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篇外
楼家还没完, 至少没完得彻底,但还是让那位长老言中了,有人找上门, 求助……或者说是命令画画楼。
“楼画,你也姓楼, 为楼家出力难道不应当吗?”面前这个趾高气扬用指责的语气质问的正是楼家那位楼小四爷。
相较于第一次相见,楼小四爷那傲慢有增无减。
一边守着壮气势的几人都瞠目结舌了,他们头一回见到求人还求得如此傲慢的。
画画楼提着拂尘,一脸淡然盘着两条小腿坐在那儿岿然不动,她能预料到楼家会派人来,但没想到会派这么一个人。
但转念一想,当初那位长老话里有话的意思,估摸着派何人来,也许也被算计过了。
其实,他多虑了, 即便来的不是楼小四爷,而是真正为楼家着想的,她也不会理睬。
于是,这会儿, 她拂尘一甩, 轻轻的两个字, “送客。”
说着送客,几位师兄都未动,但“砰砰”两声,来人面前从天而降两头……巨兽,铜铃般大的兽眼瞪着面前弱小的人类,龇牙口水挂流。
楼小四爷已经吓得面色惨白不会动了, 是跟在他身边的两名手下惨叫一声:“有怪物——”
扭头抱头就跑,反应过来的楼小四爷跟着跌跌撞撞地跑了。
巨兽还在其后吼了一嗓门子,刚修葺好的梁顶都震了震。
叶凌捂头,“风驰别吼了,一会得再修房了。”
巨大的狡兽有些委屈,“嗡。”然后扭回身,“嘭”一声,又是那毛茸茸的小幼崽的模样,可爱极了。
见它变回,飞燕抖了抖身,也缩小了好几圈,也就比二哈大不了多少,不过它全身红毛光泽柔顺,头顶着一根角,稀罕又好看。
两只兽缠在了一起玩闹,完全不懂人类的苦恼。
“小师弟,楼家人肯定不会死心的。”老四有些担心。
老二在睡,没出来。
白一竹的头发又长了些,风一吹,能撼动了。但他又恢复了那个沉默寡言的大师兄。
于是,老三开口,“怕什么,来一个揍一个,来两个揍一双!”
叶凌:“……”果然是武夫子。
这事暂时就这么过去了,画画楼每日都挺忙的,忙着做功课,忙着招待香客们。
她就很纳闷了,几位师兄个个人中龙凤,为啥大家都来缠着自己去不缠他们?
又应付完表面请教实地来凑合影的两个女孩后,画画楼臂弯挂着拂尘离开了前山,留难得回来的几位师兄自己应付。
回到自己的小院就看到一优雅的男士西装笔挺朝她走来,面上带着微笑,朝她行了个英国绅士礼。
“我亲爱的住持,您辛苦了。”
瞅着面前这美得惊心动魄的脸,画画楼面无表情,“师兄们忙一会就回来了。”找他们玩去,另来找她。
这小家伙如此冷漠,人鱼一点不在意,反倒挑眉一笑,转身跟在她身后,见人回到院中石凳坐下,他不知打哪变出托盘,手臂上还挂关睛条白色绣了金丝边的餐巾,托盘上摆了个精致的瓷壶,瓷壶身侧两个精巧的杯子。
他笔直的腰往前倾,高度倒入茶水却没渐出一滴,动作流畅优美并且专业。
画画楼还发现他手上戴着的白手套。
“……”她忍住了扶额的冲动,无奈地交待一句,“少看点电视剧!”
对方微笑,“是的,我的主人。”
画画楼:“……”你还玩上瘾了是吧。
出去溜达的两只异兽蹦蹦跳跳地回来了,在画画楼脚下蹭蹭然后像只猫儿一样撒娇打转,却不等她来挠,已经离开到院另一边去玩儿了,好不惬意。
人鱼瞧着,有些感慨,“夏威夷的悠闲!”
喝着香气扑鼻的茶水,画画楼接话,“那是热情火辣。”
人鱼不在意,“但同时的确很悠闲。”晒晒日光,喝着刨冰……“啊,做刨冰如何?”
闻言,画画楼抬头看他,眼里有戒备,“你又想干什么?”
