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我答应他的事
安德鲁猛然暴起，要与许芥搏斗，但他显然忘掉了自己没了一只胳膊，一条腿也废了。
轮椅侧翻，高大的身躯一下子倒在地上，他脸涨得通红，眼神透着嗜血的光，不顾自己的狼狈，只想撕裂眼前人。
许芥就安静地立在一旁看他挣扎，安德鲁重重地喘着气，最终只能就着摔倒的姿势趴在地上，像只落败重伤的狼。
之前竭力掩饰的亡命之徒气息也显露无疑。
“本杰明之所以就今天的惨剧，你是罪魁祸首，我想你应该清楚。”
安德鲁摇摇头，“我尽力了，作为父亲，能做的我都做了，这是他的命运，是主的安排。”
他抬眼看向许芥，“你觉得我罪无可恕是吗？先生。你什么都不知道，有朝一日你做了父亲，才会理解我究竟为本牺牲了什么。”
“你为他牺牲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我很清楚的是，不管你怎么牺牲，只要你还是他的父亲，本杰明就注定会穷途末路。”
英俊的亚洲长相的青年踱步到照片墙边，目光扫过上面的全家福。
“安德鲁，你不觉得本的太太和你妻子很像吗？”
许芥凑近了照片，凝视那位美丽精致的妇人，“我猜测你的妻子也一定像本杰明太太一样，时时刻刻都是妆容精致，活像是位电影明星。”
安德鲁眼神闪烁，偏过头沉默了。
许芥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因为如果妆容不够明艳厚重，就掩饰不了被家暴的痕迹吧。”
照片墙上的大男孩，本杰明的长子，与父亲气质很像，温柔开朗，但被父亲抱在怀里的时候身体总是显得很僵硬，表情也不大自然。
许芥想到荒岛上，陆衍要给裴照夜疗伤时，裴照夜下意识的闪躲。
那之后他才知道，裴照夜怕疼。
照片上的男孩，和裴照夜当时的反应莫名相像。
“安德鲁，本杰明在最开始的时空因杀人而入狱，那个被杀的人是你吧？”
安德鲁已经靠在了旁边的大理石桌腿上，稍稍给自己收拾了一点颜面。
他冷笑，不再掩饰身上的暴躁和残忍，“不是说不看吗？你还是看了我的记忆片段，觉得我罪无可恕，所以就可以乱用私刑是吗？”
许芥没有理会他的指控，“第一世，你家暴，本杰明在暴力中长大，他继承了你的暴力，也深恨你的暴力，所以成年后，当你不再比他强壮时，他杀了你。”
“你来到现在的时空，想要改变过去，所以从本杰明出生开始，你就一直克制着自己体内的暴力，你为他牺牲良多。”
许芥不再去看照片墙，他进去厨房，在顶柜深处找到了一把枪和两盒子弹，又在流理台上选了把趁手的剁骨刀。
他全身装备齐全，来到客厅，安德鲁看到他这个样子，嗤笑一声，“哈，怕了？没想到我现在这个样子也能吓到你，联合时空安全署真是一群怂货。”
许芥拖过一把椅子，跟安德鲁隔着五六米的距离，背靠墙，从他的位置能看到前后门、厨房门，身后是储物间，如果这个屋子注定要发生什么，那此处就是进可攻退可守的风水宝地。
选好地方后，青年警惕地看了一圈四周，然后目光落到安德鲁身上，“虽然在这个时空里，你从来没有对本杰明施加过暴力，但是他甚至比前一世更可怕。这一次，他杀死的是无辜的亲人。”
“你忏悔过吗？”
安德鲁愣了，他当然忏悔过，但有用吗？他付出了一切，生生扭转自己的性格，只为儿子的人生能在一片祥和与充满爱的环境中展开，但是上帝没看到他的忏悔，也看不到他的努力。
“也许你忏悔过，但你只是忏悔自己对本杰明的伤害，其他人呢？安德鲁，你没有从根本上改变自己，你只是压抑自己的暴力。”
过度压抑总是需要一个出口，安德鲁的暴力没有朝向本杰明，那就一定朝向了其他人。
这个时空的本杰明虽然没有遭遇过家暴，但他一定感受过，甚至亲眼看过自己的父亲向他人施暴，也许是母亲，也许是邻居，也许是其他任何比他弱小的生物。
在这样环境中长大的本杰明，他心中的恐惧一定强于另一个时空的自己。
“达摩克里斯之剑，永远高悬头顶，不知何时会落下。与其饱受恐惧之苦，不如先下手为强。”
许芥状似不经意地转动了一下手腕，没有任何动静，室内只能听到风声。
“你虽然没有家暴本杰明，却在无意中把暴力传给了他。”
刚到达风角时，许芥在房子四周转了一圈，没看到狗舍，房子里也没有小动物生活过的痕迹。
不像是一个温馨的中产之家会做的事。
也许因为暴力无处发泄，安德鲁曾经也对宠物动过手。
安德鲁一直认真地听着，他神色渐渐凝重，“你只能看到三段回忆，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联合时空安全署真的没有私自监测公民的生活吗？”
