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chapter3
新年伊始，迎来了一九二七年的初春。
同学问关若青，可愿跟随自己去一同观戏，上个月月中，尚小云的《摩登伽女》轰动京城，赶不上趟儿去听，才一个月光景，目前还是一票难求。
如今央求和自己一同前去的是一直在追求的自己的男同学，可惜若青是个人情淡薄的模样，就算是想去，但又怎么不了解同学的心思，只好拒绝不再给他任何机会。
婚礼是在上海的林家宅邸举办的，一时间宾客满朋，新娘子林曼婷一身红色缎面旗袍在宾客间穿梭，还未到正式举行婚礼的时候，自己大多照面的基本都是同自己留学归来的同学以及世交。
“曼婷，你还别说，你未婚夫挺帅的。”女同学开着她的玩笑，不忘朝她肩膀撞一撞。
“哪里的话，帅气能做什么，我们两家认识那么久，我知他为人和善，脾气好，我是想着，他以后能乖乖听我的才是。”留洋回来的林曼婷可不是娇滴滴的大小姐，男人她见得多了，不过像宋晞文这样如沐春风，又知根知底的人并不多。
“失陪一下。”丫鬟过来通知时间差不多，该做准备了，林曼婷对眼前的几位同学客气的说道。
说着和丫头去往了楼上，还不忘寻找着未婚夫宋晞文的身影。
“姑爷还没来，咱们先整理妆容，换衣服吧，牧师一会就要到了。”丫鬟把铺在床上的那件白色纱裙提起，朝着林曼婷身上比量。“小姐真是天生丽质，这婚纱简直是为你量身定做。”
林曼婷打趣道：“整个家里就属你嘴巴嘴甜，快来帮我把这个该死的头饰拆下来。”
盘起来的发髻，用作固定的发夹此时却弄痛了她。
此时的门被敲响，林曼婷还以为是化妆师来了，直接开口：“门没关，自己进来。”
没成想是宋晞文，他一身黑色西装，胸口口袋外别着整齐的胸花，看着“新郎”二字，林曼婷忍不住嘴角上扬。
“怎么找到这里来了？我还没准备好，若是牧师来了你让他们等一下。”
宋晞文倚在门边，双手抱在胸前，似乎是玩味的回答：“我来看看我的新娘子不行吗？”
丫鬟看着两个人你来我往的打嘴仗，内心里粉红色泡泡似乎也快要冒出来了。
“小姐，我不先不打扰了，我下楼看看化妆师是否来了，让她上来给你做妆造。”小丫头说完一溜烟的不见了，只留下二人在屋子里面面相觑。
“被你骗了，你才不是好捏的柿子，总算是漏出狐狸尾巴来，在我父亲面前你就是装的！”林曼婷看着眼前的男人有些玩世不恭，觉得他一直以来都在伪装自己。
“我骗你什么了？你父亲是长辈，我怎么也要尊重他。你比我年纪小，在你面前我什么也不想伪装。”宋晞文走过来，看着林曼婷颈下雪白的肌肤，将头颅凑过去，小声说道：“你今天很漂亮，嗯，我是说，可能是婚纱的原因。”
迎上镜子里林曼婷错愕的眼神，宋晞文伸出手捏住她的下巴。
“我在楼下等你。”说完便转身走了。
林曼婷双眼通红，好像自己被羞辱了一番，视乎不太明白宋晞文这番话的意义。
化妆师被丫鬟请上楼，迅速打理好造型，林曼婷被安排在卧室里等待牧师的宣读，以及宋晞文的誓词。
她焦急的等待，时不时的出门从楼上往下看去，下面的宾客都在集体注视着前方宣读誓词的人。
丫鬟怕她整出什么幺蛾子，连连提醒她。
林曼婷气呼呼的回道：“就知道看着我，我就出去看看而已，他们不会在意到我的！”
胖婶儿气喘吁吁的跑上楼来，对着丫鬟说：“快让小姐准备，你们从西边的楼梯下来，老爷在那儿等着呢！”
林曼婷可算是慌了手脚，一会提着裙摆，一会要扶着自己头上的装饰。终于在丫鬟的搀扶下，快速的从西边楼梯下来见到了父亲大人。
“让我们有请，美丽的新娘！”话音刚落，林曼婷挽上父亲的胳膊，从最后几层阶梯走下。
宾客纷纷让出一条通道，鲜花铺满了脚边，闻着玫瑰百合还有海棠花的香味，她仿佛徜徉在幸福的花海里，而自己走向的，是自己从小到大一直心仪的男人，也是未来自己的丈夫——宋晞文。
他笔挺的站着，还是礼貌的微笑着，当他站在她对面，他伸出手，林父将她的手交到他的手上。
