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01
《娇雀》文/酥晚
20221031
晋江文学城独发
九月的北京城下着淅淅小雨，连绵不断的雨滴落在地上激起一丝水雾，路边国槐树叶随着微风窸窸窣窣地晃动着，斜影裁剪成碎叶随着雨点落在城墙。
南娆穿着一件素色旗袍只身坐在门外长廊下，双腿斜放，白皙地小腿裸露在外，一把小叶紫檀琵琶斜靠在一旁，一双极为勾人的眼眸无神地望着外面雨幕，似乎在想些什么。
她气质本就清冷，加上这场雨的点缀，倒真让人身处江南的错觉。
倏地，身后传来较为轻细的脚步声正快速朝这边走来。
思绪回笼，南娆正了正身子，抱过刚刚随手放在一旁的琵琶细细擦拭着。
听着身后的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缓缓转过身，问道：“时间到了吗？”
“还没有。”说话的人是茶馆服务员，叫小兰。她个子不太高，穿着一身花样旗袍，因年龄较小的原因，这身衣服在她身上有种小孩偷穿大人衣服。
小兰瞧着眼前这副场景，连忙红着脸低下头暗暗咽着口水。磕绊道：“南、南娆姐，外、外面有人找您，好像是萱姐来了。”
南娆眉头微蹙，仅一瞬又再次展开。随后便起身抱着琵琶随同事朝外面走去。
小兰意会，上前一大跨步自觉帮忙拿过琵琶，边走边说：“今儿下雨，馆长让我转话给您，茶馆今天如果人不多的话就不用姐您上去了，这几天您辛苦了，让您好好休息休息，顺便准备一下接下来的。”
茶馆名为溪弦阁，坐落在北京前门大街长巷路口，因茶色飘香，馆内又从开业那天便打着地道江南小调评弹名号，主张的苏州评弹是我国非遗文化，故而在一开始吸引了不少人。
店内装横颇有江南小城风味。店内墙壁上悬挂着琵琶、三弦、折扇等装饰，供客人用的茶杯一侧则刻着不同评弹曲子里面的各种句子，客人来到这里，也可以选择自己合自己口味的茶，听自己想听的。
南娆是在店内生意不好的时候来北京的。
当时茶馆生意冷清，这条巷子里也有几家竞争激烈的同行，不少眼热的看这家店推出另种文化，连忙也跟着主推。
茶文化受众人群本就小，再加上许多人对苏州评弹这一方面了解甚少。除了刚开业那段时间生意火爆有许多慕名而来，慢慢地，后面只剩下住在前门附近的老人家闲时来这里观看品茶。
而南娆的到来，让茶馆老板再次看到了一线生机，当即打消了闭店歇业的念头。
她从小便生长在评弹发源地，从小学的便是这门手艺，又师出名门，技艺更是比这附近任何一家店都要精湛。再加上她自身条件优越，穿上韵味十足的旗袍，配上吴语轻清柔美惹得好多人慕名而来。
起初南娆很喜欢这种感觉。
她喜欢评弹，喜欢每每抱着琵琶时整个身心投入进去的感觉，感受着故事人物里当时的悲惨与冤情，心里的绝望与喜乐。
可名与利带给她的，亦是相同的束缚。
听着小兰的声音，南娆小幅度点着头，又问：“馆长出去了吗？”
“刚刚隔壁昌河老板过来了。”说着，小兰在拐角处停下了脚步，抬手示意楼上观评处，“那娆姐，这琴我先给您放休息室了。”
南娆点头道谢，目光扫过楼下的零星几人便又朝楼上阁楼走去。
溪弦阁楼下是散座，而楼上则一间间呈阁楼形式半封闭状态的独间，推开纸萱窗便可将一楼一览无余，价位也比较昂贵。虽装横雅调颇好，但没有楼下的意境，也没有楼下散座可以近距离观看，一般来听评弹喝茶除却谈合作的，鲜少有客人会选择阁楼。
来到好友所在的隔间门前，推开门的一瞬余光瞥见隔壁微敞着的木门，内里春光乍泄，男人清冽温润的嗓音的传来，只见几名西装革履的男人谈论着事情。
“站门外干什么呢？”
吕姿萱端着茶杯一饮而尽，瞧着门口的身影笑了笑，吹响一道流氓哨，挑眉打趣道：“你这眼神真吓人，怪不得你不收徒，原来是怕吓到人孩子。”
屋内茶香四溢，一缕烟雾随着风向流动漂浮在空中。
“我不是我师父，收什么徒。”南娆随手关上门坐在好友一侧，看向对面样貌张扬地女人，笑说：“大小姐今天怎么有时间来找我。”
吕姿萱挑眉，从包里拿出一件极为精致的盒子，推到她面前，“来猜猜看，这是什么。”
南娆瞥了眼盒子内侧的logo，淡声道：“首饰。”
“猜对一半吧。”吕姿萱打开盒子，将里面的东西窝在手心里盘绕，“前几天我被我爸送去国外了，找到一家古玩店，一眼就看上这件手钏。”
南娆轻点头，目光打量着每只珠子颜色不一的手钏，“好看。”
