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郊外
殿中下人又送上来两盘什么, 毕恭毕敬地分别搁置在皇后及李秀色的桌案前。
皇后拿起玉筷,夹起尝了一口,抬起眸瞧见面前小娘子依旧是那副张着嘴一脸懵然的模样, 忍不住笑起来:“这是我叫人特意做的冰调雪藕丝,不尝上一口么。”
李秀色还沉浸在方才的震惊中, 迟迟没有动筷,又听皇后道:“这孩子,怎么傻了。莫不是本宫说得太过突然, 吓着你了?”
何止是吓着,简直如天方夜谭平地惊雷炸得她脑瓜子嗡嗡响。
说什么颜元今心悦她, 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那厮嘴巴那么欠, 老是欺负人,过去总是那么烦她的样子,这么傲慢自矜眼高与顶的人, 如何会喜欢上她。
可是,脑子里不知怎么又忽然想起这阵子那骚包世子的不大对劲来,三番五次执意要送她回家, 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给她小心翼翼地别发饰,让她看不懂的眼神,还有昨夜那个一言难尽的亲吻……
她原先只是以为他有病, 怕不是吃错了药, 眼下突然听到皇后说他是喜欢她, 明明无法相信, 心却突然乱了起来。
李秀色镇定了下心神,好容易才重新组织好语言,摸了摸鼻子道:“娘娘许是搞错了, 世子怎么可能会心悦于我。”
皇后搁下玉筷,含笑道:“那孩子亲口跟我讲的,如何会有假。”
说话时,忽见有什么东西自殿外飞了进来,似是一只红毛雀鸟,扑扇翅膀,直逼后室。
殿中的下人当即警觉起来,正要将之扑杀,皇后却远远瞧见,出声道:“慢着,别动它。”
那“雀鸟”飞的速度极快,不一会儿便飞至李秀色肩头,停在上头,再不动弹了。应当是给那世子传完了话,所以飞了回来。
李秀色小心翼翼将它拿了下来。
皇后笑道:“若我没瞧错,此物是传音雀罢。”
“这原是宫中的宝贝,因今儿喜欢,圣上便赐给了他,原是一对的东西,想来另一只眼下在今儿手里。他是将这一只赠给了你?”
见小娘子并未否认,皇后笑意更盛:“这孩子素来骄矜惯了,我一度以为他学不会照顾他人,关心他人,更莫要说对旁人体贴。可我却瞧得出,他对你很是上心,传音雀虽算不上什么贴身之物,但也是他这么些年一直带在身上的,旁人都晓得是这广陵王世子的私有品,他送给了你,便是不怕他人嚼口舌,揣测你二人的关系,大剌剌地告诉旁人他对你的情意,想来是真喜欢你得紧。”
不知道为何,李秀色被说得面上一臊,一时竟有些不知该作何反应。
“眼下不提他,我只问问你怎么想的。方才本宫提的婚事,你可愿意?”
李秀色心中又是一震。
这消息简直比她说颜元今喜欢自己还要令人惊悚,他们古代人的赐婚都这么随心所欲说来便来的么?见她这般正经,李秀色终于开口:“多谢娘娘关心,但婚姻乃人生大事,还是、还是……”
还没等她斟酌完措辞,皇后便已听出她话中拒绝的意思,不由嘶了一声道:“你是不愿嫁他?”
李秀色抿了抿唇,并未否认。
皇后看着她:“莫非你并不中意今儿?”
李秀色一时卡壳,倒也不是中意不中意的事,是她压根从未往这方面想过。是,诚然那骚包是长得帅了些,武功高了些,家世好了些,她也并非没有犯过花痴,但要说喜欢……她迟早是要回家的,如何能喜欢他?