许芥从刚才取了武器开始，就一直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他一边注意着房子周围的动静，一边随口应道：“我比你聪明。我说过的。”
他没有自夸。
欧米茄手表不起作用了。他看不到那三幅画面。
刚开始许芥以为只是延迟或者时空间的电磁波干扰，但刚才安德鲁提到时，他再试了几遍，然后陡然警觉，没有那么容易。
手表不是他的所有物，总部甚至分局都可以远程操控，只要他们想。
安德鲁也终于察觉这个青年的不对劲了，他问：“你在怕什么？”
怕倒是谈不上，就是可能有些麻烦。
而且，我有牵挂。
许芥在心中想。
“你呢？安德鲁先生，为什么对联合时空安全署存在这么大的偏见？在我之前，你见过什么人吗？”
安德鲁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他怔了一下。
许芥看到他的表情大概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他高声道：“安德鲁先生，你知道为什么我知道你在最开始的时空是被本杰明杀死的吗？”
室内寂静，许芥突然提高声音，倒是差点把安德鲁吓一跳。
他继续道：“因为如果你从最开始的时空来到现在这个时空，那么在那里你无故失踪早就引起安全署的注意了。”
“可你偏偏能在这个时空安生地活了二十多年，直到自己孙子都有了三个，安全署的人才来逮捕你。”
“唯一的可能就是，那个时空的你在人们的印象中已经死了。本杰明没有杀死你，我想应该有人看到本杰明重伤你，证据确凿，但你突然消失，所以所有人都以为是本杰明杀人抛尸，隐匿藏尸地点。”
室内一片黄昏到来的宁静，玫瑰色的夕阳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
“安德鲁，无论哪个时空，你都对不起本杰明，都从真正意义上毁了他。”
可即便是从另一个时空正常消失，安德鲁在这个时空存在了那么久，安全署的人不可能不会发现。
但是偏偏在这个时候才逮捕本杰明，在一切悲剧都发生之后。
还恰好是自己第一次单独出任务。
安德鲁高大的身影靠着桌腿，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背着光，脸阴在一片黑暗中。
许芥却看到他的红眼珠在黑暗中灼灼溢着光。
红眼珠。
安德鲁的眼珠分明是绿的。
许芥不再注意房子四周的动静，而是把全副注意力都放在了安德鲁身上。
突然一阵眩晕感传来，许芥咬牙保持着清明，但是大脑还是不受控制地想起了裴照夜。
想起裴照夜，他的心就变得很温柔，拿刀的手也不经意放松了。
许芥突然在裴照夜的笑脸中想起了不久前的断臂，自己一个恍神的功夫，安德鲁的手臂就被拧下。许芥没有怀疑过那不是自己做的，但此时此刻他却陡然觉得心里一阵发凉。
他即便在最绝望最黑暗的那段时间里，都从未伤害过自己之外的任何人。
发现自己是天命人时，裴照夜曾让他许诺，“不伤害无辜的人，不管发生什么。”
许芥答应过裴照夜的事，就像是神明的律条，他会永远信奉，永不违背。
“安德鲁，”许芥觉得嘴里有点发干，“你被人操控了。”
安德鲁缓缓抬起眼，眼珠在阴影中闪着血色的光，他轻声道：“我尽最大努力了，但是改变不了结果，怪我吗？”
他看向许芥，这个浑身暴力因子，如屠夫一样残忍狠戾的男人，竟然流泪了，“那我该怎么做？我已经为本拼尽全力了。”
明明知道这个男人大概很快就要失去自己的意识，但许芥仍是觉得愧疚，因为即便自己当时被控制了，但还是自己对他造成的实质伤害，更因为——
“安德鲁先生，我们也错了。对不起，我来晚了。”
声音落地，太阳彻底被山峦吞噬，群山间最后一线光亮消失，黑夜和寂静中的风角终于安宁下来。
但下一刻。
“嘻嘻嘻嘻……”
小孩清脆稚嫩的笑容回荡在室内，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气。
许芥左手握枪，右手持刀。
青年在一室鬼哭声中背靠着墙站立着，目光沉静，有着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淡定。
他轻笑：“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