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郎临还在反应他这话的含义,就见陆十七突然跳起脚,大声嚷嚷起来:“嗨!嗨!小李哥!小李哥!这儿呢!这儿!”
喊着话他也不转身,只往身侧一捞,就精准无误地捞起了郎临的胳膊,往前头挤了过去。
还一路高喊着:“对不住对不住啊!官府办事儿!官府办事儿!让一下让一下!”
郎临瞠目结舌,陆十七拽着他在密不透风的人墙里蹿,就好像一条得水的鱼,毫不费事。
待到二人站定,才发现已经到了船边儿了。
“十七爷!上城东看……”等候在此的小李哥话说一半,便见了陆十七身后的郎临,一见之下惊得差点咬了舌头——这不今天早上刚送走那“鬼上身”吗!怎么在这儿又碰上了!
原来,这小李哥正是上午那间客栈的账房先生。
他容貌实在憨厚可爱,是个五短身材的方脸汉子,他到这来见陆十七,就是要跟他汇报郎临这“鬼上身”的事。
因为陆十七是如今安城府府衙的捕爷,也是他们忘南楼的老熟人了,前几年在他们酒楼做过大厨,这忘南楼菜色好的名声,都是十七爷当年打出去的;后来不知为何转行去做了捕快,居然也极受官府器重,几年就做到了捕爷。
况且他性子热络,又跟谁都自来熟,做起捕爷来也没有架子,是以有什么事,找他十七爷,比上府衙还要方便一些。
今早上,陆十七还来过小李哥他们镇上客栈,只是走得匆忙,他还没说明郎临的事,陆十七就着急忙慌地要走。
只说如果有事,就去安城忘南楼附近的渡口等他,而且刚巧有事请他帮忙。
小李哥寻思着自己下午刚好排休,便到此地来与陆十七会面了。
可他哪里想得到,十七爷会与这“鬼上身”待在一起?
如今夹在两人中间,小李哥心底里直发毛,却又不好当着郎临的面给陆十七告状,只能朝着捕爷挤眉弄眼,着急得颅顶冒汗。
陆十七分明瞧见了小李哥那副着急上火的样子,但却并不理会,只说道:“没错儿,咱上城东去!今儿个又给抓来一郎中,上船上船,日头太毒辣!船夫,我们这就走罢!”
可怜了脑子不灵光的郎临,呆愣愣被陆十七拽着上了一条乌篷船,把身后那些叫叫嚷嚷一下子晾在了布帘后头。
船舱里放着冰桶,悠悠的凉气弥散在小小的乌篷里。
陆十七靠坐在草席上舒服地摆了摆肩膀,撇了酒壶盖子就给自己猛灌一气。
虽然郎临对解药耿耿于怀,但对付中邪他可没招,于是还是弱弱地举了举手:“那个……我其实就是一江湖骗子,看看头疼脑热的还行,中邪我可真没办法,十七爷您还是再请别路的神仙吧……”
“船已经走啦,你跳不过去我可心疼,”陆十七又咧开嘴笑了,“再说,你不是想要解药吗?好歹跟我去看一眼啊。”
话音刚落,小李哥也撩开帘子钻了进来。乌篷里狭小,三人登时便挤在一处。
见小李哥进来,陆十七又装模作样地瞥了郎临一眼:“嗨呀,到地方你就知道了,中邪只是在外的说辞,事实上可用不着什么高明医术。”
又转头冲小李哥讲话:“诶对了,还要问你呢小李哥。怎么回事?这麟州湖夜宴怎么搞这么大排场?”陆十七说着又遥指了一番岸上渡口,“你没跟他们掌柜讲城东闹鬼啊?还要在这档口凑热闹?”
简直喋喋不休,一点也不给郎临说话的机会。
“哈!我讲!你是想我被他们打出来?”小李哥气呼呼地把嘴一撇,皱起眉头来,让那双绿豆大小的眼睛险些消失不见。
郎临赶紧抓住机会讲话:“什么……麟州湖夜宴?”
他更弄不懂情况了:“还有,闹鬼?”
郎临懵出了一脑门问号,那张如玉的面庞如今看上去格外憨态可掬。
陆十七一听他这话,嘴角又噙起了一个笑容:“真是小孩心性啊,说啥都信呐……”说话间,他有心想逗一逗郎临,于是还抬手过来要摸一摸郎临的脑袋,给郎临连滚带爬躲开了,并且吓得一句非礼也没憋出来。
陆十七也不恼,脸上笑意反而更浓了:“嗐,之前跟你说笑的,没有人要逃回家。今天晚上是麟起楼宴请八方来客,那楼临着麟州湖,宴会都是办在湖面上,这才把船只都征用了。不过我寻思着,他们怎么能把排场搞这么大?这些人可真能折腾。城东还闹心呢,城西又办起夜宴了,叫我们怎么办事嘛!”