“那是，我吕姿萱出手，那必须是极品。”吕姿萱扬扬眉说道。
阁楼靠近庭院，又因开着小窗户的原因，此时两人呆在里面不仅能听到客人刚点的评弹曲，依稀还能听见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
窗外雨势渐小，本就阴沉的天色也随着时间暗了下去。
南娆目光略过好友望向窗外，纤长的手指似有若无地抚摸着杯壁。顿了会，她说：“你平常来茶馆就走了，今天怎么有闲心坐这么久？”
正喝茶的动作一滞，吕姿萱撑着嘴角笑了笑，放下茶杯，说：“小道消息，听说今晚有大人物会来前门，我来蹲蹲点儿，看是谁。”
因地理位置优越，前门又紧挨着□□故宫等一系列，而前门大街小巷又具有北京胡同特色，其中长巷路这一块便是最为出名，所以每日来来往往的游客很多。
而往常热闹拥挤的长巷路，许是因为这场秋雨的缘故，倒在雨中的傍晚显得格外凄凉。
想起刚刚在后院看到街上的场景，她说：“今天下雨，街上没多少人。”
“就是因为没多少人我才来的。”吕姿萱无所事事地撩着头发，环顾着茶馆，道：“平常你们这人这么多，那大人物就算来了我也不可能看到。”
说着，她突然站起身趴到阁楼一旁的小窗户往外看，闷着声说：“这上面好像看不太清，等会我们下去吧，正好我也点首曲子，好好享受享受。”
楼下内庭坐着三两客人，他们悠闲的品着茶，听着台上弹唱着的曲子。
两人顺着旋梯而下，正逢新曲开场准备阶段，楼下的客人在看到南娆那一瞬纷纷搭话。
“南老师，今儿您不上场弹一段儿？”
“就是，今儿可下雨了啊，我这老头子可是特地冒雨前来的。”
还不等南娆开口说话，正给客人换茶炭的小兰调笑着：“爷爷，您这话让别人说了还行，您家可就在门口儿。”
说话的老爷爷摸着胡须笑了笑，装怒地瞧了小兰一眼，又对南娆说道：“南老师，来一段儿吧，听您这听习惯了，一天不听晚上就睡不着。”
此时好友已经自觉落座喝着茶，南娆无奈，轻声：“您稍等，我去拿琵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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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为雅致的阁楼内格外静谧，三人围着一张茶桌静静地坐着，除却茶水沸腾的声音，只有翻看纸张发出的沙沙声。
男人面色沉稳，目光落在眼前人正在翻看的项目书上，随后又移开视线。
这时，坐在身旁的人轻轻碰了下他，示意他看下手机。
裴淮闻回眸睨他一眼，骨节分明的手指滑动着手机屏幕，对话框瞬间跳出两条消息。
盛小七：【三叔，这能成吗？】
盛小七：【他怎么不说话，突然感觉有点慌。】
楼下再次传来清脆浑厚的乐器声，裴淮闻没有回他的消息，指腹若有似无地摩挲着茶杯，听着下面细细而来的声音。
盛景焕左右看了眼，心里面顿时有点慌张，却又碍于三叔脸色不敢多说什么。
过了一阵，对面人合上项目书，拿起放凉的茶水润着喉咙，脸色堆满了笑意：“盛总，这合同没什么问题，西郊度假村那边儿也已经筹备好了，就差后续收尾，您改日有时间的话可以过去看看。”
话虽对着盛景焕说的，可说话的同时，眼睛总是有意无意瞄一眼身旁男人。
虽然眼前这位从始至终没说一句话，可就是这样，才让他觉得压迫感满满。
见身后人没反应，裴淮闻向后看了眼，嗓音寡淡：“付总跟你说话听不到吗？”
那人闻言，连忙摆摆手：“没事的裴总，是我刚刚声音小了。”
“这背景声儿听着也太犯困了，愣了会儿神。”盛景焕反应过来眨着眼睛，拿过项目书看着上面的签名，满意地笑了笑，说：“那这件事就麻烦付总了，之后就多麻烦您了。”
“哪的话。”那人顺势起身，颔首，说：“原本我是打算明儿去拜访二位。”
裴淮闻温笑，示意身后人替他填满茶：“付总有心了。”
付总小心翼翼的提着意见：“不喝了不喝了，天色不早了，裴总和沈总不嫌弃的话，不妨去喝上一杯？”
盛景焕意会，装模作样地看了眼腕表，歉意地说：“实在抱歉，等会还有点事，过几天吧。”
这么明显的敷衍他也听出什么意思，连忙点点头便借口离去了。
等人一走，盛景焕大大咧咧毫无形象地仰在身后椅子上，长舒口气：“还是三叔您的面子管用，不然这点破事他又要一拖再拖。”
