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与晏明姝想象中的相反，结契的仪式非常简单。
一碗掺了灰的符水，几滴自己的指尖血，全部混合均匀后，先点一滴在陈妲的额间，再让她将水汽全部‘吸’进去，结契仪式就算结束了。
因为过于简单，以至于残余的水被撒上香灰放在供桌上时，晏明姝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看看符水，又看看白逸：“……这就结束了？”
“所以你还想看到什么？”从瓷碗处收回的指尖一顿，白逸挑眉，好整以暇地瞧着一脸状况外的晏明姝。
晏明姝眨眨眼：“嗯……祝词、血印、魂片切割？”
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白逸有些诧异：“没想到现在的术士和魂灵契约已经做到这个程度了么？”
晏明姝‘呃’了一声，没搞懂白逸为什么这么大反应：“这很奇怪吗？可是外面的他们都是用这套结契方法的，除了这个，还有直接结魂印的呢。”
这下就连一边的陈妲都震撼了：“等等，结魂印？这不是等于死契了吗？那被契约的魂灵还能转世吗？什么样的魂灵才能接受死契啊？”
“这个……”被陈妲看得有些心虚，晏明姝小声，“其实如果已经到了要结魂印这一步了的话，一般术士都不会选择放这个魂灵离开了。”
见陈妲脸色不对，晏明姝连忙找补：“但是就我这么多年见到的，很少有术士给魂灵结魂印，一般只有——”
“只有力量非常强大，且极难掌控的恶鬼，才会被结魂印。”
看了眼接过话茬的白逸，晏明姝点头：“对。”
陈妲更加不解：“好好的魂灵不契约，契约恶鬼干什么，嫌命太长？”
面对这样过于理所当然的问题，晏明姝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和陈妲这样什么都不明白的鬼解释其中的利益纠葛。
白逸则坦然得多：“当然是因为恶鬼的力量之强大，远强于普通魂灵。”
他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恶鬼之所以被称为恶鬼，一是因为杀了许多人，力量非常可怕；二是因为它不可控，随时有可能狂化爆发，屠戮一切。”
“而若是以结魂印封印，则恶鬼的一切都将被契约者掌握，术士死恶鬼灭。”
“结魂印被创造出来，本意是术士为了制服恶鬼而作出的一种自我牺牲。却没想到随着岁月变迁，成了某些术士无所不用其极地夺取力量的方式。”
“不知当时创造了结魂印的那位尊者看到现在的景象，该作何感想。”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晏明姝总感觉白逸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是瞟了自己一眼。
晏明姝：……
有我什么事？
这边陈妲听完‘嗯’了一声，似乎是听懂了：“结魂印等于死契，这点大家都明白，那么刚才明姝说的那些，又是什么？”
“与结魂印大同小异的结契方式，本质都是强力控制契约魂灵完全听命于契约者。”白逸道，“区别在于结魂印让契约者与被契约者生死相连，剩下的方式则不具备这种能力。”
“原来是这样……”说着看向晏明姝，陈妲有些唏嘘，“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术士的手段越发狠厉，竟然朝着全权掌握魂灵的方向去了。只是若做到这种程度，魂灵与术士之间还有一丝一毫的公平可言么。”
面对陈妲似感慨的目光，不知道怎么回答，晏明姝决定转移话题：“白先生，你不赞同现在流传的契约方式，那你刚才让我和陈妲契约的方式，又具体起什么作用呢？”
被点到名，白逸看着两双求知若渴的眼睛：“就是最简单的那类。你们虽然是契约与被契约的关系，但契约者对被契约者的掌控程度稍弱，某些特定时刻，比如陈妲察觉情况不对的时候，就可以强行将你带走。”
“以及你与陈妲之间的关系更自由，不会出现陈妲被你强力驱使，直接消耗致死的情况，且契约可以虽随时解除。”白逸垂眸，敲了敲符水碗，“换言之，就是你和陈妲的关系更像是合作者，而不是主仆。”
“原来如此。”晏明姝恍然，“这么说的话，这样的契约关系的确更加健康。”
陈妲点头：“没错。”
“那么，”直起身，白逸看着两人，面带微笑，“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直接一次问完，方便以后好好合作。”
“那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陈妲举起手。
白逸：“你说。”
陈妲对手指，有些不好意思：“除了躲避鬼差，见到我女儿。这个契约对我而言还有什么别的好处吗？”
“当然有。”白逸一脸‘这是个好问题’的表情，“只要你俩做得都是好事，必然会有功德。将功补过，到时候解除契约，你去地府时，受到的惩罚自然会酌情减轻。”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从白逸处收回视线，大为满意的陈妲拍拍晏明姝的肩膀，“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计较你灵力太弱了，以后我们好好相处吧。”