郎临这下算看明白了,这就是一二货无赖,白瞎了一副好皮囊。
但是没什么办法,他现在的确对自己的小命比较在意,而且这陆十七的身形又像极了那个搭救他的人。
况且郎临现在又单单忘记了之前发生过什么,属于对真相一无所知。所以虽然心中隐隐有些恼火,却也只能憋住了跟上去看看城东有什么蹊跷。
而小李哥呢,让他跟郎临这位“鬼上身”同处一船那是老大不情愿,奈何是有苦说不出。
此刻左右瞅瞅二人,实在憋不出个屁来,只好噤声。
三人在这尾小小的乌篷船上各怀心思,而小小的乌篷船心怀宽广,不跟他们计较,此时已经摇头摆尾地出了内城河,踏进了烟波浩渺的山涧水路。
陆十七憋闷不住,掀起门帘透了半缕阳光进来,懒洋洋地朝阳光下一趟,叼起根草来就合上了眼。
郎临心中仍旧气结,也掀开另一边门帘钻了出去。
正是初夏好时节,船儿缓缓地倒退,水波潋滟着,两侧青山巍峨苍翠,搭配划开船桨的清冽水声和鸟鸣猿啼,当真是一派风光无限好。
就在这时,郎临宽广无垠的视野里划出了另外一艘货船,是从他们要去的方向驶来的。
两船擦肩而过的时候,郎临瞧见对面的船夫正在瞪着自己。
那船夫的模样十分凶狠,眉毛粗短,眼神犀利狠辣,瞪着郎临的表情像是要杀人一般。
郎临不明所以,心想自己并不认识此人。
于是便回予了对方一个浅笑,可那人居然低头扶了扶自己的草帽,并不理他,甚至把脸转向一边去了。
郎临也不嫌,刚想原地盘腿坐下,却撞上了身后一人。
陆十七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戳在了郎临身后。他眼睛紧紧盯着刚才那艘擦肩而过的小船,神色倒是正经了几分。
郎临心下这才了然,看陆十七这样子,想来方才那船夫盯的人并不是郎临,而是他十七爷。
“吃水很深,看样子船上应该藏了不少人。”
郎临眨巴着一双眼睛问:“你怎么就知道是人?不是货物?”
“嘿,天机不可泄露。”陆十七立马换上一副语气,好像郎临总能逗得他不着调,“今晚,咱们也去凑凑麟州湖的热闹!”
船舱里小李哥“啪”地掀开了门帘:“我可不去啊,掌柜的要骂我吃里扒外我算谁的账?”
“那可不行,账房先生,等着你掏钱呢!”
郎临:“……”
一路有时三两闲话,半个多时辰便晃眼而过。
此时船头见一岔口,船夫打浆进入较窄的河道,不久便又能看见砖瓦房子了。
临着水岸就是人家住户,而河床也越变越窄了。
那厢,陆十七没等问就自己开口讲道:“以前城东这地方不归安城管。居民大多是深居简出,他们这里人也普遍长寿,算是个世外桃源。直到几十年前发了次大水,水位一下涨出几十丈,才给淹出了这条河道来,打通了里外。再加上乡亲们开凿,才有了如今你眼前这条水路。
喏,进去以后不要多讲话,有的老人家不开化的。”陆十七说着点了点自己的脑瓜,“他们都觉得自己是神仙后代,不要跟咱们这些凡尘俗子打交道。这次闹起来,大家伙废了好大劲,才没让那些老人家集体自缢——好跟神仙陈情去。”
郎临啧啧称奇,他还是头回听说自缢就能跟神仙陈情的说法。
这地方并没有一个像样的渡口,船夫找了一处好上岸的,便泊下了。
左右再无其他船只,陆十七怕一会回来时,找不见船渡他们离开,便多结了许多银两给那船夫,请人家多等自己一时半刻,还承诺到时候请他去麟州湖吃酒。
船夫连声应下,三人这才结伴一同往城里边儿走。
这地方说是“城”,其实就像是一座房屋熙攘的小镇子。
此刻正是太阳最辣的时候,水道上没有什么船只,街道上也不见什么人影。
铺面倒是开了几间,可伙计们一点做生意的劲头也没有,都躲在阴凉里两眼茫茫地望着太阳。
“嘿,伙计,今天人都跑哪里去啦?”小李哥朝着一家做米面生意的伙计喊话。
那伙计脸也没有扭一下,正帮着一个老头子称面:“还能去哪,麟州湖要热闹,大家都去吃好酒、看美人儿了呗!……大爷,您这袋一共十钱!”
老头子手上算着铜钱,嘴巴里面嘀咕着:“哼,外乡人!”
说话间还撇撇嘴,拿眼角睨了郎临三人一眼。
郎临却没去瞅那老头子,他正对一件挂在铺面上的坠子感兴趣。
那也是件红花梨木雕成的神像,阳光下红艳艳煞是惹眼。
虽然只有拳头大小,但那尊神仙的服饰、甚至连手里拈的花这等细节,都十分精巧绝伦。
郎临下意识将手指揣进袖子捻了捻自己那块红木,待要上前去将那尊神像看个清楚,却听得哪里“噗”一声轻响。
低头一看,原来是那老头子将刚扎好的面袋子扔在了地上。
而那老头子本人,已经面向郎临颤颤巍巍地跪下了,花白的脑壳也伏在地上:“漠神……漠神殿下!救救我们吧,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