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一切并不同于陆十七一开始地设想。
他以为那帮人最多就是冲他来的,只是想拿几个百姓来做筹码。
当时陆十七一门心思地以为,漩涡中心就在那个被火燎着的小胖子身上——撒金子、出人命。幕后的人再趁乱,将几个中了邪的城东壮汉往最前端的观众席一放。
后面的人不知情况,还要往前去凑,而前面的人被中邪的吓到,肯定要往后面逃,到时候势必会造成各种不可挽回的局面。
陆十七自诩早已经看透了那些人的狡猾。
所以这天上午的时候,他就在接了请帖的贵宾里,安插了官府的人,更多的则藏在百姓里,到时候便力图从内部稳住局面。
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只要够快,说不定便能一网打尽。那么城东百姓为何无故中邪、幕后黑手究竟要干什么这些问题,便能迎刃而解。
但是就在陆十七冲上楼台,打算揪住那个被火燎着的球扔进水里的时候,他居然看到了那个的小胖子脸上,正勾着一个诡异的笑容……
小胖子那漆黑的瞳仁正在扩大,并逐步占据他的整个眼眶,而那张肥肉横驰的脸,则正在缓缓地衍化成石头!
陆十七一时愣住了,他没明白这是什么新鲜戏法。
直到那小胖子整个“人”突然爆开,沾染着火星子的石头炸成了一簇烟花。
陆十七速度极快,躲过这点火星子不在话下,于是他一下跃到麟起楼的一处角檐上,借着头顶依旧绚烂的烟花看了一眼楼下众人。
此时,有几个看见小胖子炸开的人正花容失色地呆成一尊木鸡,但更多的人还在试图跳上岸来捡金子,不过已经有人官府的人在井然有序地制止了。
除此之外,别无异样。
陆十七眉心立时就打成了一个结。
而在那阴风阵阵的巷子里,郎临还是这辈子第一回觉得:看不见、听不见是有些好处的。
他望着面前一片黑洞洞的“面庞”,并不想承认自己的脑子已经越来越乱了——他前半辈子都是个默默无闻、遵纪守法的劳苦大众。
那些个飞檐走壁、高来高去的武林大侠,就已经是他这辈子最大的见识了!
谁告诉过他这世界上真的存在魔法?!
不过他虽然是有点被这黑袍鬼的出场方式给吓到了,但还没到丧失理智的地步,反应过来,立马想转身就跑,却还是忘了身后早已经站了一个人。
而那人居然是一路跟他们同行的船夫!
“很惊讶吗哥哥,他一直在你身边监视你,居然没察觉到?”黑袍鬼缓缓开口。
郎临头皮一乍,大脑奇迹般地运转起来,几乎是一瞬间就连接起了所有疑点:“三人回去时都过了饭点,这船夫却不说回家吃饭,甚至还毫无怨言地送他们来了麟州湖;
陆十七给了那船夫银子,他还一直守在船上不动,这么热闹的麟州湖夜宴他一点也不想去逛;
而且,就连旁边镇上的小李哥,都能在半道上遇见家人,但他一个本地跑船的,却连熟人也没碰上过半个!
说不定,这人早已经不是那个送他们上漠失镇的船夫了!
那失踪的那些人呢?难道他们根本就不在这?这本身就是个幕后黑手自导自演的陷阱?但是为什么我是目标?!”
“哥哥,不要一见面就走好不好。”黑袍鬼的声音就像锯子锯上木头一般刺耳,而言语间竟藏着一丝娇俏,配合起来实在怪异得紧。
说话间,他又抬起了手,苍白瘦削的手指轻描淡写地弹出一个指节,几束灰黑色齑粉在他指尖汇聚,转瞬就纠缠上了郎临的腰腹和双手,最后居然都凝固成坚硬的石头,把郎临给结实地捆箍住了!
再看那黑袍鬼,他轻轻把五指收回手心,而郎临就“唰”地向身后的一面砖墙撞了过去!
腰间的石头立马严丝合缝地粘住了墙上的砖,好像当初砌墙的时候,就已经把郎临给砌上去了一般。
黑袍鬼又朝那“船夫”挥了挥手,于是“船夫”功成身退,立马化成了一滩石头渣,融进了脚下的石板路走了。
郎临还没顾上后心那一阵生疼,就见黑袍鬼抱着手臂缓步朝他走了过来:“哥哥,别害怕,我要的不过是一缕你这次的魂……”
说着话,黑袍鬼还凑上来轻轻拍了拍郎临的脸,“诶,就是到了现在,我也想不通,你怎么会跟这群下贱的物种做交易……”
郎临已经恶心得说不出一句完整话了:“我根本就……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我就是一个普通人,你拿我魂没用的!”
