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我们都背负着原罪
两人回到山洞时,谢舒和罗宁已经在了,洞内烧起了一堆火,许芥当时揣在身上的塑料打火机起到了作用。
谢舒本想问裴照夜怎么和许芥一起回来,还耽搁了这么久,但是看着那两人不虞的脸色,掂量了一下,还是什么都没问出口。
罗宁也挺沉默,于是四个人围着火堆,唯有偶尔响起的“噼里啪啦”一小阵炸裂声,再就是洞外的风声和远处的海浪声。
许芥看着跳跃的火光,一直在想着裴照夜跟他说的话。
“每个被联合时空安全署选中的人,记忆都会被清洗。因为员工在各个时空之间穿行,安全署必须防范他们因为私情做出有违安全署律令的事情。”
“所谓记忆清洗,就是让你忘掉生命中那些重要的人。你可能记得自己有爸爸妈妈,但你不会记得他们的长相、声音,不会记得你们之间发生的事情。”
火光摇曳,许芥努力地回忆爷爷奶奶,但是他想不起来了,而直到刚才裴照夜说出这个事实,他才真的意识到自己不记得爷爷奶奶的长相,不记得自己与他们一起度过的时间。
如果裴照夜不曾提醒他,他是不是就会毫无感觉地把他们遗忘,直到某天突然想起,才发现原来的至亲至爱之人已经成了一个称呼,一个符号。
记忆清洗,竟能做到这种抽丝剥茧而不动声色的地步。
“与其称为‘记忆清洗’,我觉得另一个名称更适合它。”
“情感剥夺。”
许芥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发现裴照夜说得不错。情感剥夺。他不记得爷爷奶奶了,但那对他而言好像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不记得就不记得了。
因为对亲人的感情也一并被剥夺了。
几人烤着从溪涧和池塘里抓起来的鱼,裴照夜没做过这种事,以前出任务即便是风餐露宿,这种小事他是从来不操心的。
不一会儿,他的那条就成了一坨黑炭,发出焦味。
许芥叹了口气,“我来吧。”
他重新叉好一条新鲜的鱼,挨火烤着,把自己那条已经烤出香气的递给裴照夜。
谢舒瞥了一眼,觉得心里有点不是味,以前照哥都是跟他最近的,怎么感觉最近许芥那小子跟照哥之间,是越来越不客气了。
自己反而像是个第三者。
但是那两人好像心情都不太好,特别是许芥,一直蹙着眉,一副心事深沉的样子。
谢舒想,本来就长得不行,这副样子更难看了。
一块木材在火中发出轻微的爆炸声,火星炸开,一滴刚好要落在裴照夜的衣服上,许芥下意识伸手接住。
他收回手,看向掌心,没了,只剩一片死寂的灰烬。
许芥盯着那一点灰烬发呆,想到自己的曾经痛苦和绝望,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不知道自己在追寻着什么,也不知道那个东西在何处。
不是全都忘记了吗?难道是感情剥夺的后遗症?
一直不出声的罗宁这时看向了裴照夜,她观察着裴照夜的神色,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局长,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裴照夜回过神,“这个还不能够确定,等下我再跟总部那边联系一下。”
罗宁有些欲言又止。
裴照夜看了她一会,马上想到她是一个女性,与三个陌生男人困在孤岛上,心理上多少会有些不适。
他便温声安慰道:“放心,如果过了三天还没总部的人员来救援,我可以联系这个时空里最近的政府,说明我们的情况,就暂时作为海难幸存者,请对方提供帮助,后续再看情况行事。”
罗宁:“要等三天吗?可是……”
她一说出来,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急了,便止住了声音。
许芥这时也被拉回了注意力。
他看了看罗宁,“你很急吗?”
罗宁此时已经恢复了平静,她也抬起眼睛与许芥对视,微笑道:“我以前不常出门,大概容易多心。”
许芥看不出什么问题,罗宁虽然聪明,但毕竟是个弱女子,在陌生环境,身边人又不熟,有些紧张挺正常。
他便也安抚了两句。
吃完了鱼,他们商量晚上睡觉的问题,最终决定由许芥和裴照夜守夜,许芥上半夜,裴照夜下半夜。
忙了一天,几个人都很困倦,最避风的角落留给了罗宁。谢舒和裴照夜挤在靠近火堆的地方。
许芥一个人时不时拨动着火,添一把柴。
最初的惊讶过去后,许芥发现自己心态也平稳了些。不再记得的故人,没有感情的亲友,对比安稳的现在,好像珍惜眼前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联合时空安全署那么多人都知道这个不算秘密的秘密,却依旧愿意留在这里工作。
到底是谁设计的制度?如此残酷,又如此聪明。
他看了眼睡颜恬淡的裴照夜,尽管说服了自己已经不记得过去,但仍是不由自主地想,作为受益者,他的路西法怎么样了呢?是被判了execution,还是被流放到了广袤宇宙的一个角落?