完全不能体会道观的清贫,人钱开始去翻自己前阵子才缠着人得来的手机,打算买一套刨冰工具。
“哦对了,昨晚有几只小贼,我给扔出去了。”站在石桌边搜索商品的人鱼忽然开口,说得浑不在意,好像扔出去的不是人,而是物件。
“哦。”画画楼应了一声,看起来没上心,人鱼目秒侧移,看到小团子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邀功不成,他也没再说第二次。
原本倒是连着几日明着暗着都有人上来找事,不过没多久就销声匿迹了,真是奇怪。
又过了一阵,十方观迎来了另一个不速之客。
那时画画楼正在为一位中年女香客讲解道与法,她朝女香客作礼,“居士可自行领会,若还有不解,下回再释。”
中年女香客正听得如痴如醉,一时被打断有些茫然,“啊?这就完了?可……”
原本她只是听朋友提过,觉得小孩住持被吹得那么高,肯定是营销,上来专找茬的,没想到那清嫩的声音,却如梵音涓涓入心,震撼不已之时,戛然而止,心里养得难受。
可再说时,只能看到那小住持离去的背影。
前山与后院之间,有个中庭,一般都在那儿接待比较重要的客人。
看到那一末白发时,画画楼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继续走向自己的蒲团。
“长老。”坐下之前,她与对方互礼。
今日的位置不同,主客也不同。
对方的神情却比上一次多了几丝从容与放松,整个人看起来温和了许多。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长老那一头白发,似乎没那么白了。
玄阳没有多留,只说了一会子的话,放下一个盒子,便告辞了,高廊梁下,画画楼望着那离去的身影,沉默不许。
这,大概是最后一次面罢。
她没有将盒子打开,送回了柜里,摆在了一个不显眼的地方,连同那张被退了回来的卡。
玄阳说:那是楼家的钱,本也应属于你。
他还说:剩下的半个楼家,我不动,你放心吧。
最后还说:你要的那个人,随时可以拽出走,不带上来,是不想脏了这道家清净之地。
临行前,他看了一眼后院出神,忽然,脸色变了变,低着头道了一句“叨扰了”急急地走了。
她转回身,望向后院的方向,异兽没有出现,但却能感受到那一层强大到诡异的气息。
她想,不就是那人鱼嘛。
那条人鱼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对方没说,她也没问,甚至到现在都没问对方的名字。
第二日,又来了不速之客。
不是香客的客人。
“真是奇了怪了,最近怎么这么多客人?”老三拿着毛掸子这里拍拍,那里扫扫,搞着大堂里的卫生。
来人是两个年青人,至少看着很年轻,二十来岁,衣着有些严谨,一如他们的神情。
他们同时朝盘坐待客的小团子弯腰,异口同声,“少府主!”
少……府主?
几个在堂里装模作样的几人还是忍不住扭头盯着那边的二人,不过他们的小师弟倒是一如既往的一脸淡然。
画画楼向来不对什么拒绝,可这会儿却说,“不敢当,贫座只是十方官小小一住持。”
二人相视面露难色,但还是再恭谨一拜,其中一人开口,“老夫人想您回一趟府。”
她对画府了解的不多,这会儿也没问老夫人是谁,和她是怎样的关系,她只问,“我……母亲,可有牌位?”
其实,她想问,墓地在哪里。
二人再次相视,又是那人回答,“小府主贵体在两年前便送回了府,牌位自然是有的。”
毕竟,是画府的小府主。
那两人没有像楼小四爷那般傲慢,甚至听出画画楼的不情缘后,一次都没再提过请她回府的事,但也没有走,就这么生硬地赖着观里不走了。
那两人被老四带去厢房后,叶凌看着小师弟在那里出神已经很久了。
提到母亲,她还是在意了吗?
几人没敢上前打扰,悄悄地出了大殿,却听到那幼嫩的声音传来:“师兄,帮我准备一下,明日,我下山。”
她很少下山,每一回下山,都是大事,也几乎是竖着下山横着回来的,几人一听眼里全是担忧。
那日的阳光,很明媚。
来人不知用什么办法车辆一分为二,画画楼和大师兄三师兄同座一辆,后面那辆的后座坐了老四老五,以及擅自跟来的人鱼。
人鱼如今完全人类模样,就连大师兄也看不穿。
不过,后辆车还有另一个,在后备箱。
来请人的那二人十分淡然地把人塞进去的,一点都没有客气。
这个人,是他们画府所有人的敌人!