思及此,她还是肯定地点了点头:“小女对世子并无此意。”
大抵是没想到这小娘子回答得这般绝对,皇后稍稍有些讶异起来,这么说,这二人之间竟是广陵王世子一厢情愿的单相思了?也不知为何,除了有些担忧自己这侄儿的情路怕是会有些坎坷,她竟忽然还觉得事情变得有趣了起来,想今儿那小子自小众星捧月,这么些年来被多少名门贵女追在屁股后面跑,他天性生得傲气,一个也瞧不上,眼下好不容易终于瞧上了个一个,人家却偏偏瞧不上他了。
也好,是该是让他在小娘子身上栽栽跟头咯。
李秀色看着皇后多变的神色,唯恐自己说错了话。却发现这皇后面上忽然又莫名绽出了一抹叫人猜不透的笑来,本以为自己会被骂个什么不认抬举,却不想她只是温和道:“没事,无意便无意吧,此事也强求不得,是我操之过急了。”
又笑吟吟道:“慢慢来罢,也该叫那小子吃些苦头了。”
城东郊外,拦水河。
天空不知何时起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雨,淅淅沥沥,使得河边都升起濛濛的雾气。
河岸有一处高高的木棚,棚中原是摆放的一些杂物,如今却铺着一地厚厚的草垛,垛上是几块草席,席上躺着七八个女子。
有的还在昏睡,也有的已醒过来,抱膝坐在原地,一脸茫然的模样。
有几个顺天府的官兵正拿着簿子,一面问着那些醒来的女子事宜,一面在簿上草草记录着。
木棚外停下一辆马车,车上下来位外貌出挑的小郎君,细雨落上他肩头,身旁的小厮忙替他撑起了伞。
小郎君行至棚边,一位正在问话的官兵立马迎上来道:“世子。”
颜元今“嗯”了一声,身旁的小厮陈皮替主子开口道:“我家世子关心此事,前来询问一声,眼下都是些什么情况,可查出什么来了?”
官兵摇了摇头:“这些女子是今晨发现在此处的,眼下醒过来几个,已经细细盘问过,皆是失了忆的,一问三不知,根本不记得自己失踪这段时日发生了什么,想来还在昏睡的那几个人也应当如此。不过好在她们都已找医官验过,身上并无伤处。”
说着,又有些汗颜地瞧了棚内一眼,小声道:“不瞒世子说,大人是有草草结案的意思,说是反正人也没事,全都找回来了,便要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掀了过去。”
广陵王世子轻嗤:“废物。”
他视线朝棚内扫了过去,正要将目光收回,忽瞥见最内里本在昏睡的一道身影动了一动,而后睁开了眼,应当是刚给转醒。那女子先是怔愣了半晌,而后忽然一下坐了起来,瑟缩进墙角。
颜元今眯了眯眼,吩咐道:“问她。”
那官兵顺着他目光看过去,而后点了点头:“是。”
行至那女子面前,弯下腰,正要开口,却忽见她神色骤然变得惊恐,嘴唇不住哆嗦了起来,使劲地朝墙角缩去。
官兵问了半晌,这女子就是不说一句话。他只得无奈地站起身,回头看向世子:“这……她什么都不说。”
颜元今没作声,只细细打量那女子反应,见在官兵和她拉开一段距离后她明显松了一口气,而后一有男子靠近便又会变得极度恐惧,眉眼间还隐隐显露痛苦之色。
颜元今皱起眉头,忽然道:“你们都出去。”
说的是在场的所有在问话的顺天府官兵。
清完场,又转头看向了棚外不远处的人群,那里聚集了些凑热闹的村民。颜元今视线落至其中一个较为面善的老娘子身上,低声道:“把她叫过来。”
老娘子过来时,起先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事,正要喊冤,面前却突然被放上一枚银元宝,她双眼登时睁大,当即喜笑颜开了起来。陈皮递完银子,按主子吩咐凑到这老娘子身旁说了几句什么,老娘子立马点点头,随后进了棚,凑近那女子,轻拍她的背,细细安抚起来。
颜元今在外远远观望,见那女子起先还有些颤抖,随后似是渐渐冷静了下来,在老娘子的安抚下,又开始低低的抽泣,渐渐卸下了防备。
老娘子问了许久,直到那女子捂住脑袋死命摇头,似是再说不出什么,她方才从棚内出来。
陈皮立马道:“可问出什么了?”
老娘子一脸的一言难尽,叹口气道:“问是问出来了,小小年纪竟遭了这种事……”
说着,左右望了望,方才小声续道:“她失踪的这几日里,被人奸污了!”