也许裴照夜知道,如果自己问的话,他或许愿意告诉他真相。
但是许芥不想他为难。
或许说,既然不记得那人了,即便存在感情也已忘却,不如惜取眼前人。
许芥正望着洞壁上跳跃的影子出神,肩膀上突然搭上了一只手。
他转过头,刚好碰上那人凑过来的脸。
他的嘴唇刚好擦过他的面颊,碰上了他的唇瓣。
静静地贴了一会,许芥就偏开头,他还没有当着别人面接吻的爱好,即便那两人睡着了。裴照夜是他的,裴照夜绽放的媚态只能他一个人拥有。
挨着许芥坐下,裴照夜问他:“心情有没有好点?”
许芥笑了笑,“大概是感情剥离很有成效,现在还好。”
裴照夜道:“我不知道你的路西法在哪,或者他的刑法是怎样的。署里的规矩,自己手下人相关路西法的资料,只能由其他分局掌控,交叉掌管。”
许芥也差不多猜到了,没有多失望。
他问:“作为路西法的罪行的受益者,却要被剥夺记忆与路西法为敌,安全署这样做,难道不会激起员工的不满吗?”
裴照夜也找了根枝条,学着许芥的样子拨动死去黯淡的灰烬,让空气进来,使木柴充分燃烧。
他道:“大概有的吧,但是愿意进入安全署的,都是认同蝴蝶效应的人,他们知道自己获益了,大概在同一时空里,就有人因此受罪吧。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身上是背负着原罪的,既然路西法造成了罪孽,我们受了益,就应该为自己的幸运赎罪,不是吗?”
许芥觉得他的说法更能解释安全署员工的忠诚。
他握住裴照夜的手,“第一见到你时,那时候你是怎么想的呢?明明知道不可为,为什么还要那样做?其实不管你抓了母亲还是阻止她,都不会让自己的处境变得糟糕。”
被挖去一侧琵琶骨,从前辛苦积聚的灵流泻掉一半,实力大减,从此只能像个凡人一样老去。
裴照夜眯着眼睛想了想,“也许那时我也犯错了吧,犯了一个和路西法一样的错,但是比起往后岁月的风暴,那时候,我没办法忍受一个女孩在自己面前被撞死,也无法接收一个母亲再次心碎。”
“受罚时,我是心服口服的,救了一个人,大概会以另一个人的人生甚至更重要的东西为代价。”
许芥摸摸他的头。裴照夜这人看起来冷漠,其实心要比任何人都软。
“你别尽往坏处想。”许芥想安慰他,“也许蝴蝶效应是朝好的方向发展的呢。你救了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她会成为一个温柔的妈妈,会是一个善良的邻居,会给这个有她存在的世界,增添更多的光彩。”
裴照夜就笑了,火光映着他雪玉的脸,给他的笑容增添一份暖意,“好,借你吉言。”
两人又依偎了会,许芥便推着裴照夜去睡觉。
“两个小时后,你一定要叫我。”
许芥信誓旦旦:“放心,我没那么大男子主义。”
结果裴照夜一觉就睡到了天亮。
他起来时,火堆里的火还在熊熊燃烧着,洞里温暖如春,却不见许芥的身影。
他刚想起身,却发现自己身上盖了件衣服,是许芥的西装外套,不是多贵的衣服,但他穿得很好看。
裴照夜起身,将外套搭在谢舒身上,谢舒睡得正香,嘴里还乱七八糟地呢喃着“放屁,你,你才丑,……哥最喜欢我。”
裴照夜又看了眼罗宁。她睡得很安稳,蜷缩成一团,乌黑的长发铺在地上。
走到洞边,才发现夜里不知何时下了场雨,小坑里积着雨水,泥土仍是松软的。
裴照夜就下意识地看向罗宁的鞋子,凌厉目光在上面逡巡,不放过每一个细节。
罗宁离开家时,换了双普通的运动鞋,此时鞋底干燥,粘着些泥沙,球鞋边沿只见累积的污渍。
裴照夜从来就不是个好糊弄的人。
但要让她此刻去脱掉一个正在睡觉的女性的鞋,查看她的脚底,然后义正严词地说:“我怀疑你出去了但我没证据,我怀疑你是光脚出去的但我更没证据,我还怀疑你走的是草地不是泥地但脚上肯定有痕迹但我没证据,反正我就是怀疑你,脱不脱你自己看着办吧。”
他是绝对做不到的。
裴照夜收回目光,心想要心平气和,不急。
正当他将视线从洞内收回,看向外面的初升朝阳时,他的动作突然一顿。
在不远处的山径上,他看到了许芥,而在许芥的对面,赫然站着一个一身白衣披散长发的女人。
岛上的第五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