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火种
“你会后悔吗？”苏新宸对着“江梦歌”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后悔？”对面的“江梦歌”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我不是那些无知的孩童，不是那些轻易拿生命做要挟的人，我是为了自己的理想而奉献。呼吁的声音太低，传不了多远，传不了太深……”
直到现在，苏新宸才彻底明白过来，江梦歌让自己融入了那幅画。
《抱陶佳人》，重点不在于佳人，而在于那些陶器。
江梦歌之美，美不过历史与文化。
同样的，江梦歌愿意用自己的美，为自己的理想做祭奠。
“可是，即便为此放弃了生命，最后的结果一定能如你所愿吗？”苏新宸望着“江梦歌”，虽然内心不忍，但还是说出了那句格外尖锐的话，“一条命，能够改变樊笼测评的评判标准吗？一条命，有这个价值吗？”
苏新宸不断告诉自己，对面的并不是真人，只是一个机器，是樊笼幻化出来的模样。
是全息投影，是科技造物。
如果不这样心理暗示，苏新宸根本无法说出这些话。
苏新宸曾经还能跟谷俊风夸夸其谈生命的价值，把生命放在天平的一端。
可是现在……
经历了这么多后，苏新宸反而感觉自己愈发看不清了。
那层雾，遮盖了天平的刻度，掩去了两边的砝码。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我希望自己能做那颗火种。”对面的“江梦歌”神色变得柔和了一些，仿佛牺牲对于她来说才是最好的归宿。
苏新宸微微闭眸，实在是不忍心去看。
他要怎么告诉江梦歌，那封遗书可能永远不会被公开，如果是这样的话……她的牺牲将毫无意义。
“选择用画的方式去牺牲自己，是因为也看中了这背后的流量，觉得会有舆论热度？”苏新宸开口问道。
对面的“江梦歌”毫不遮掩，点点头，承认了。
这几乎是显而易见的事情，江梦歌的死亡更是引起了不小的讨论度。
在一起起案件发生之后，“画”本身就成了一个自带热度的敏感词。之前也说了，美术馆能有现在的客流量也跟这个有关。
“有人引导你吗？还是……”苏新宸望向“江梦歌”。
这一刻，他宁愿有人引导。
出乎意料，“江梦歌”没有给他回答。
苏新宸这才反应过来，对面坐着的并不是真的江梦歌，只是樊笼幻化的全息投影。
“如果这件事没有达到你预想的效果呢？”苏新宸婉转地问道，他不能直接说遗书可能不会被公开。
出乎意料，对面的“江梦歌”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即便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件事的发生，我亦无悔，我对得起自己的理想，对得起自己的信念，这已经是我力所能及的最大程度了。”
苏新宸静静地看着面前的“江梦歌”，他有很多话可以劝，有很多大道理可以讲，但与此同时他也明白，很多事情是说不清楚的。
如果放在平时，大家或许还可以思考，还可以静得下心来听。
可今时不同往日，这个世界都被漫天雪雾覆盖了，人心也是如此。
当你每天的目标都是活下去的时候，你又如何能静得下心来，又如何思考？
面前的“江梦歌”消失了，显现出樊笼本来的样貌——那个冰冷的机器。
苏新宸静静地看着对面，静静地看着那个空出来的位置。
他已经知道了他想知道的，如果他需要详细的资料，樊笼也能够提供，可对于苏新宸来说，已经没有必要了。
苏新宸看了眼时间，距离下午开始上班还有十分钟。
苏新宸拨通了施晴雪的电话。
他很少主动给施晴雪打电话，因为两人工作身份的原因，更多时候都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施晴雪通知苏新宸，可这一次……
“怎么了？是有什么发现吗？”施晴雪的声音透漏着疲惫。
“江梦歌的遗书，有可能公布吗？”苏新宸直接问道。
电话那头的施晴雪沉默了片刻，最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两边都在为这件事吵，外面看上去风平浪静，但估计里面距离爆炸也没多远了。”
“两边？”苏新宸没太听明白。
“保守派和开拓派啊。”施晴雪刻意压低了声音，“我刚从会议室里溜出来，本来让我去就是凑个人头，撑场子的，结果真正吵起来我才发现，我凑人头的作用还不如一个机器人，也根本撑不起什么场子。”
“为了那封遗书？”苏新宸问道，“治安管理局怎么看呢？”
“我们又不像你们研究院，一眼就知道是开拓派那边的，我们长期中立，不然也不至于让两方人马在我们这边吵成这样。”施晴雪对此倒是看得开。
对于施晴雪来说，她的使命就是接到信息，调查案情，破案。
至于她个人的情感影响……早期刚入职的时候她还会有，但随着见了越来越多的事情，经过时间的磋磨，她也渐渐看开了。
或许有人会说，她变得越来越冷血无情了，但对于施晴雪来说，这也是她变得越来越专业的体现。
对于她这个行业来说，太多的个人情感会影响到她的判断力和专注力，相比较而言，少想一点，就能多做一点。
“我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苏新宸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自己都觉得格外惊讶。
他不是喜欢惹事的性子，更不是什么事都喜欢掺一脚的热心肠。
施晴雪也有些惊讶，连带着声音都严肃了不少：“什么意思？你希望这封遗书被公开？还是……不被公开？”
