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你什么时候到我身后的？
宣和五年，春。
天空飘着细雨。
一个老翁正收拾着自家小茶铺，准备打烊回家，这时跑来了两个精壮青年，其中一个忙道：“老叟莫急！留我们吃口茶水！”另一个也附和道：“麻烦老叟晚点收吧，我们是码头上的，刚卸完货口渴的紧，麻烦啦。”
老翁是个和气人，倒不在乎这点时间，他重新摆好茶具，笑眯眯问道：“二位要喝点什么啊？”
“不拘什么，散茶就好，有劳了！”
“好嘞。”
老翁转身备茶，正巧看见雨中不紧不慢走来一个黑色人影，他顺手招呼道：“客人来避避雨，喝口茶吧！”
那人带着一个黑帷斗笠，看不清面容，身形不高，却步伐沉稳，腰间别着一把两尺弯刀，在黑色的披风下若隐若现，听到老翁招呼后便径直走过去坐下。
“散茶，有劳了。”
两个青年不由得朝那黑衣人多瞅了两眼，随后又进入到自己的话题中。
“哎，听说了吗，又有一批花石纲要到岸啦！”
“什么？！这么快又来了十多艘？这次是从哪儿来的？”
“还能哪儿，不是苏州就是杭州呗，谁让那儿有钱呢。”
“再有钱也经不住官家这么要啊，金山都得搬空咯，”男人四周观察一番，低声道，“我可听说最近起义的不少嘞！”
“嗐，连宋江方腊都失败了，我看剩下的那些也都是乌合之众，掀不了风浪。”
“唉，世道艰难啊……”
两人摇头叹息，将茶水一饮而尽。
赵酒付钱起身，她压低了斗笠，快速地穿过街道，确定没人跟踪后，闪进一条暗巷。
暗巷里已站了七八人，正窃窃私语，虽都是寻常百姓装扮，但手腕内侧皆纹有三寸黑蟒，见赵酒来了，他们立即下跪抱拳道：“首领。”
赵酒摘下斗笠，淡声道：“说。”
“金朝又来人了，要拿燕云十六州谈判。”
赵酒蹙眉：“什么时候？”
“三日后辰时进城，这次的使者是金帝完颜旻第十一子，完颜赫。”
“完颜赫？”赵酒沉思道，“我不记得金朝有这号人物，他来干什么？”
下属回道：“他虽不曾在战场上露面，但却是完颜旻爱子，这次前来一为谈判，二为求娶宁安帝姬。”
赵酒挑眉道：“所以这次的任务是杀了他？”
下属大惊，生怕自己说晚了：“不不不！主人的意思是万不可让金国使者在汴京城内受到伤害，最近辽国细作猖獗，他们都盯着宋金两国的破绽呢，主人希望首领能暗中保护他，直至安全离京。”
赵酒冷哼了一声，重新戴好斗笠。
“赵酒得令。”
千一阁，隶属皇城暗卫，集情报、暗杀、保护为一体，是等待猎物的蛛网，是寂静夜中的冷箭，同时也是保护皇帝的忠犬。但千一阁首领并不是由皇帝任命，而是阁中谁有能力杀了首领，谁就是新的首领。
千一阁，千不存一。
汴京城百里外，金人使团驻扎地。
空中数只玄鹰飞翔，鹰唳破空，矫健的骏马甩了甩漂亮的鬃毛，朝天咴咴几声，继而又埋头吃草。
少年躺在马车顶上，嘴里叼着一根野草，翘着腿哼着歌，正惬意时听到有人喊他：“殿下！再过三日我们便到那汴京了！”
他嘁道：“汴京？汴京有什么好的，兵不强马不壮，整天说着酸诗穷赋，卖弄风雅，最后连燕京都打不下来。”
随从名叫黎羽，年纪与少年一般大，他靠着马车仰着脖子对少年说道：“殿下，我还听说汴京琼林玉殿，华天金地，有无数奇珍走兽，姑娘们也个个俊俏，哎，尤其是殿下要娶的宁安帝姬，说是天仙般的人物呢。”
“天仙般？本殿下不就是天仙吗？”少年不予理睬，闭目养神。
黎羽憨憨笑道：“殿下在草原上自然是最英俊的，不过属下也没去过中原，不知道这中原如何评价美丑，许是宁安帝姬还瞧不上咱们殿下呢！”
少年倏地坐起身来，猛拍了拍黎羽的木头脑袋，道：“会不会说话？会不会说话？天底下还有女子瞧不上我？”
说完，他从马车顶一跃而下，唤道：“一匹快马，卸掉战甲。”
黎羽为他牵来一匹骏马，后知后觉道：“殿下要去哪儿啊？”
少年利落地翻身上马，笑道：“放心，三日后我定和你们一同进城。”
说罢，他马鞭一挥，扬长而去，留下黎羽僵在原地。
赵酒今天觉得很疲惫，她奉命去杀几个辽国细作，本来是件很轻松的事，但是皇帝有个要求，非要把他们通通斩首，首级挂在城墙上作为迎接完颜赫的礼物，展现宋金坚定不移的友好象征。
赵酒让她怎么杀人都可以，但她偏偏最讨厌斩首，讨厌滚烫又湿濡的人头，这让她总是想起杀了前任首领的场面，因此不得不去路边喝了碗茶，压一压恶心。
也是一个雨夜，赵酒拼尽全力用弯刀抹上了前首领的脖子，前首领剧烈挣扎，赵酒怕他起身反抗，只能不停地不停地去割，他脖子上喷涌而出的鲜血挡住了赵酒的视线，她只觉得眼球滚烫，猩红一片，不知过了多久，赵酒精疲力竭，她抹掉了脸上的血，才发现前首领早被她砍得头身分离，赵酒颤颤巍巍站起来，拎着那颗血肉模糊的头，向千一阁宣布，自己是新的首领。
那时，赵酒举着人头，恍惚间觉得，那颗人头是自己，也许自己哪一天的宿命也就是这样了吧。
她自认为是个活不长的，没有哪一任千一阁首领活得久，不是出任务死了，就是被新首领杀了，不外乎这两种，在她的世界里，每一个日出都是奢望，每一个日落都是庆幸，一到了黑夜，她就只剩下你死我活。
这样的日子，她过了二十年。
赵酒站在皇城的宫殿屋脊上，黑色的兜帽披风将她包裹，衣袂被风吹的猎猎作响。
因为宋金两国谈判，最近多了不少细作刺客，大家都想在桌上多些筹码，最有利的莫过于皇帝死了，那继位的不过是个庸碌无为的傀儡太子。
“请问，宁安帝姬在哪个宫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