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赌注
云浅兮和云宥在云府安顿了下来, 两人都是爱热闹的性子,很快便喜欢上了京城的繁盛,一得空就去市集里闲逛, 几天时间便将京城摸了个透。
转眼到了七月初七,一大早云宥便告知云浅兮晚上带她去看七夕灯会,并嘱咐她打扮得俊俏些。
看灯会自然很合云浅兮心意, 可这个俊俏应该如何打扮?
灯会酉时开始, 云浅兮申时不到便拖着贴身丫鬟竹雨替自己出谋划策,如何才能显得俊俏。
竹雨自小长在府中,是云浅兮儿时的玩伴,后来云浅兮失踪她还伤心了好久,陈瑶想都没想就将她拨给了云浅兮。
竹雨不明白自家小姐为何如此为难,在她看来小姐即便是一袭素衣那也是俊俏无双的。
云浅兮却不这样认为, 三哥一向不在意自己的着装,认为随性便好,今日特别一提定是别有用意,可这个用意为何,她实在参悟不透。
云宥说这话确实另有深意, 但当他满怀期待站在云浅兮面前时, 却恨不得揍自己两拳。
云浅兮身穿水青色印竹纹长衫, 外罩一件皓色亮绸面的对襟褙子,黑发高束, 头戴一片毡巾,腰系玉带, 手持折扇,实为俊俏,可惜是一个俊俏的小后生。
云浅兮跟师父学过乔装的本领, 这次做足了全套,不仅裹了胸还做了假喉结,加上会做伪声,旁人很看破她是女儿身。
“思来想去还是男装扮相最为俊俏,三哥觉得如何?”云浅兮压着声音说,同时原地转了一圈,眼眸晶亮地等着云宥赞赏。
云宥无言以对,默默抽出她手中属于自己的折扇,使劲扇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极好。”
云浅兮心满意足地拉着云宥赶往集市。
节庆时的京城又是一番面貌,各家各户门前挂起琉璃彩灯,火树银花,光华点点,天上的星辰反倒被衬得黯淡无光。
云浅兮处在一片喧嚣声中,感受着巷子里小贩的吆喝声,饭馆里酒客们畅饮留恋的欢笑声,不由得雀跃起来。
云宥眼含笑意地带着云浅兮穿梭于热闹的集市间,待她尽了兴致,时辰也刚刚好,两人来到卿月河的石桥边。
卿月河畔的垂柳下,站着一名长身玉立的男子,那人身姿挺拔犹如坚韧的白杨,穿着一件暗红色祥云纹长袍,手持折扇,乌发以玉冠束起,五官深邃,相貌堂堂。
云浅兮见了那人心中一跳,有一个名字就在嘴边,差点脱口而出。
云宥偷眼看了看云浅兮,笑意盈盈地朝着那名男子走去,云浅兮愣愣地跟了上去。
男子发现了云宥,他嘴角微勾轻声唤道:“三哥。”
云宥含笑点头,说道:“好久不见,奚峰。”
云浅兮闻言脸色骤变,猛地深吸一口气,“啊——你,你是……”
她指着名为奚峰的男子,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奚峰诧异地看着浅兮,剑眉轻挑,问道:“这位小兄弟莫非认识在下?”
小兄弟?
云浅兮记起自己是男装扮相,讪讪收回手来。
可不是认识么,不仅认识而且很熟——
奚峰姓穆,她的青梅竹马。
彼时两人年纪尚小,穆奚峰的爹穆晨是折冲府都尉,他带着五岁的儿子穆奚峰登门拜访新上任的别驾云定坤。
大人们在一块儿见礼寒暄,穆奚峰趁机好奇地四下打量,这时从内室跑出一个粉妆玉琢的小人儿,听到云大人的介绍,穆奚峰方知这个小不点儿便是云家四小姐——云浅兮。
云浅兮摇摇晃晃跑到穆奚峰面前,扑闪着大眼睛打量着这个俊俏的小哥哥。
穆奚峰忍不住拿出一颗杏仁糖来逗弄她,云浅兮憨笑着伸手去接,他却缩回手,让她扑了个空,看到她委屈地撅起嘴,他再次将糖递到她眼前,如此几个往复,云浅兮愤怒了,在他又一次伸出手时,毫不客气地一口咬住他的手腕,趁他吃疼的当口夺下糖果,快速塞进嘴里。
结果就是,云浅兮塞得太急糖果一下滑到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差点将她憋死,好在大人们反应迅速,将她倒拎着及时把糖拍了出来,保住小命的云浅兮小脸皱成一团,对着穆奚峰不顾形象地放声大哭。
这便是两人不甚愉快的第一次见面。
此后,两人在打闹中一块儿长大,相交近六载,上山下河,摸鱼捉虾,窜遍了蜀州城的大街小巷,尝遍了坊隅巷陌的山珍美味。
后来云浅兮失踪,穆奚峰为了寻她,没少东奔西走、忧心伤神。
云浅兮不知穆奚峰是何时来的京城,更不知他与云宥又是何时相约到此的,不管怎么说,能见到儿时玩伴自然是开心的。
云浅兮看到穆奚峰还眼巴巴望着她,似在等她的回答,她记起幼时他对她的各种捉弄,眼下便是报仇的大好机会,遂压着声音含蓄答道:“不……不认识。”
云宥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这丫头胡说什么呢?七年未见,她本就变化极大,现在又做男装扮相,穆奚峰能认出来才奇怪了。
他知道两人幼时关系极好,原是想给云浅兮一个惊喜,谁知这丫头居然使小性子作弄穆奚峰。
云宥顺了顺气,对云浅兮说道:“咳……奚峰是圣上钦点的武状元,去年太子遇袭时立下军功,被封为内军副率,护卫东宫。”
云浅兮闻言暗暗吃惊,心中喜忧参半,喜的是穆奚峰实现了自身抱负,忧的是日后与他过招恐怕再难取胜。
穆奚峰打量着云浅兮,俊美的脸上噙着笑,问道:“不知这位小兄弟该如何称呼?”