扔进后备箱已算是仁义了,其实他们更想把人扔海里喂鲨鱼!
但……目光在少府主身上,到底没把话给说出来。
车,一直在华内府打转,后来使上了高速,再下高速,在云河洲后,继续打转,仿佛两车后面跟了什么不干净的尾巴一样。
车辆使上了个景区小山,那一片都是别墅区,辆子进了一座看起来虽然豪华却看不出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别墅院,大铁门开启甚至没有发出厚重的声音。
辆子进入后驶了一百米左右,才停在了四座建筑合成的庞大建筑前,立马有人上前拉开车门,看都没看车上的人,已恭谨地弯下腰。
“恭迎少府主回府!”
期后两排一直弯腰,“恭迎少府主回府!”
刚推门下车的其他人:“……”
这么……中二的吗?
相较于几人,画画楼就显得淡定多了,更中二的都见过,这算得了什么?
她没说话,只是视线动了一下,那人仿佛立刻会意一般,直起身领人往那结构看起来有些错落的建筑里走。
从廊穿过,进了偌大的房子,过了庭,又入了屋进了厅。
厅倒也不是很大,天花顶高,顶中间挂着个庞大而繁复的吊灯群,原本光线充足的空间,愈加明亮。
镌刻精美的屏风之后,正前方就是上位者的宝座,那儿坐了位看起来很严肃的老太太,闻得动静,方才抬起了那双有些朦胧的眼。
她很老。
给人的第一感觉。
但,很有气势。
即便看起来油尽灯枯的模样,依然气势压人!
也只需要一眼,大家心中同时升起这老太太,就是这个地主的主人。
一步一步走近,画画楼的目光一直在上座的老太太身上,对方也在看她,看着她走近。
有那么一丝的相似感,相熟感。
离着两米的距离,站定了。
老太太身边站了个打扮同样严肃一丝不苟的妇人,她先开了口,“这是老夫人!”
那意思十分露骨,但画画楼就像没有意会到,目光都没留给那妇人,仍直勾勾地回视着老人浑浊的目光。
她稚嫩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妈在哪儿?”
她的不谄媚讨好,甚至没有打招呼的失礼,她的开门见山,都令老人微微一怔,没有笑意的脸上,都是菊花一样的皱纹。
老太太也不与她寒暄,拄着拐杖要站起来,那妇人立马伸手搀扶,助老人站了起来,下了主座。
距离,就因此近了许多。
那浑浊的目光,在画画楼身上打了一个转,最后什么也没说,往厅的一个方向走。
身后的几人面面相觑时,听到老人枯哑的声音,“来。”
画画楼毫不犹豫跟了上去,老人看起来佝偻得有些颤颤巍巍,但诡异的是,走起路来,并不是那么的缓慢。
不如说,和正常人的速度,没什么区别。
在年轻人的一片惊诧中,他们越过了庭,走过了苑,穿过了林,在一处安静风景又美的地方停了下来。
白一竺一直留意着前头,他观察到,前面小团子的速度,逐渐缓了下来,别人走着小坡,她却攀着陡峭悬崖而大腿上还裹着铅铁一般,步步维艰,步伐沉重。
这一刻他知道,对什么事情都可以冷淡处之的小师弟,此时内心如同她的脚步一样的,沉重,沉痛。
胸口拧了一下,但却疼痛无比。
收回目光,强迫自己的心绪恢复平静。
那是一座坟墓,圆型的,修了水泥。即便过去两年多了,墓地边没有杂草丛生,修理得很好,看得出经常有人打理。
墓地外,全是花,望过去半个小山头,都是花海。
没有字,也没有遗相。
她就这么呆呆地站在墓碑前,看得无字无相的石碑,不知在想什么。
老太太落于她之后,枯哑苍老的声音传进她耳朵里,“嫣儿曾经是一个单纯又洁白的女孩,她天真而快乐,喜欢院里的花花草草,喜欢池里活蹦乱跳的鱼儿,喜欢撒野乱跑的那条狗……”
老人的声音又缓又低,像是在告诉她这些过往,更像只是在自喃着独自回忆那美好的过去。
那个软呼呼带着快乐笑脸的小姑娘冲进她怀中,仰头朝她笑得两眼弯弯,“外婆外婆!那花花好漂亮呀——”
那,已经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呢?