肩膀传来一阵凉气，晏明姝脸上的笑意有些僵硬：“……谢谢？”
契约结束，晏明姝和白逸一起去了林瞳的房间看望她。
被折腾了一夜的小姑娘刚刚醒来，看见走进房间的晏明姝和白逸，挣扎着想起身，又被晏明姝压了回去。看着林瞳眼下一圈淡淡青色，晏明姝眼神询问白逸是否有问题，得到否定答案后，这才彻底放心。
林瞳关于那晚的回忆已经被白逸清除，晏明姝短暂地和她聊了一会儿天后，送了她一件小礼物，嘱咐她多休息后拉着白逸一起离开。
长廊下，两人并肩而行。
没人说话，契约成功后的陈妲被收进白逸给的戒指里，晏明姝好奇地看着阳光下折射着耀眼光芒的银戒，注意到正中刻着的符号，不由得开口：“这是什么符号，我怎么没见过？它有什么作用吗？”
“是聚灵的，用来温养魂灵。”
目光落在晏明姝手上的戒指，白逸脸上浮现出类似怀念的神情：“是我的一位故人所创造，因为过去太久，已经失传。你没见过很正常。”
“是这样的吗？”看着指间的戒指，晏明姝有些将信将疑，“虽然我不太了解你这位故友，但这聚灵符的效果非常可观啊，从带上起我就觉得身上一直有一股气在滋养我。效果这么强的聚灵符居然会失传？”
“不合理啊。”
白逸听得好笑，挑眉反问晏明姝：“这世上不合理的东西那么多，你能每一个都找到答案吗？给你就收着，问那么多做什么。”
心道这话说的也算有道理，晏明姝‘嗯哼’一声，继续欣赏戒指去了。
不知为什么，明明这戒指就是最普通不过的一个银戒，却似乎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让晏明姝控制不住地注视着它，仿佛只要看着它，再差的心情都会变好。
将晏明姝的反应尽收眼底，白逸唇边也多了些笑意。
她能喜欢这枚戒指，这很好。
欣赏半天手有些麻，晏明姝终于舍得放下来，片刻想起什么，转头问白逸：“对了，说起来，现在瞳瞳的魂魄算是彻底稳定了吗？以后还会不会出现之前的情况？”
白逸摇摇头：“林瞳先前魂魄不稳的原因是因为陈妲之前总缠着她，现在陈妲恢复了，加上药的作用，魂魄自然不会再像之前随意离体。”
“过几天家人接回去以后好好养上一段时间，魂魄便会彻底稳固。”
听到这终于放心，晏明姝长叹：“先祖作孽却要后辈来偿还，林家高祖若是知道会有几近子嗣灭绝这么一天，还会不会作出抢人孩子为自己增运的事呢？”
“也许会，也许不会。”
白逸垂眸，“毕竟很多时候，做出某些选择的那刻，人未必不知道后果。可如果不做，便会招致大灾，那么无论会得到再如何严重的后果，该做的事，还是会做。就像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
“你觉得呢？”
晏明姝看着白逸。
虽然最后一句话是在问自己，可目光却没有落在自己身上。白逸看着前方，又似乎在看更遥远的地方。
说话的时候，明明依旧在笑着，却让人看不懂他脸上的神情。
看不懂那散漫笑意里的怀念、无奈和不舍，究竟是为何而起。
晏明姝移开视线，小声嘀咕：“原来常年清修的人也会有那么多烦心事啊……”
白逸闻声偏头：“你说什么？”
没想到白逸耳朵那么灵，晏明姝吓了一跳：“我是说，来这那么长时间了，白先生你帮了我那么多，我对你却还什么都不知道，好像有点不礼貌。”
她想了想：“这段时间我转了一圈，发现这里的布置都极为精巧，很多风水摆设和符阵布置甚至是一些中游世家里都不一定见得到的。”
“白先生能做出这样的手笔，能力必然非常。”晏明姝眨眨眼，“以先生这样的本事，只要出现在术士界，必然会引得一众世家争相邀请。”
“可为什么来此之前，我却根本没有听过您的名号？”
没有接话，白逸看着晏明姝。
那视线过于直白，以至于不过几秒，晏明姝就招架不住了：“……我明白了，如果白先生不喜欢这些问题，那我以后……”
白逸：“你叫我什么？”
没想到白逸开口第一句竟然是这个，晏明姝懵了：“呃，白先生？”
白逸挑眉：“一口一个先生，我看起来很老吗？”
晏明姝连忙摆手：“那倒没有，我只是……”
只是按照术士圈里大多数人的做派，习惯性捧人，说点好听话。
而如果实话实说，白逸看起来最多二十三岁上下，和自己站在一起，甚至可能会被人认作是同龄人。
马屁拍到马腿上，晏明姝只觉一阵头痛：“如果白先生不喜欢这个称呼，那以后——”
“叫我阿逸吧。”
身旁人朗声，眼里是如同缀着明亮日光的轻快笑意：“你最多不过十八，看起来只比我小一些，这么叫我也不算占你便宜。”
“怎么样，可以的话，现在就叫一声给我听听怎么样？”
也许是被那笑意晃得眼花，又或是因为别的什么自己也不知道的原因，鬼使神差地，晏明姝开了口。
“阿逸。”
说完猛然回神，瞪大眼捂住嘴。
面前人却对这一声接受良好，甚至想让她再多叫几声。晏明姝不愿意，就一直缠着，缠到晏明姝慌不择路地逃跑。
边逃跑边留下一句：“我突然想起来行李箱里的东西还没收拾好，先走了。”
直到晏明姝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唇边的笑意渐渐隐去，白逸垂眸，掩下眸底晦暗不明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