裴淮闻垂眸看着茶汤颜色，淡声道：“谈生意就好好谈，别人跟你说话说一半就分神了。”
盛景焕无奈挠着耳朵，“也不怪我，这地儿背景声唱的我都想蓉蓉了。”
“火都熄了。”他俯身瞧着中间茶底，朝外面正好路过的店小二挥挥手：“你好，换一炉炭吧。”
尾音刚落，木门被推开，随即进来一位穿着花样旗袍的小姑娘。
“换炭做什么？”裴淮闻说：“不去找人家了？”
“先不去，人就在那又不会跑。”盛景焕把玩着桌上倒扣着的茶杯，环顾着阁楼的装横，轻挑眉道：“这地儿看着还挺不错，像古时候那些说书的地方。不过三叔你平常不都是一个人去对面那家茶巷吗？怎么今儿舍得带我来这块儿地方了？”
一旁的小兰听到这段话先将茶叶放到茗炉里，随后又将茗炉放置一旁茶炭上。说道：“我们这有老师表演的弹词，二位是来看南娆老师的吗？”
盛景焕眉头紧皱，问：“南…娆？这名字有点耳熟，我是不是在哪听过。”
置好茶，小兰站在一旁，语气极为骄傲：“肯定的，整个北京城这么多茶馆，我敢保证，没一个能比得上我们溪弦阁。”
“原因？”
“我们溪弦阁有南娆老师啊，每天有很多慕名而来的客人。”
“……”
静了三秒，盛景焕没忍住笑了声，吊儿郎当地附和着：“行行行，小妹妹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小兰听着心里只觉得不舒服，但毕竟是慕名而来客人她也就没在说什么，只是加快了手上动作想着快点出去。
偏偏盛景焕玩心上来，没打算放过她，追问道：“刚刚楼下唱的就是弹词吗？既然你们那南娆老师这么厉害，请她出来弹一曲呗。”
“南娆老师出演是有时间的，您要想听下次就守着时间过来。”小兰语气愤愤道。
他以为他是谁，南娆姐那么漂亮，岂是他想见就能见的。
茶温稍退，裴淮闻颔首轻抿，温热的指腹摩挲着杯壁，问道：“什么时间？”
明明是随口一句话，很正常不过的语调，可听在她耳中却有着莫名的压迫感。
小兰顿时也不敢在胡闹，连忙说：“明天早上。”
盛景焕神色诧异，等一旁服务员出去，凑过去小声问：“三叔，您真对这弹词什么的感兴趣？”
他知道裴三叔对那些古玩古迹一直都很有兴趣，但什么时候对这些感兴趣了。
话音落，楼下响起一阵清澈的琵琶声，与之相匹的还有音色较为浑厚的三弦。琵琶悠扬，乐感冲击力也相较强一点，第一次听的人会有一种耳目一新的错觉。
单听音色，便听出这把琵琶价值不菲，而所弹奏之人技艺更是精湛。
裴淮闻笑了笑，不紧不慢地说道：“这是双人评弹，曲调简约庄重，是我国非遗文化。”
盛景焕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起身朝窗边边走边说：“怪不得三叔感兴趣。”
说完静了三秒，随后隔间爆出一声惊呼：“绝了，绝了，三叔，这人比蓉蓉还漂亮，我好像要结婚了。”
身后正在看茶的裴淮闻像是早已习惯了他的一惊一乍，淡声道：“恭喜。”
“不是，这个真的很绝，除了蓉蓉真是我见过这么多最绝的一个。”盛景焕眼睛也不眨地直勾勾地盯着楼下，“快来看三叔，来见见你弟妹。”
裴淮闻放下茶杯，起身扣上西装扣子来到窗边。
“就在那儿，穿旗袍抱琵琶的那个。”盛景焕指着下面道。
顺着望去，只见台上坐着一男一女，男人身着长衫横抱三弦，女人身着旗袍竖抱琵琶。
灯光下，女人长相妖媚精致，但脸上的神色寡淡清冷。
乌黑的长发挽在脑后，只有发髻两旁留着一缕碎发落在耳边。身着一件白色正绢料子的旗袍，旗袍样式素雅，领口采用花扣的模式显得不是那么单调。而胸口一侧，则是挂着一串样式精致别样的压襟。压襟流苏间则镶嵌着一颗墨绿色的宝石，而宝石周围布满碎砖，在灯光下格外耀眼。
她手指纤长，拨动着琵琶弦，口中唱着吴语方言格外腻人，听得人都要酥掉。
到了中间曲子过渡间隙，台下正在演奏的女人像是听到了这边吵闹，抬眸朝这边相望。
只一瞬。
眉如水墨画，妖娆的眼眸中却看不出神色。
垂在身侧的拇指无意识拨动着食指上的戒指，男人漆黑的眸色暗了暗，收回视线又重新回到座位上。
“三叔！她在看我！我觉得这个比那个南娆还是北娆更绝。”盛景焕语气藏不住欣喜，趴着身子朝下看去，“三叔，您刚刚看那一眼觉得怎么样。”
男人面色平静，脑海中却再次浮现出刚刚那一眼，尽管是远山眉，也压不住那双从小惊艳的眼眸。
他手上动作定了定，弯唇笑：“还不错。”