我母亲从家里带出来的唯一一件东西,我出生后她就送给了我,这是绝对不能拿去卖的。”
阿驷自然也知这玉的珍贵,不仅仅是它的价值,还有它所代表的意义,他相信赵惜就是没了命也不可能把这玉弄丢。
然后是阿驷的包裹,居然在里面发现了几锭银子,三人瞪着那几锭银子,就似能看出朵花儿来。
赵惜道:“想不到你居然还藏了私钱?”
阿驷挠了挠头,“颜娘子给我发的月钱我又用不着就攒了起来,铜钱不好带就换成了银子,一路上花销都是你们在出,我就负责跑腿,自然轮不到我掏钱。”
蔡萄翻了翻自己的包袱,里面还有些首饰,带出来的都是她最喜欢的,她眼中满是不舍。
赵惜看了蔡萄一眼,道:“现在咱们的情况也清楚了,就剩下阿驷那点银子,出去玩儿是不要想了,够我们吃多久都不知道。”
蔡萄迟疑道:“我这儿还有些……”
赵惜打断她,“你的那些金银首饰先留着,除非咱们真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再说。”
阿驷担忧道:“我们才刚走出来,钱就要没了,现在该怎么办?”
赵惜道:“只要我们在外,没钱的事迟早是要遇到的,不过是提前罢了。”
阿驷和蔡萄都有点无精打采,蔡萄道:“那怎么办?”现在可没人给他们发月钱了。
阿驷想了想,“我们可以赚钱。”
蔡萄举手道:“我会刺绣,我听其他房的人说过,相国寺里的万人交易就有拿绣品去卖的。”
赵惜否定了她的提议,“不说我们连针线都没有,你要绣完一副图就得花不少时日,只怕也是救不了急。”
蔡萄一下泄了气,不再吭声了。
阿驷道:“我会剑法和射箭。”
赵惜连白眼都懒得翻,“能干啥?打仗吗?”
于是阿驷也不再吭声了。
屋中的气氛变得低迷,三人此时才发现,他们学的东西,平时说起来好听,真到用时,发现是一点没用。
赵惜看向阿驷,“你平时在京城中走动得多,知道有什么地方可以给人介绍活的吗?”
阿驷想了想,还真给想到了,“我记得有些牙行是专门干这个的,有需要用人的也会找他们。”
赵惜点了点头,“这就好,虽然我们暂时还不缺钱,但总有用完的时候。以防万一,我们明天就去牙行问问,看看有没有我们能做的,赚点钱也好继续上路。”
阿驷和蔡萄都没意见。
不过一日,三人看起来就少了那份光鲜亮丽,就似从天上落入了凡尘。赵惜刚走出客店,就在门口碰到了章元弼。章元弼看到他们没事是重重松了口气,上来问道:“你们昨天没被怎么样吧?”
阿驷和蔡萄对于这人昨天逃跑的行为很是耿耿于怀,并没搭理他。赵惜却明白章元弼并没什么错,后来官兵会来怕也是因为他报了官,不然他们会怎么样才是难说。
“无碍,无非失点钱财罢了。”赵惜道。
“没事就好。”章元弼絮絮叨叨,“你们也别嫌我不仗义,哪怕我当时留下也是帮不上忙。那些人都有些身手,我还不够他们打一拳的。当今的武人虽说难出头,也不知怎的就沦落到了做匪人的地步。哎——”
“……”赵惜脸上的笑都快挂不住了,“今天章官人来,应该不是就为了说这些吧?”
“噢噢噢,对。”章元弼问道,“我昨天跑回城就去报了官,他们后来被抓住了吗?”
赵惜摇头。
章元弼又是一叹,“那群人已经是惯犯了。他们每次都找过路人下手,抢完就跑,被抢的人就是报官也找不到人。等把钱逍遥完了那群人就又回来了,那时被抢的人早走了,告人的都走了,官府自然也就懒得再去拿人。有时那些人会向官老爷送些银钱,只要他们没被抓现行,官府就睁只眼闭只眼随他们去了。所以你们的东西,怕是别想再要回来了。”
“我知道。”赵惜道,“我们本也没抱希望。”
“那你们这是要去做什么?”章元弼问,“还有钱吗?”
蔡萄道:“能还有吗?”语气很冲。
章元弼也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那,现在你们要怎么办?”之前一起泛舟同游,他对赵惜他们的事也有点了解,知他们是来投靠亲人,结果发现亲人早不在此地了。他虽说也想帮帮他们,可他自己家也不宽裕,是有心无力。
赵惜道:“准备去牙行看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能做的,不能等着饿死。”
这个章元弼倒是可以帮忙,“我带你们去,我好歹是这儿的人,哪儿的牙行靠谱,我是一清二楚。”
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们就是睁眼瞎,赵惜也就没推辞,“那就有劳了。”
“不妨事。”
章元弼带他们进了一间茶肆,里面的店家对章元弼似是很熟悉,主动打了招呼:“哟,章大官人又来了,此次是想找什么活儿?”
章元弼面子有点挂不住,忙道:“不是我,我今天是带人来的。”
“哦?”店家看向赵惜他们,眼中满是打量,“他们是来雇人的?”
“不不不,”章元弼道,“他们是来找活儿的。”
“这样啊。”店家先看向蔡萄,“你是厨娘吗?”
蔡萄摇了摇头,忙又补了句:“但我会刺绣。”
店家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又看向阿驷和赵惜,笑了声,很是意味深长,“你们两会什么?会木活吗?”
两人自是摇头。
“泥瓦呢?”
又是摇头。
“园丁?”
还是摇头。
店家笑得很是客气,“那就不好意思了,实在没有什么适合两位小官人的。码头虽然缺人,但看两位也不像是扛得了重物的样子。”
赵惜三人脸上都是尴尬之色。
阿驷道:“我家……我家师弟字写的好。”
店家嗤了声,“这年头,读书写字的多了去了,谁不会写个字?”
“可……”阿驷要反驳被赵惜拉住了。
店家开始赶人,“你们还是先去想想自己到底会什么再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