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从庆川市到平州市有两百公里，高速上，车窗外的树木飞速倒退，路的前方又是扑面而来的光秃秃的树干，荒芜，死寂，就像林涧此刻的内心。
林涧到达平川市人民医院就直接往重症病房区域走去，昨天夜里接到许多年不曾联系的“家人”电话，说他爸爸的父亲快要不行了，希望临终前能看林涧一眼，对方苦苦哀求几乎要在电话里哭出来，林涧想了一夜最终决定去看老人最后一眼。
林涧停在病房门前，握了握拳头又松开，走了进去，病床上的年迈老人，此刻就像是一棵枯木，干瘪瘦弱毫无生气，行医一生的人最终要死于病痛，神明真是残忍。
坐在一旁椅子上的老妇人正小憩，妇人已经有六七十岁，穿着讲究头发也梳的光滑。像是意识到什么妇人睁开眼，看见多年未见的孙子已经长成这般帅气的模样，眼泪不由自主落了下来，颤抖地说，“和逸之真像。”
林涧只是冷漠地看着面前的老人，这个应该被他称呼为“奶奶”的妇人，毫无感情地问，“他怎么回事？”
“中风，引起了脑梗，自从你爸死后他就没舒心过，都这么多年了，你都长这么大了。”老妇人说着取出口袋里的手帕拭了拭泪。
“人我看完了，我走了。”林涧转身就走。
“林林啊，”妇人连忙起身追，“你等你爷爷醒了你再走，明天中秋，我们一家人好歹过个节，奶奶知道这么多年对不起你，所以和你爷爷想弥补你，你这次回来就别走了。”
林涧紧紧握着拳头，冷笑，“弥补我？不必了，除非，我母亲能原谅你。”
妇人听后愣了愣，久久不能平静，林涧的母亲已经死了，妇人试图说服林涧，“林林，过去的事情已经没有办法挽回了，我们现在只想能够多多弥补你，你爷爷撑不了多久了，我们林家只有你一个孙子。”
林涧一分一秒都不想呆在这里，多待一秒钟，他都有一种窒息感，浑身难受的像过敏，说是弥补，不过是为了找个接班人。
林涧拉开门走了出去，老妇人不依不饶，拽住林涧的胳膊，“林林，画画有什么前途，你回来吧，我和你爷爷这么大的家业只有你能继承了，奶奶为以前的事情给你道歉，好不好。”
林涧将老人的手掰开，“您还是一点没有变。”
22年前，林涧6岁，林逸之带着他与母亲回林家，遭到了林父林母的反对，因为母亲有遗传性的精神疾病，林母甚至以死相逼儿子，林逸之闹不过父母只好妥协与母亲办理离婚。母亲并没有埋怨带着林涧回到庆川，林逸之留在平州市继承林父的私人医院。但是仅仅过了三个月，林逸之就因为工作过度劳累导致突发心梗，林涧和母亲赶到医院的时候，父亲已经没了呼吸，只剩下一具冰冷冷的尸体躺在病床上。
林涧永远没办法忘记所谓的奶奶对着母亲各种谩骂，那些尖锐的声音至今都缠绕在林涧脑中。
“你怎么还没死！”
“你这个祸害！”
“张清池，都是因为你这个贱人，我儿子才会死，都是因为你，你不怎么不去死！”
林涧害怕的躲在母亲身后，面前的中年女人面目狰狞，手指不停地往母亲身上戳，母亲只是沉默想往父亲的身边走几步，但是又被推了回来，“我只想看看逸之，看完我就走。”
“你也配？被你害死的人，你还有脸看？赶紧滚。”中年男人铁青着脸，拽着母亲的胳膊就往门口拉，林涧连忙去拉母亲另一只胳膊，被男人推倒在地，“看见你们都晦气，我儿子是造了什么孽。”林父林母把儿子的死全部归于张清池。
张清池见林涧被推，原本毫无血色的面容露出了愤怒，挣脱开男人将林涧拉起，“我们回家，爸爸睡着了，下次再来看他。”
张清池深吸一口气，挤出最后一丝微笑，“您二老放心，我和林涧不会拿您家一分一毫，林涧从来就没有爷爷和奶奶。”说完拉着林涧走出医院。
回家的路上张清池靠在车窗上，什么也没说，但是那种绝望就像那天冷冷的月色一般寒冷，林涧抓住母亲的手，小小的手不及大手的冰冷，手心的暖很快被吸走。
