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电影
《第44号病床》是一部标签为惊悚悬疑的片,网上风评两极分化,不过有一个共通点都是——怼脸时候演员的妆不错。
凤琪就是因为这个共识才对这部片满怀期待,毕竟在他看来,妆化水平都这么高了,那其他的应该也差不到哪去?
所以他现在抱着爱阳的手臂的每一句“草”都是对这部片的万般赞美。
“草草草草草!我就说墙上那幅画不对劲!!!又不是修道院挂啥修女图啊啊啊啊草!”使劲把头往爱阳肩窝里缩,凤琪一边喊一边悄悄睁开一只眼去瞄面前的荧屏。
得亏这部片热度早过去了,全场只有他们三个人,不然凤琪这全程拿命在嚎的劲儿,他们早就被人扔鸡蛋青菜拉去游街示众了。
俞蓝看着面前惨白着脸张开螺旋状的嘴、露出密密麻麻沾着血丝的尖牙的修女,神情未动分毫,反而有点想去数她到底有多少颗牙。
而他旁边,即使被凤琪抓着依旧坐姿笔挺的爱阳面带微笑,双眼紧盯着荧屏一眨不眨,神情是课堂之外少见的专注。
看这么认真……?
俞蓝顺着他的目光看回荧屏,电影中的主人公刚好坐在医院大厅的椅子上,为44号病床的离奇死亡案深感迷惑,而他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的修女伸出分叉的舌尖,舔了舔自己沾着血的嘴角……
“草!他旁边不是他女朋友吗!怎么突然换人了!?!”
凤琪又赶紧闭上眼睛,没两秒又睁开眼盯着爱阳看了几秒,越过爱阳又看了俞蓝一会儿,一颗心刚要放下,却又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脖子没动,眼睛却开始往自己另一边瞄……
于是当俞蓝再次要把目光投到爱阳身上的时候,就对上了一双满是哀求的眼。
“班……班长……你要……要不要……过来……?”
“过哪?”虽然这样问着,俞蓝还是拿起自己的包起了身。
凤琪当场感动得热泪盈眶,主动松开了抱着爱阳的一只手去把自己另一边的座位给放下来,满脸期冀地等着他过来。
因为他们三个人包了场,俞蓝其实不必担心自己起身会挡住后面的人,但是习惯使然,他还是撑了一下爱阳座位的扶手,打算微弯着腰从过道里过去。
也就是他这一习惯性动作,他碰到了爱阳不知道什么时候搭到扶手上的手,直接就被后者手指的温度给吓得缩回了手。
“你很冷?”另一只手撑上前排的座椅,俞蓝挡住了爱阳面前的荧屏,在爱阳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啊?”
在俞蓝话音落地两秒后,爱阳才陡然回神般转了转一直盯着前方的眼睛,匆忙扯起的嘴角是说不出的僵硬,连带着他接下来的回答也有些哑。
“厅里没开空调吧,天生体温低一些。”
说完像是为了转移俞蓝的注意力,他拿膝盖撞了撞后者卡在他面前的腿:“要过去就快点,别挡着我看电影,正精彩着呢。”
凤琪没注意到他的神情,但是听出了他嗓音里的哑,有些发抖的嗓音里是由衷的钦佩:“老板你刚刚绝对是睡着了吧?这么恐怖的东西还能笑出来,你简直不是人!”
爱阳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笑,没有说什么。
俞蓝又垂眸看了爱阳一会儿才挪动脚步坐到了凤琪的另一边,也算是“千呼万唤始过来”了。
左右两边都坐了人的凤琪终于安定了下来,虽然抱着爱阳的手没松,但到底还是敢睁开双眼去看荧屏了。
也正是这样,他才没发现他千呼万唤叫过来的人的目光再未落在前方荧屏,而是一直盯着隔了一个位置的爱阳,若有所思。
双目已经空茫一片的爱阳自然也是没有发现这本来有些灼目的视线,他只是紧紧抓着座椅的扶手,牙关紧扣,与无声中咽下一口又一口不知因何情绪而起的酸水。
90分钟的电影结束,凤琪照常拉着爱阳去厕所。
“老板你千万别跑啊!我马上就出去了,你等等我!”