他还在挣扎着,试图让这个疯子离自己远点。
但那黑袍鬼不为所动:“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话音还未落,他枯瘦的手掌就已经扣住了郎临的天灵盖。
郎临还没来及喘口气,头上就一阵被钻了五根铁钉般的剧痛,那五根枯木枝般的手指想要钉进他的脑壳!
这哪儿忍得住?郎临一点也没委屈自己,破口便喊:“你个糟老头放手啊啊————”
可没想到他真的放手了,并一步跃到了一丈之外,不过显然不是因为郎临使出了什么神功——那黑袍鬼的声音里有一丝疑惑:“真的没有,难道我的确认错了人……不对!应该是藏起来了,搜他身上!”
郎临腰腹上那些石头非常听话,一瞬间就活过来了,在他身上各处摸索起来。半晌,竟然把那块比鸡蛋还小一点的红花梨木摸出来,递了过去
那块木头跟了郎临这么久,都快给他盘出人油了,也没被他发现有什么诀窍。可此时让那黑袍鬼拿在手上,郎临心底里却忽然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恐慌来。
他没说话,只咬住了下唇,生忍着头骨上的疼痛——他不想让黑袍鬼发觉自己隐隐得慌张。
黑袍鬼捏着手心里的木头,似乎思考了片刻,突然轻笑一声,便运起法力来去掐那块木头了。
而就在同时,郎临的心脏也好像一同给那黑袍鬼掐在了手里似的!
不过刹那光景,郎临眼前便一黑,但疼痛并不会放过他。
那感觉,就好像被数根粗糙无比的锥子,从四面八方毫不怜惜地往心脏里钉似的;
而他这颗心也十分会审时度势,被人攥在手心就连跳也不愿跳了——这回郎临连哼也没哼一声,便直接就地昏死过去。
但看那块红花梨木,却也只是被掐出了几条浅浅的裂缝,那些裂缝里,则悠悠地透出几丝暖金色的光芒来。
黑袍鬼眯起了眼。
他要的东西就在这块红木里嵌着,但掐碎这块木头,郎临这具肉-身则必死无疑。
可是……现在还不能杀了他……
他又把目光放在了一丈之外,郎临显然已经奄奄一息了,他心说:“难道这次还是只能把郎临打成一尊石头?”
黑袍鬼只思考了一瞬,就要下手施法,而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陆十七终于足底生风地从房檐上跃了出来,他身上染着浓浓的杀气,一路追杀过来显然宰了不少人,但衣衫上却不见血,只是满身沙石。
看见郎临那副模样的瞬间,陆十七的瞳孔便堪堪缩成了一个点。
几乎一刹那,他就明白了面前是什么情况。
根本没犹豫,他抬手便掐起一个必杀技,转头瞪向黑袍鬼的时候,那双狐狸眼已然全红了。
陆十七周身炸起层无形的气流,衣袂和长发都扬起个不可思议的弧度,然后他脚下一瞪,把自己整个人朝那黑袍鬼打了过去,袖子里暗器也不甘示弱,卷着他身上戾气先行一步,狂风暴雨一般就向目标飞去。
那黑袍鬼在看见陆十七的一瞬间就浑身一凛,他准备好了随时跑路,哪知道陆十七开局就是个不要命的打法。
于是他立马就丢了独面郎临时那股子闲庭信步的劲头:当下做了缩头乌龟,瞬间化成石沫融进脚下的石板路里跑了。
陆十七却没收手里劲头,飞掠过去一拳砸在了那块石板上,连带好几丈开外的路面都碎成了齑粉,在他身周炸成一个漩涡,就连周围房舍也抖了三抖。
一回头,郎临身上捆箍的石头也一同消泯了,眼看人就要往地上倒,陆十七身影一闪,冲过去就把他牢牢地接在了怀里。
……
月上中天,几缕浅薄的云彩游荡在那轮满月四周,好像随时要给月亮捉去遮遮自己的脸庞。
通向漠失镇的山涧水路上,一尾乌篷船悠悠荡漾着。
郎临正躺在乌篷中的草席里,面无血色浑身冰凉,那模样就和已经死了别无二致。
陆十七已经给他服下了自家师父研制的灵丹,但还是每看一会,就要伸手去摸一摸郎临的脉搏。
后来干脆就一直握着他的手腕了——好像这微弱地跳动,不仅能让郎临活,还能让他陆十七也活似的。
他并不知道郎临死了会发生什么,不知道刚才的黑袍鬼是谁,也不知道那个黑袍鬼为什么要把郎临折腾成这个样子。
他只知道自己已经找了郎临一百多年,这一次他不能允许自己再失去他了——虽然一开始自己坚持要寻他,还是因为恨他。
但是他没办法控制,他心里所有情愫,都于那夜深山暴雨,再次看见这个人时,变了味道。
陆十七不可查觉地叹了口气:或许就算再过一百年,他还是会在遇见郎临的时候泥足深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