“我希望它被公开。”没有了之前的迷茫，这一回苏新宸回答得格外坚定。
施晴雪那边沉默了许久，然后才开口问道：“为什么？”
“直到现在，我也不能赞同江梦歌的做法，这在我看来太偏激了。可既然已经牺牲，我就希望这份牺牲是有意义的。”苏新宸回答完之后，又对着施晴雪问道，“你有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的理想吗？”
面对这个问题，施晴雪颇为无语地反问道：“你觉得我现在不算是累死累活，时刻游走在付出生命的边缘吗？”
苏新宸：“这……”
“不要光看江梦歌那种一瞬间的生死，像我们这种钝刀子磨人的，其实更可怕。”施晴雪苦口婆心道，“据我所知，你们研究院也差不多吧？每天要做的事情，要干的活，要加的班……”
苏新宸：“额……”
为什么会莫名被戳到痛处？
果然，与其心疼别人，不如先看看自己。
“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施晴雪怼完人心情大好，冲着苏新宸开口说道，“我不能保证结果会如你所愿，但我愿意为你的希望出一份力，连带着几个好兄弟。”
“什么意思？”苏新宸一时没反应过来。
“那个会议啊，保守派主张公开，让更多的人看到陶文化的价值，开拓派主张不公开，认为相比于携带这些易碎的东西到地下城，不如把精力放在科研上，哪怕是多带几台有用的机器或者有用的零件材料。”施晴雪简单地解释了一下，“我和几个好兄弟不是被拉去凑人头撑场面了吗？但不管怎么说，还是有投票权的，所以……在能力范围内，我挺你。”
“好，谢谢！”苏新宸情绪激动地说道，“真的感谢！”
“先别着急，这事儿最后的结果还不一定呢，我们几个小虾米可决定不了。”施晴雪笑道。
“没有！已经足够了。”苏新宸沉声道。
是啊，他们都是小虾米，都是螺丝钉，但是这个世界不就是由无数个小虾米，无数个螺丝钉组成的吗？
我们能做的事情是不多，但并非没有。
有的时候，就是小虾米的选择，改变了世界。
毕竟，还有蝴蝶效应存在，不是吗？
苏新宸再次回到工位的时候，整个人都明朗了许多。
“怎么了？中午不睡觉，谈恋爱去了？”旁边的耿子昂揉着惺忪睡眼，对着苏新宸打趣道。
“没。”苏新宸摇了摇头，给出一个更加离谱的答案，“拯救理想去了。”
“啥玩意？”耿子昂愣住了，他非常怀疑自己没有睡醒，才产生了错觉，听错了话。
苏新宸点了点头：“为理想生，为理想死，为热爱生，为热爱死。”
耿子昂干咽了一下，犹豫地看了看四周，然后又掐了掐自己。
先确定周围所处的环境是真实的，自己是清醒的，然后耿子昂又问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最近是不是加班太多了？”
说完，耿子昂又立马摇了摇头：“不对啊，上个周末只有我来加班了，你跟谷俊风不是出去玩了吗？虽然听说你又把自己玩进了治安管理局，但那里不管怎么说也是你第二个家，顶多算是回小家一趟。”
苏新宸担心耿子昂越说越离谱，正在纠结要怎么解释的时候。
耿子昂已经拨通了研究院心理支撑部门的电话。
“喂，您好，我们这边有个小同学的精神状态出现了一些问题，可以预约一次心理咨询吗？”
“对对对，我是他同事。”
“他叫苏新宸，工号是1001。”
“今天下午五点是吧？好的好的，我就转告他。”
“对，他不好意思直接说，但是我作为同事兼好友，实在是不愿意看到他的病情恶化。”
“是啊，早发现早治疗嘛。您说得对，我也是这个意思。”
“另外，想问一下，这个应该算是研究院的员工福利，不会另外收费吧？”
“不收费啊。行！不愧是我们大研究院，我当初一进来就知道，这是家。”
苏新宸目瞪口呆地看着耿子昂帮自己预约好了心理医生，然后听着耿子昂跟心理医生胡说八道，顿时感觉自己眼前一黑。
自己为什么会认识耿子昂，为什么会跟耿子昂成为好友？
对，因为他们是同事，是同一个工种岗位的同事。
果然，人不能太熟。
太熟他就会帮你约心理医生，还假装你是精神病，借此与心理医生大聊特聊。
直到耿子昂结束通话，苏新宸才阴恻恻地开口问道：“心理医生是个很漂亮的姑娘吧？”
“你怎么知道？”耿子昂无意识反问，然后又立马捂住了嘴。
片刻后，耿子昂一把抱住了苏新宸的大腿，就在苏新宸以为耿子昂会跟他道歉的时候，耿子昂大喊一声：“对不起，但为了兄弟的幸福，你不管是不是精神病，都必须是精神病！今天我送你去看病，到时候你看病，我在外面看人。”
苏新宸被耿子昂的厚颜无耻给震惊到了，究竟是什么样精神觉悟，能让耿子昂说出如此荒诞无理的要求？
“你知道吗？你今天说胡话的时候，是我觉得自己离幸福最近的时候。”耿子昂望向苏新宸，“所以，是不是兄弟？答不答应？”
没有男人可以拒绝这样的请求，苏新宸是男人，所以他也不例外。
最终，在耿子昂期盼的目光中，苏新宸还是点了点头。
剧情的发展太过于迷幻，直到苏新宸再次开始工作，他还有些缓不过神来。
可看着身旁一边哼歌一边工作的耿子昂，苏新宸又无比确定，这的确是真的！
-------------------------------------
下午五点，苏新宸享受到了研究院的员工福利。
看着对面肤白貌美的心理医生小姐姐，又转过头瞧了一瞧门窗外冲自己挤眉弄眼的耿子昂。
苏新宸认命地开始“阿巴阿巴”……
为了兄弟的幸福，当一回傻子又如何？
几分钟后，心理医生小姐姐忍不住开口问道：“如果我没有记错，进入研究院工作应该是有智力测试的？”
说完，对方又拿起苏新宸的资料，喃喃自语道：“是mr研究员啊，能进这里，应该也算是高级人才？可你这表现……”
直到这一刻，苏新宸才反应过来——他需要是精神病，而不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