老人回忆,却宛如昨天,历历在目。
画画楼只是静静地听着,她带着记忆出生,但却也是吃奶长大的,面前墓碑里躺着的,是她的亲生母亲,是她在这个世界最亲的人。
这个人,现在走了。
“妈……”就这般迎风不知站了多久,她在低语轻喃,唤着再也回不来的至亲。
身后的人,已经退离了很长距离,像是怕打扰到她们母女久别重逢的团聚时,说着的体己悄悄话。
“妈,我还想听一次您唱的那首童谣……”她蹲在墓碑前,轻轻地抚摸着,那手感就像记忆中,母亲那慈爱又温暖柔软的脸庞,轻轻地蹭蹭她稚嫩的小脸。
暮色逐重,那一片晚霞却在远去,像是在和她做着道别。
回到画府,老太太单独召见了画画楼,在一间看起来很普通的房间里,不知是不是错觉,老太太的声音比先前要清朗一些了,她说:
“嫣儿很小就被送回这里,我带着长大的,她那么活泼灵动,又聪慧孝顺……”
人老了,总爱回忆。
“……两年前,她的生命灯灭了,府里人找到了她。”那时的她,已经面目全非了,但她不想想诉面前这个小曾外孙,她看起来比嫣儿小太多了。
枯枝一般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屋中的东西,那样小心,无比珍惜。
“孩子,别想着仇恨了,焉儿……你妈妈,这是命数,即便没有楼家,她也过不去这个劫难。”
老人用那浑浊的目光,盯着面前的小娃娃,那黑白分明的眼,那么清澈干净,“不要为了不重要的人,脏了自己的手啊。”
老人劝。
画画楼低垂了眼,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打量着这屋子,“是妈妈的房间?”话是这么问,但没进房门,她就已然确定了,那边床头柜上,还摆着一张精致相框,框里裱着一个漂亮的女孩。
那是,她的妈妈。
老太太缓慢地点了点头,无声地叹口气,到底不再多费口舌。
在这个房间待了两个小时,画画楼带着人走了,临走前,老太太给了她一个牌子,铜色的,但看不出是什么材质,比第一眼看到时和蔼了许多。
“有空,就多回来看看。”说完,不打算送人,扭头在那中年妇人的搀扶下,回了那条幽深的走廊,走廊的尽头,是一间房。
画画楼看着那佝偻且枯瘦的背影,久久未动。
在回去的车上,她始终一言不发,抱着怀中的盒子,不知是在出神,还是在发呆。
那个盒子同样是铜色的,四面雕刻着精美的图案,因为她抱着,所以看不太清,大家也不敢问。
一路无话,各回各院,但师兄弟几人还是不放心,远远地看着人进了院后,一身粗枝大叶的老三老反应过来,“对了,那条人鱼呢?”
尽管人鱼近来差不多算是这道观的一员了,可对方不说名字,平素也均随个人喜欢说话做事,其实和他们并没什么交流。
老二睁着的双眼缓缓耷拉了起来,打了个哈欠,“他那么大个人,随他去。”
能力不输他们,倒也不担心会出什么事。
让他担心的,目光投向那在各院中,最朴素的那一处。
唉,他叹口气,招呼其他人,“回去吧,有事她会叫我们。”
至于被扔进后备箱那个人并没有一同回来这事,大家仿佛一致忘掉罢,没人提及。
北望山的十方观到了夜里,是宁静的。
画画楼坐在桌前,盯着桌面摆着的箱子,已经出神了小半夜,一边的两只缩小版的异兽出来玩厌了又回去躺着了,她甚至连个姿势都没换一下。
这一晚,她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看到了母亲那张美丽的脸上那充满着母爱的笑容;梦到了原本破败凋零的道观香火鼎盛,功德漫天在观空;看到了几位师兄摆脱人生困境各有所成;看到了,许久没见的师父,他朝她笑得慈爱,却调皮的捏扯她的脸,把人扯得发音不齐,他哈哈大笑着离去……
她还看到了,自己。
自己那成年人的模样,没有说话,向她挥手,仿佛在向她道别,又像是在和她打着招呼。
忽然,“砰!”的一声巨响,她被从梦中吓醒,原本关着的房门被挤得大开,老那焦躁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小师弟不好了!有个不知叫什么的影后带着好多记者上来啦——”
作者有话要说: 害,完结了,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