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逐星
宇宙是喧嚣的。
即使是远离共和国核心区域的边缘星域，群星依旧如同荒野间的杂草般稠密。
在太空中，满天星光不一定比高山之上更为明媚，且后者仅仅需要在一个晴朗的夜晚，并身处远离尘嚣的环境中。
尽管没有大气层的阻挡，星星看起来会更加明亮，但肉眼凡胎却未必一定能够体会到，一览无余之下的半个星体是何等的壮丽。
那是任何舷窗里一孔之见无法比拟的。
但对于此刻身处飞船驾驶室的络维来说，无论是太空中的景色还是星球上的夜景，都不是他现在需要关注的东西。
如今，他身旁的四面八方全都是闪耀的光点，这不禁为他带来了一种诡异的恐惧感。
他所驾驶的宇宙飞船仿佛已经迷失在这片星光璀璨的光海之中。
“该死！”
络维左手紧握，向布满各式操作按钮的指令台上猛地一锤。
对他来说，太空航行并不是一件陌生的事情，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家常便饭。
但哪怕以他多年的飞船驾驶经验，也无法对现在的情况作出合适的应对措施。
在共和国的历史上，因星光乱流而葬身于宇宙中的太空旅者并不在少数。
共和国建国初期有一位赫赫有名的星舰舰长就曾说过，在宇宙中，他所畏惧的，并非是那些穷凶极恶的邪神，而是名为宇宙的存在本身。
每个踏足太空进行探索的人类，都应对这片神秘的宇宙保持敬畏之心。
“正在进入曲率加速模式，即将关闭部分维生系统。”
冰冷的电子音在络维的耳畔响起，令他迅速从短暂的恍惚中回到现实。
这时，他才注意到指令台上刚才自己左拳所砸向的地方，有一个颜色鲜红的按钮。
霎那间，络维的衣衫已被冷汗所浸湿。
如果说之前的他还对于眼前发生的意外心含恼怒之意，那么此刻他的心中所抱有的，却仅存无穷无尽的惊惧之情。
哪怕是初涉太空的菜鸟驾驶员，都知道若是在这种不稳定的空间中进行曲率加速，将会有极大概率遭遇在宇宙间隙中生成的猛烈风暴，被风暴如纸片般撕成碎片。
况且这片空间地处边陲之地，很可能会出现前所未见的异常状况。
那么要选择在此地停止曲率引擎的发动吗？
来自四周的光影萦绕在络维的视野两侧，似乎正悄然侵蚀着他的心智。
他的心脏砰砰直跳，情绪愈发高涨。
络维的直觉告诉他，此刻即是最后的机会。
若是选择将曲率引擎关闭，他将如一叶扁舟，倾覆于这片风起云涌的海域。
于是络维将双手举起，伸向前方。
他的双目紧闭，嘴唇微启，面露肃穆的神情。
从他口中发出的声音时消时长，仿若某种渎神的颂歌。
带着专横，带着苛求，他似乎在乞望某种禁断渎神仪式的最终定音。
如同带着恶意的活力扭动旋转的群集幽灵，在如尘埃般的孤舟与环于孤舟之外的光海中显现，掀起升腾缭绕的烟雾。
随后，这些烟雾便消散于这群恶毒幽灵的云集之处。
络维最终选择以一个尖锐而突兀的音符终止了他的咏唱。
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络维睁开双眼，将视野投向前方，用沙哑的声音低吼道：
“古老的伟大神袛莫尔迪基安，请引领您的仆人，抵达那位于星空深处的宏伟神国！”
虽然人类与邪神的战争早在几百年前便已停息，那些古老邪神的恐怖形象逐渐在新生代心中被淡忘。
但以亵渎神明的颂歌向邪神发起最真挚的祈祷，能够作出这种举动的，放眼漫漫历史长河，恐怕也找不出除了络维外的第二人。
旧日支配者的怒火，足以焚尽星辰！
刹那间，一种完全如死亡和虚空一般的彻骨严寒充盈整个驾驶室。
在络维的视野之中，出现了一团黝黑且不透明的黑暗。
这是最为纯粹的黑暗，带着一种奇特的眼花缭乱之感。
黑暗是光明的对立面，象征着令人畏惧的死寂。
但在某些时刻，黑暗亦能成为生命诞生的源头。
不过瞬息之间，这团黑暗便已化作如巨龙般的影柱，携着自身后黑暗中源源不断钻爬出来的蜷曲躯干。
然而它的变化并未停止。
它的形态瞬息万变，转动、回旋，好似充溢着黑暗太古的能量漩涡。
转瞬间，它便化为某种身无四肢、头无双目的恶魔巨人。
冒着浓烟的火舌，自它的口中喷吐而出。
这仿佛能够焚天煮海的烈焰，距离络维的脸庞仅有一步之遥。
严寒与炽热，在这间狭小的驾驶室中交织。
“人类，为何要呼唤我的名字？”
巨人虽站立于络维的身前，但他的声音却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越过络维的身体直击心灵。
若是有心智脆弱之人在此，恐怕仅此一语便可令其丧尽胆魄。
但络维在听到这冰冷而威严的声音后，不仅面无惧色，甚至露出了诡异的微笑。
他的嘴唇再次开始蠕动，但却并未发出任何声音。
在人类开启太空探索时代之前，伟大的邪神才是洪荒宇宙的真正支配者。
而在那辉煌的远古时代，宏伟的神话文明曾于旧日支配者的庇荫下诞生。
邪神的子民们，即仅流传于传说中的神话种族，曾在星球中最为富饶的土地修建直达天际的高塔。
只有沐浴神眷者，方可踏足高塔之巅，吟咏代代相传的古老神语，向神明发起祈祷，祈求神明的回应。
这些晦涩的神语，并非有形之物，亦不可耳闻。
唯有神与最虔诚的信徒，方可以此为媒介，进行跨越时间与空间的交流。
在经历如同世纪更迭般的漫长时光后，络维终于停止了他无声的叙述。
在他的身前，炽热的火舌已然消散，巨人的身影逐渐淡化，蜷曲的躯干再次陷入黑暗，巨龙般的隐柱终归无闻。
此间仅存的，仅有一团黝黑且不透明的黑暗。
一切都仿佛未曾发生。
但当轰鸣的引擎声从驾驶舱外传来，周边的环境开始发生剧烈的变化
透过透明的屏障所看见的并非是那炫目的光海，而是流光溢彩的七色光流。
直到这时，络维才终于知道，他已通过了旧日支配者的考验。
相隔数个世纪，莫尔迪基安，伟大的古老邪神，终于再次向人类敞开了神国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