对着爱阳千叮咛万嘱咐一番后,凤琪才迈着小碎步一步三回头地进了厕所。
这个小影院很老了,从它的厕所只有四间还不分男女就能看出。
所以凤琪没办法让爱阳一直站旁边陪他放水,只能央求爱阳守在隔间门口,丝毫不管如果有女生来厕所会不会把他亲爱的老板当成变态。
好在今天下午就这一场,估计整个影院也就只有他们三个闲人了。
听着一扇门之后凤琪窸窸窣窣的声音,爱阳抬眼飞快地扫了一下面前水池上的一幅不知道是什么的画像,刚刚在影厅里咬得发酸的牙又再次紧紧闭合。
被水渍浸得有些发黄的墙面上有点点黑斑,恍惚间爱阳竟觉得它们好像是某种爬虫,在他不注意间就会变大,再变大,一点点地,离他越来越近……
没关紧的水龙头“滴答——滴答——”,像是某种特殊的韵律。隐约之中,好像又有一道脚步声在和它唱和。
“哒——哒——哒——”
“嘎——嘎——嘎——”小影院靠近江边一片住满乌鸦的树林,不知道是什么惊扰了这些不详的象征物,群鸟骤起,叫声凄厉。
爱阳顿时就止了呼吸,眼睛想闭又不敢闭,只能垂眸死死盯着自己球鞋的鞋带,生怕一不留神,脚底也像刚刚电影里的男主角一样铺满色彩斑斓的毒蛇。
身后凤琪的动静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停了,全世界就只剩下乌鸦的叫喊、水龙头的轻吟,以及——突然止住的脚步声。
不知过了多久,察觉到又一条长长的影子从侧边延伸过来的时候,爱阳的眼睫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收在校服袖子里的手指不受控制地轻微抽动,喉间的酸水也越来越难咽下,带来令他越来越清醒的烧灼感……
“还没好吗?”
骤然闯入视线的白色球鞋和在头顶突然响起的熟悉嗓音让爱阳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慢慢沉了回去,憋了许久的气却没有马上就呼出。
他只是松了自己已经酸软的咬合肌,轻轻地、慢慢地、不动声色地抬起眼,将那长长的一口气从肺部压出来。
一扇门之后的凤琪显然没有他这份定力,听见俞蓝的声音之后他马上就跳着推开了门,直接从后面扑到了爱阳的背上,双臂圈着后者的脖子抱得死紧。
“老板你就是个畜生!我关上门外面就什么声音都没了!我还以为你跑了!偏偏外面乌鸦突然叫起来吓死我了!我刚刚死死拉着门锁大气也不敢出你知道我多怕吗!要不是听见班长的声音我都不敢出来!”
“那就别出来了啊,住里面不好吗?”
爱阳被凤琪扑得弯了腰,快速地狠狠闭了闭眼之后再抬起头,他脸上就已经是惯常的戏谑神情。
“疯子去洗手,丽姐已经在炒菜了,吃完饭好回去上晚读。”俞蓝及时止住了他俩一触即发的嘴战,把爱阳从凤琪的桎梏中拉出来之后就把手里一直拿着的东西递给了他。
“啊谢谢……”爱阳下意识接过,定睛一看发现是一罐热牛奶,笑容顿时多了些真意,“我还说你去买个水怎么这么久,原来这么念着我呢?专门给我弄了个热的。”
边洗手边扭头盯着他们的凤琪顿时不服气了:“班长班长,我的呢?你给我带了什么啊?”