做父亲的，热泪盈眶，自己养到大的女儿这下就要让一个外人连盆给端走了，用衣袖擦擦泪水，父亲只能漏出微笑。
父亲最终还是要退下这个舞台，未来的生活还是要交给年轻人去掌舵。
整个仪式结束，到了大合照的时候，师玲玲站到了新郎的身旁，宋晞文询问：“早先时候怎么没见着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的仪式刚开始我才到，我和永坤路上遇到些事情耽搁了。”师玲玲拎着手包，笔直的站着。裁剪合身的旗袍，配上自己刚理的短发，这在上海是很时兴的。
赵永坤在师玲玲的身边站着，伸出手将玲玲的腰肢拦住，搞得她虎躯一震，这个男人到底是要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这样捉弄我？
玲玲转头瞪了一眼赵永坤，男人似乎没看到她的害羞窘迫：“拍照了，别乱看。”
照相机“咔嚓”一声，留下这美好又有意义的一刻。
合照结束，林曼婷还在招呼着其他的叔侄伯父，宋晞文逮住赵永坤和师玲玲。
“若青怎么没来？”
“是你没给帖子吗？”玲玲也有疑问。
“那倒不会，帖子是给了的，当时说会来的，我就一直在等。”宋晞文也觉得不解。“玲玲，你可有若青的电话，帮我打一个回去问问。”
玲玲面露难色，她怎么解释，是因为关若青怕见着这幸福的场面才不肯来上海参加婚礼的吗？
“你开什么玩笑，若青连来上海的火车票都买不了，你指望她家有电话？”赵永坤打了圆场，只好说关若青是因为囊中羞涩才没来参加的缘由。
宋晞文点点头，似乎在思考。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还以为……”
“宋晞文，我再提醒一下，今天是你结婚，有些人你就不要再想了，有缘无分的事情就这样吧。你没法留在北平是为什么？你自己知道原因，为什么要搬来林家公寓？”赵永清毫不客气的戳中宋晞文的伤口。
林家的势力之大，央求宋晞文从北平“嫁”到上海来，他父亲会考虑将上海商会的位置传给宋晞文，林父也答应女儿会将宋晞文当成儿子看待。
是的，林曼婷要求二人婚后搬来上海居住，说是要尊重女性，理解她一直居住在上海的习惯。
就算是不同意，那又怎么样呢？
两个家族的联姻那是强强联手，对于双方长辈来说是稳赚不赔的。
林曼婷好一会儿没见着宋晞文，见人就问看着人没有，好不容易拨过好机搓人群后终于找到了正在和赵永坤聊天的宋晞文。
“可好寻你，你就把我丢给叔侄伯父他们让我应付。”林曼婷就开始撒娇。
“对你来说可不是什么难事，应酬而已，你信手拈来。”宋晞文毫不客气。
林曼婷脸色有些难看，师玲玲从侍从那里取下四杯香槟，举起手来：“今天呢，我和永坤就祝晞文和满婷，你们两个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玲玲缓解了尴尬，赵永坤也附和道：“那必须啊，抓紧时间生个大胖小子！”
四个人仰起头将酒饮尽，师玲玲突然有些反胃，差点把香槟吐出来，强忍着难受，只好咽下去。
赵永坤像是察觉到什么，帮着师玲玲拍着后背。“好点没？”
师玲玲点点头，丝毫没有在意：“可能是吃坏了肚子。”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宾客也走得差不多了，林父找到女儿也叮嘱了一些话，便也回自己家去了。
这林家公寓前前后后也有七八个人伺候着，女儿的各种吃穿用度是不用操心的，只是有些担心新进门的姑爷和女儿相处不来。
于是便吩咐这胖婶儿在公寓除了照顾曼婷的生活起居之外，还要监视宋晞文的一举一动，又任何异常的行为要第一时间告诉自己。
公寓里人走的差不多了，下人们也都在打扫卫生，师玲玲和赵永坤也要拜别了林家。