陈皮眼皮一跳,望了望自家主子脸色,续问道:“奸污?什么人干的?除了这个,还说了什么?”
“她只说记得自己被侮辱,但是记不清那人长相模样,更不知道他是谁……问了半天,反反复复就那几句……哦!还一直在说,说了个什么,血,就这个字,也不知道什么意思。再问她便什么也不说了,只说头疼得厉害,什么也记不清。我瞧这小妮子疯疯癫癫的,看起来有些神智不清,多半是被吓傻,失忆跟没失忆的也差不多了。”
颜元今一声不吭地听着,微微蹙起了眉头。难怪她方才见到男子那般惊恐,应当是遇着此事后,产生了心理阴影,对男子会不自觉抵触和恐惧。
奸污她那人或便是掳走这些女子之人,不知是施了什么药术或是其他方法,让她们集体失了忆,只是没有预料到那法子对这女子并不完全奏效,才叫她残存了些记忆。
他思忖着,给陈皮递了个眼神。
后者立马心领神会,又给面前的老娘子递了个银锭:“此为封口费,方才问出的那些有关案情,不可随意同旁人说。”
老娘子连连点头,方才抱着银子欢天喜地地走了,回到人群,一窝人蜂拥而上问东问西,她果然守口如瓶,什么也不说。
棚外,执笔记录的官兵停下手道:“既然此娘子被掳走后失了身,或许那些失忆的也和她遭受了同样的情况。莫不是此次犯事的其实是个采花大盗?”
颜元今并未作声。虽说并非没有这种可能,可什么采花大盗非要采至阴之人?
他思忖了片刻,忽想起什么,啧一声道:“陈皮,上回让你查的那王甫熊,可查出些什么?”
“倒是没打听到什么,同赵达光说的一样,是谢国公家的表亲,一年前从方州迁来,据说家产不少,喜欢建宅,光是在方州就建了好几处宅子,在都城也不止一处住址。人没什么特殊,就是贪财好色了些,听说娶了不少小妾,都在老家的宅子养着呢。”
颜元今双眼眯了眯,半晌才点了点头:“知道了。”
回至长安寺庄时,已是傍晚。
广陵王世子并未直接回白钰院,而是径直朝紫萝园走,行至一半,却忽然被房嬷嬷拦住,只得先行跟她去了长乐殿。
入了殿,正看见皇后上座,瞧见他,微微一笑道:“你来了。”
颜元今行了礼:“伯母。”
入座后,方听皇后道:“这两日何处去了?都未曾见到你。”
颜元今并未提今日郊外一事,只道:“昨日父亲回府,旧疾复发,侄儿回去照看了一下。”
皇后担忧道:“你父亲可还好?”
见他点头,方才放下心来:“我与圣上也是许久没见到他了,待过几日回宫定是要邀他进宫叙叙旧的。”
颜元今“嗯”了一声。两人又随意寒暄了几句,他方才开口道:“伯母叫侄儿前来应当不是想要聊这些。”
“倒是你机灵。”皇后瞧了他一眼,慢条斯理道:“听说你昨夜是在李娘子房中过的?”
广陵王世子正举杯饮茶,闻言微微咳了一声。
“……什么?”
皇后瞧着他一瞬慌乱的脸色,不由笑道:“看来真的是了。”
“我今日邀那李娘子过来谈了些话。”她卖着关子道:“你可想知道我们聊了些什么?”
颜元今没吭声,只默默地喝着茶。他确实很好奇,但他也猜测得出十之八九,无外乎就是打探一下李秀色的背景之类,应当不会有其他的?
还在想着,便听皇后接着道:“我同她说了你心悦于她。”
“……”颜元今被狠狠呛了第二口。
他抬头:“什么??”
皇后笑吟吟道:“不仅如此,我还问她要不要同你成婚,愿不愿意嫁于你。”
“……”
颜元今“什么”不出来了,他直接默了一默。虽说他震惊于伯母竟在他之前先将他的心意表明了,但此刻根本无暇估计这些,只因他全身心的关注都聚集在了一个点上。
他声音有些急切,有些期待,还有些小紧张,握杯的手紧了一紧,问道:“她怎么说?”
皇后道:“她说她不愿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