瞥见他湿漉漉的双手,俞蓝直接抛了一包纸巾给他,然后在他哀怨的眼神中把另一只手里吊着的绿茶丢了过去。
凤琪顿时又喜笑颜开了。
“你呢?你买了什么?”看见他变得空荡荡的两只手,爱阳问。
把手随便插进兜里,俞蓝率先往外走:“矿泉水,喝完了。”
然后在门口看了一出某人硬撑起来的好戏。
爱阳点点头就赶紧跟上他的脚步,并没有注意到厕所门口垃圾桶里被捏瘪的一只矿泉水瓶。
……
因为下午的晚播和周三的一个同学换了班,爱阳三人不紧不忙地从丽姐的店回到学校的时候还有半小时才上晚读。
看着文件夹里的一叠试卷,爱阳在与首司闲谈和写试卷中间只权衡了000001秒不到,果断选择了写试卷。
这就导致他晚上回到家把剩余的作业写完的时候才刚过十二点,放在他书桌上以两小时为一轮的沙漏还有一半。
盯着沙漏看了几秒,爱阳叹了口气,认命地从自己带回来的文件夹里抽出了另外两张数学试卷。和他桌面上已经写得满满当当的试卷不同,这两张既不是空白一片的新卷子,也不是已经完成的习题卷。把试卷铺平在桌面上之后,题头上是手写的熟悉字迹。
函数求导综合题。
看了一眼这几个字之后,爱阳直接把两张试卷翻到了最后一页的最后一题。
两道题目分开看还没什么,摆在一起就能发现这两个题目除了给出的公式不大一样之外,其他条件都是相同的。
第一小问都是求单调区间和最值,第二题给出了一个范围要确定参数的范围,第三题则是给出了一个函数不等式,要他证明一个新的函数的单调性。
前面两问爱阳都已经写出来了,唯独两道题的第三问,他在构造了一个新的函数并二次求导之后就再无头绪,这个不确定的参数卡在里面让他即使是分点讨论也无法得出一个确切的证明这个函数单调的结果。
盯着题目又头脑风暴了大概五分钟之后,爱阳放下了笔,拿起桌上的手机把题目拍了个照,接着就打开微信开始戳消息栏最上面的那一位。
orange:大佬救命!!!【磕头】
orange:你上周给我的那两套题,这最后一小问我真的跪了,还是想不出来……【图片】
orange:求求您大发慈悲给我个思路吧啊啊啊啊啊这些含参的抽象函数我真的要疯了!!!
发完消息爱阳就开始收拾自己桌上的其他试卷,一张张折好分门别类地夹进文件夹里,根据不同的单元把同一科目的试卷再进行细分。
他这边刚收完,对方的消息就回来了。
看着那几条缀着小红点的均长15秒的语音,爱阳挑挑眉,也没去够刚刚被他丢开的耳机,直接就点了扬声器外放。
少年在夜里莫名低沉磁性的声音在房间里荡开。
“左边那道题,你重新构建一个函数,把不等号左边右边化成0都可以,不要把得到的式子直接求导,先把不等式左右都除以e的x次方,然后你看你得到的式子眼不眼熟?”
“右边那道题是一样的思路,不过不等式另一边化简后是常数1,你可以两边都取对数得到一个一边为0的不等式,然后同理构建新的抽象函数,之后的二次求导、分点讨论参数取值你都很熟悉了。”
“主要是这类题你做得不多,陈老师给的习题卷里这样的题只有过去几年的高考题和变形,在很多地方卷里有更多的变换,明天我再给你一份新的题集?”
把语音一条条点开听完,爱阳还没来得及发串表情包跪谢大佬,等着他回复的俞蓝已经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喂?”
抽出一张白纸摆在桌上,端正写下“含参不等式构建抽象函数题集”几个字,俞蓝听着耳机里噼里啪啦一阵杂音之后传来的少年带些稚气的独特嗓音,嘴角不自觉勾起。
“怎么样?有思路了吗?”
翻开自己手边一本厚度估计得有两厘米的线圈本,俞蓝一目十行地扫过上面用红的蓝的黑的笔书写的内容,只有当看见和不等式相关的内容才会稍微顿一下,判断完这是自己需要的之后才动笔在白纸上留下相比起笔记本上的内容简洁万分的几个式子和限定条件。
接通电话后手忙脚乱捞到耳机把线插好的爱阳揉了揉自己有些发麻又有些发热的耳朵,“嗯嗯嗯”几声之后就拿起笔在稿纸上按照俞蓝刚刚说的大致推演了一遍。
除以e的x次方之后的式子明明就是对f(x)/h(x)求导后的展开式!而另一道题取对数之后的式子也比他直接求导易解许多,甚至不需要二次求导就能直接得到证明!