林涧不敢说话，他害怕，害怕母亲也像父亲一样消失，晚上到家林涧第一次闹脾气想和母亲一起睡。张清池不能理解为什么平时乖巧的儿子可以这么聒噪，此刻她的心像缺水的鱼，脑中全是尖锐的蝉鸣声，她忍不住扇了儿子一巴掌，“不要再吵了！”
林涧被吓到，不敢出声，张清池立马跪坐在地上抓住林涧的两只胳膊，“对不起，对不起，妈妈不该发脾气，林涧乖，妈妈错了。”又把林涧搂入怀中，林涧伸出小手摸了摸母亲的头，“妈妈不哭了。”
张清池哭的更大声了，她渴望被爱，是林逸之将她从沼泽中救出来，爱她，呵护她。张清池知道自己是自私的，她还没有和逸之学会如何去爱这个孩子，她才懂得如何去爱那个男人。
那天夜晚过后，张清池整理好心情开始上班，可是她的情绪越来越喜怒无常，工作上的不顺心在回家之后全部发泄在儿子身上。
林涧无论怎么努力去做好，也无法避免母亲的巴掌，每次打完林涧，张清池都会后悔道歉，匮乏的童年没有教会张清池如何去爱一个孩子。
张清池看着儿子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皮肤，捂住了自己的脸，我做不到。
一个月之后，和往常一样下班回来，张清池看着自己可爱的儿子，听见孩子喊她“妈妈”的声音，张清池恍惚间笑了笑，“林林，去帮妈妈买点感冒药，去你周阿姨那边买。”
“好，妈妈你等等我，周阿姨那边有点远，我会跑着去的。”
“没事，妈妈等你。”
张清池将儿子送到门口，对他挥了挥手，林涧攥着钱一路小跑，但是对一个孩子来说那条路还是太远了。
张清池支开儿子后翻出家里做饭用来切骨头的刀，平静地走入厕所，打开热水器，割开脖子上的大动脉。
张清池觉得太可笑了，学医的人竟然选择这么荒唐的死法。
林涧买好感冒药到家花了将近四个多小时，气喘吁吁满屋找妈妈，却看到浴室门口溢出不少红色的水。
林涧猛地意识什么，手中的袋子掉落，猛地推开浴室的门。
血，红色的血铺满了整个浴室，铺面而来的血腥味让林涧头晕目眩。
林涧转身去找母亲的手机，摁电话的手都在颤抖。
“喂，您好，我妈妈摔倒了，我家是在梧桐街，请你们快点过来，我妈妈伤的很严重流了好多好多血。”
挂了电话，林涧用袖子抹了把脸上的眼泪，踉跄走到厕所拿出毛巾按住母亲往外冒血的脖子，但是毛巾很快被染红，地上的人早就没了声息。
林涧终于绷不住扑在母亲身上，“妈妈你醒醒，你醒醒啊！求求你了，我会乖，不惹你生气，求求你醒醒。林涧会很乖很乖。”
一直到医护人员把林涧拉开，“我妈妈死了对么？”
医护人员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孩子的问题，“你妈妈变成星星了，在天上守护你。”
“星星不可能守护我，我妈妈是大骗子，大骗子！”
医护人员叹了口气，这么壮烈的自杀，还丢下一个孩子，究竟是遇到什么事了？“你爸爸呢？”
“死了。”
医护人员愣了愣，“那你还有什么家人？”
“没有了。”
林涧揉着太阳穴从回忆中回过神，望着面前的老妇人，“如果您心里有一丝对我母亲的愧疚，就请您不要再来打扰我。”
老妇人一直望着林涧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弯处，手颓丧放下，转过身神色黯淡地走到老伴身旁，握住老伴的手，“你说，逸之和清池会不会都是我逼死的，如果我当初同意了是不是就不一样了，林涧就不会在孤儿院待那么多年，我真的错了么？可是我只是不希望我的孙子是精神病的儿子，我只是害怕那一点点的可能性，我只是害怕啊，我还有机会补偿他么？”
窗外夕阳余晖穿过云层落在老妇人背上，妇人捂住自己的脸，无声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