云浅兮见云宥有拆穿自己的倾向,立刻压低声音抢先答道:“好说……”她瞥了眼穆奚峰的扇面,拱手说道,“宁静而致远,在下宁远。”
难得故人重逢,不好好戏耍一番岂不浪费大好机会?她倒要看看他何时才能将她认出来。
穆奚峰听到云浅兮的话眼前一亮,“非宁静无以致远”正好是他扇面上的题字。
云宥话到嘴边只得强行咽下,看来这丫头又不安分了,不过他并不打算制止,有好戏看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云宥刷地展开折扇优雅轻摇,面上一派偏偏佳公子的潇洒姿态,实则心中乐开了花儿。
穆奚峰面上多了几分亲近之意:“不知宁兄弟家住何处?与云三哥是何时相识的?”
云浅兮朗声答道:“穆将军不必客气,唤我阿远便可,小弟乃是蜀州人氏,同云三哥乃是故交。方才听闻穆将军是小弟同乡,实在与有荣焉,可惜未能与将军早日谋面。”
穆奚峰笑道:“好说,既是同乡,三哥又待我如亲兄弟,你我不必见外,我虚长你几岁,阿远若不嫌弃,便唤我一声穆大哥吧。说来奇怪,我与三哥自小相识,为何从未听他提起过你?”
云宥笑容和煦地胡诌道:“我与阿远相交不久,当时你已随穆伯父离开了蜀州,阿远此前长居蜀州,此番随我来京城见见世面。”
奚峰点点头,说道:“原来如此。”顿了顿又问云宥,“三哥,你此番进京打算停留多久?”
云宥答道:“大概会长住一段时间,暂时不回蜀州了。”
奚峰闻言微微蹙起了眉头,眸中泛起一丝怅然,却被他极快地掩饰掉了,他笑了笑,说道:“如此,我们便能多加亲近了。”
这时卿月河畔的人骤然多了起来,云宥问道:“奚峰与我相约在此,可是有什么活动?”
穆奚峰颔首,说道:“燕春堂在这附近,今晚唱《梁祝》,京师名伶玉燕儿会登台献唱,我这处有几张票,三哥和阿远若无什么事,不如随我一道去戏园子听戏?”
云宥和云浅兮欣然应下,三人结伴前往燕春堂。
燕春堂在卿月河畔的一艘画舫中,装潢考究,大气亮堂,在京城颇有名气,常常一票难求,能进来的多是些达官显贵或商界巨贾。
穆奚峰人面颇广,一路上不时有人同他招呼寒暄。
云宥趁奚峰与人攀谈之际,小声问云浅兮:“为何不告诉他你的真实身份?”
云浅兮瞪他一眼,说道:“还说呢,为什么不告诉我要来见奚峰?”
云宥干笑两声,说道:“我这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嘛!”
云浅兮优雅地展开折扇,狡黠一笑:“那我也给他一个惊喜,寻个合适的时机再告诉他。”
“你确定是惊喜而不是惊吓?”云宥从小便爱挤兑云浅兮,这么多年依旧改不了,他揶揄道,“哎呀,你俩好歹是青梅竹马,他却没能认出你来,换做我你便是化成灰我都认得,看来你俩的友谊也就那样。”
云浅兮果然受激,斜乜他一眼:“我怎么觉得他能认出我呢。”
“哦,是吗,不如我们打个赌?”
“赌什么?”
云宥把玩着折扇,悠然说道:“十日之内,他若认不出你,你就设法把老二扔进勾栏院里待一个晚上。”
“什么?”云浅兮打了个哆嗦,心有余悸地说,“二哥不过说了你一句风流成性,你就记恨成这样?让他进勾栏院他会崩溃的。”
云宥眼冒寒光,他进京时日不长,云泽已多番在云定坤面前说他不务正业,他气得牙痒痒,幽幽说道:“劳烦他时时在老爹跟前念叨我,我深受其恩,不过送他一份回礼罢了。如何,你应是不应?”
二哥、三哥打小不对付,相看两相厌,没想到这么些年过去了还和以前一样,云浅兮不想开罪二哥,但也不愿在三哥面前露怯,一咬牙,答应道:“好,但若是奚峰认出我来,你便要效仿刘伶,于禁宫门前裸奔而行。”
“真够狠的!”
“彼此彼此!”
四目交接的一瞬,火花四溅,两人击掌为誓:“一言为定!”
穆奚峰寻到座位扭过头来,正好瞥见云浅兮和云宥之间的小动作,他隐隐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熟悉,却也没多想,招呼二人坐下。
戏尚未开场,邻座一个身着茶色长衫的男子看到穆奚峰,起身热情地招呼道:“哟,穆将军,想不到会在此处遇见你!”他四下看了看,奇道,“怎的不见王爷和周大人?”
穆奚峰施施然还了一礼,笑着说:“承煜今日有佳人作陪,自是不愿来这人多的场合凑热闹,至于王爷,他向来不谙风月,想必对这爱恨痴癫怨的动人故事不太能够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