“大佬你怎么这么厉害啊!”由衷地感慨一句之后,爱阳听见对面一声的轻笑又不自觉麻了耳朵。
奇怪,俞蓝的声音以前是好听,但有现在这么酥吗?说一句电人一下的……
把脑子里的杂念赶紧甩掉,爱阳开始认认真真地计算后面的步骤。
当沙漏还剩最后四分之一的时候,他放下了笔。往后重重的靠上椅背,他长出一口气之后才注意到自己耳机里均匀的呼吸声。
“班长?还在吗?”手机显示现在已经十二点四十,虽然之前有过夜聊的经历,但爱阳其实也不清楚俞蓝晚上一般是几点睡的。
说不清是不是意料之中,电话对面的那个人没有应声,呼吸声依旧清浅。
这是……挂着电话睡着了?完了,自己不会是把人从被窝里抓出来写题的吧……
心里这样想着的爱阳默默把手指移到了通话挂断键上,却只是悬着,没有点下。
窗外不知道什么鸟开始“咕咕咕”地夜啼,“呼呼”的风声里是树叶不断的“沙沙沙”……
爱阳房间的墙上也有装饰着相框的壁画,是爱清送的,就挂在他书桌面前的墙上,画里是一个披着白纱的女人,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他每次看见都会起一层鸡皮疙瘩。
这栋宅子分主宅和偏宅,家里唯二的两位佣人都住在偏宅,他爸常年不归家现在当然也不在,两层的主宅里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也只有他这一间房亮着灯。
浴室里,他刚刚洗澡没有关紧的水龙头“滴答滴”的声音在此时越发清晰……
下午那种被俞蓝的出现给压制下去的情绪在此时又浮了起来,他缩在沙发上垂着头一动也不敢动。
明明是只有他一个人的宅子,他却仿佛被无数视线洞穿,面前的,身后的,头顶的,还有没有拉上窗帘的窗户外面……
眼睛死死盯着自己已经蜷起来的脚趾,他使劲憋着气,牙关紧扣,四肢冰冷。
就在他逐渐感觉到窒息的时候,耳机里的一声轻咳唤回了他渐渐散开的神志。
“俞……蓝?俞蓝?”
接连叫唤了两声之后,耳机里的呼吸声像是给了他某种勇气,让他半闭着眼直接从座位上蹿回了自己的床上,躺下、拉被子、蒙住自己、侧蜷缩起,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一直憋着的气终于能够安心呼出。
鬼界有律:不能抓被子里的人。
拔了耳机线后,爱阳把手机贴着自己耳朵放着,让那令人心安的呼吸声充斥在被窝里这方小小空间。
“俞蓝?”他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通话界面,又小小地叫了一声。
对面依旧没有应答,或者这不断的呼吸就是回答。
爱阳就这样睁着一双眼,直到屏幕自动熄灭之后才松了一口气般,轻轻闭上眼,嘴角的弧度在黑暗里并不真切。
“晚安。”
夜色里,这一声宛如梦呓。
“晚安。”
听着耳机里原本有些粗重的呼吸声渐渐平稳,俞蓝放开了对自己呼吸的控制。虽然依旧清浅,但绝对没有刚刚爱阳听见的那么均匀。
他写下题目的最后一个数字,然后把白纸和桌面上的其他试卷归在一起,整理一下之后就放进了自己的书包里。
洗漱一番后,他爬上床躺好,把手机放在了枕边,闭眼之前突然笑了一下。
看来以后都不能让他再看和恐怖惊悚有关的东西了。
这样想着的同时他喉结微动,低沉却温柔的声音顺着夜风飞进了不知道谁的梦里。
“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