宋晞文将人送到大院门口，将玲玲拉到一旁：“你回到北平后若是见着若青，帮我问候一下，问她什么时候方便来上海，我带她到处转转。又或者，你回去帮我带个口信，问问她是否愿意和我通信，我挺挂念她，北平发生的一些趣事，一起聊聊也算是有些话题。”
赵永坤道：“你这算盘我在北平也听到了，想和若青说什么，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情，别拉着玲玲趟这趟浑水。你有时间就回北平看看你父亲，顺便去找谁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不是我和玲玲不帮你，实在是，你家这位不是好惹的人。”
赵永坤眼神望向公寓的楼上，有一间窗户被打开，昏黄的灯光亮着，能清晰的在心里勾勒出波浪般的卷发和曼妙的身姿。
宋晞文哪怕不说，明眼人都是能看得出来的，现如今虽是民国了，但不是每个人都是自由民主的。
胖婶儿身子沉重的跑来：“姑爷，夜深了，小姐要您回去呢！师小姐和赵公子我会命人送他们回去，不用姑爷操心了。”
说来说去，林曼婷都安排好了，一举一动也都在林曼婷的眼皮子底下。
不好再说些什么了，或许宋晞文应该自己去做些什么。
赵永坤揽过好兄弟的肩膀，凑近了说：“既然结婚了，纪要恪守夫道，不要受了委屈哭鼻子回北平……”
说完居然有些控住想发笑，看着赵永坤小人得志的模样，宋晞文差点想给他一拳头，越是兄弟间就是没什么隔阂。
宋晞文只好跟着胖婶儿上楼去了，看着夜色下消失的师玲玲和赵永坤，林曼婷抽出一根烟点起来。
门被推开，宋晞文闻到一股烟味有些想要咳嗽，但还是忍住了。
“你父亲可没说你会抽烟。”其实林曼婷谈不上特别，在英国的那些日子，各种特色的女子他都接触过，眼前的妻子也算不上吸引自己。
窗外冷飕飕的风吹来，楼下的喷水池早就上冻而干涸，公寓两边的两排冬青树在黑夜中越发的黑暗，要拼命的眨眼或者失去焦距才能看得清楚。
风吹一半，自己吸了一半，烟头终于被按在烟灰缸里。
“我知道要你和我结婚你很不情愿，但是木已成舟，还希望你可以遵守自己的承诺，不要给我惹出什么麻烦。”林曼婷开口，已然和成婚前模样大变。
“我能给你惹出什么麻烦？你说话挺有意思的，林曼婷，这个婚为什么会结，为什么能结成，你要问问你自己。要是哪天你厌倦了，我们随时可以结束！”不提这个还好，提起这个宋晞文满肚子的火没处发。
“上海这边的分公司我帮你联系好了，带上你在北平任职的建筑公司各种凭证，明天报到就好了，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开口。”林曼婷语气软下来，和宋晞文干戈相向不是她的本意。
她不过是大小姐的气性，只不过是宋晞文能像对待关若青那样对待自己，至少那种眼神是不一样的。
看向关若青的时候，那里面都是温柔，都是信任。
林曼婷走过去，扶住他的肩膀，轻轻坐在他的大腿上：“别说那些不开心的了，我去洗澡，你等我，今晚可是新婚之夜呢。”
说着，林曼婷脸颊飞上一抹红晕。
等待她洗完，宋晞文早就爬上床睡着了，手上还躺着那本翻开的漫画集。
林曼婷拿过来一看，是《丰子恺漫画》，书是刚出版没多久的，但是书的右下角又明显的翘边，翻到最后的一页，竟赫然的有着关若青的签名以及赠送日期。
她气愤难当，像是被别人扒开了什么丑事，明明做错事的不是她自己。
平复一下心情，林曼婷劝自己，或许是自己多想了，朋友之间往来送送书籍也无可厚非。
将书籍轻轻合上，放置在床头柜上，林曼婷给宋晞文盖上了被子。
说是新婚之夜，和一个人生活又什么区别，睡在身边的男人心里却还有别人，太讽刺了。
宋晞文醒来的早，下楼吃了早餐，带上在北平工作的各种工作资料，去上海的建筑公司办事处去报到。
“怎么都不叫我起床？”林曼婷有些怨气，一睁眼已经看不到宋晞文的身影了。
林曼婷再下楼，已经日上三竿了丫鬟小桃红伺候曼婷的洗漱，胖婶端来了西式经典早茶，对小姐说道：“姑爷已经出门工作去了，出门前吩咐我们不要打搅您休息，所以没有喊您。”
林曼婷呷了一口咖啡，配着两个鸡蛋和些许的青菜，早餐匆匆的就吃完了。
自己也不是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虽然林家商会目前还是在父亲手中，但未来一定会交给自己。
既然是毕业于服装学院，那必定是要为了自己的兴趣爱好发光发热，她找了几个学生，买了一些缝纫机，又租了几个档口门面，打算想要创立自己的精品洋装品牌。
话说师玲玲和赵永坤回到北平之后，关若青最后一次来到师公馆，是来辞职的。
“母亲的病已经很重了，眼睛现在都看不清楚，双脚也发麻，每日都是钻心的痛痒。我想要带母亲去上海看看病，听说上海同济医院的医生医术高明。”若青说着说着，泪水已经止不住了。
“可是北平这边也有合适的医院啊，我让永坤帮你联系看看。”师玲玲实际上是有些担心若青的母亲年纪那么大了，舟车劳顿会对病情没有好处。
“至于辞职，也不至于，你便和母亲一同前去治疗，什么时候回来，三个月半年也好，回来就继续来府里陪玲玲读书。”师伯母发话了，她也对若青喜欢的打紧，算是知根知底，也知晓若青家里的情况，想着能帮就帮的原则。
“谢谢伯母。”若青回道。
“上几个星期我和永坤一同前去参加了晞文的婚礼，你怎么没来？”玲玲接着问。
“哦，是吗？我忙忘了，正好那几日正是母亲发病的时候，前前后后忙着或许是忘了……”声音越说越小。“倘若你见着晞文，给我带去问候就好，也或许没有机会再相见了……”她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下去。
“那你怎么不亲自道谢，你们两个真是的，不是托我就是我托你，累死了……”
师伯母回道卧室里，准备把自己攒的一些首饰和继续拿出来，想要给若青当做盘缠。
关若青哪里愿意收，平日里给的学费其实就不算太少了，这师伯母突然给那么多盘缠哪里好意思收，慌忙拒绝。
师玲玲只好趁若青不注意，把几张钞票装进若青的包里。
第二日，若青带了一些简单的衣物，红薯玉米等干粮就和母亲出发了。在车站买了两张车票后，挤在角落里抱着母亲等待时刻的到来。
火车站人声沸腾，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的乘客，南来的北往的，挑着扁担叫卖的，花生，水果，毛豆，都是些平常可见的食物，还有小孩子在走道外面跑来跑去。
害怕母亲被人撞到，若青用身子各种遮挡，舅舅把姐姐和外甥女送上了火车，临走时告知若青。
“若有什么事情打电话给师公馆，舅舅会想办法解决的。”
狭小的车厢里，母亲疼痛难忍，蜷缩在若青的怀里，双手紧紧抓住女儿的衣襟。仿佛抓住那不公的命运，就能抓住未来的希望似的。
大红色车轮旋转起，火车的鸣笛响起，白色的蒸汽的空中沸腾，一路向东。
车厢里面挤满了人，他们这种三等车票的乘客是没有机会去往餐车里面的。
靠近餐车的，只有一二等车票的乘客能进入。若青怕母亲饿着，在篮子里翻找着，想要找到一些蒸红薯，拿出来的时候还是有些冰凉，只好揣进自己兜里捂热一点。
再收拾一下麻布包，怎料在包里搜出几张钞票，若青才明白一定是昨晚将包放在座子上，是玲玲塞了钱给自己的。
想起来，眼眶一热。
这边，师玲玲给上海的林家公寓打去了电话，只是电话那边一直没有人接。
好一会儿，丫鬟小桃红赶紧跑上了卧室的楼上，接起了电话。
“北平师公馆，宋晞文在吗？”
“姑爷早上出门了，这边有什么事情可以帮您转达。”
“算了，等宋晞文回来，麻烦你和他说一下师玲玲找他。”
“好的。”
电话挂断，师玲玲只觉得遗憾。
但愿宋晞文赶紧回来，至少让若青在上海能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哪怕只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